54中 人山夜海情話土詩 一家五口各有所思
作者:白石龍      更新:2020-05-21 14:23      字數:6719
  (因本章字數過多遂分兩次更新,以下內容為《54中》的下半部分。)

  片刻後,窘迫的少年豁出去開口:“嗯最後一次了。反正……我們也不會再聯係再見麵了吧——畢竟明年高三了……”

  “你剛剛不是說我選專業可以問你爸爸嗎?”

  “呃……對對對!對對對!”何一鳴頻頻點頭,點完了又不知該說什麽。

  小桌子總共一米多長、七十厘米寬,兩人隔著兩盤菜的距離,像隔著一條黃河一樣,溝通特別費勁,可又像中間無物一般袒露相對,羞得彼此不敢抬頭,說話也不敢出氣。

  幾分鍾後,覺漢典快回來了,何一鳴把禮物朝顧舒語跟前掀了掀,咳了又咳沙啞地說:“我……我其實……那個……那個……哦!以後聚會你還會來嗎?”

  “來呀!我媽媽很喜歡漢典,說他憨憨的很可愛,還說要收他當幹兒子呢!我隻要說和漢典聚會,我媽從不反對。”

  “哦!”何一鳴鬆了一口氣,可最想說的話始終說不出口。

  又隔了會兒,舒語見一鳴兩眼期盼又左右顧盼,心中焦灼麵上局促,隻得給他個台階:“東西我收了,以後不要再送了。”

  說完將東西放在自己所坐的那排沙發上。

  何一鳴微微一笑,如釋重負。

  “放寒假了,請你去歡樂穀玩,可以嗎?”一鳴羞澀地問。

  “呃……”

  舒語正猶豫著,漢典回來了。因為舒語趕時間,三個人不得不散了。何一鳴心緒難平地一路走到地鐵站,返程坐地鐵回來了。回來後躺在床上反複回憶顧舒語的表情、眼神——羞怯的、委屈的、羨慕的、沉默的……每個表情他均在腦子裏甜蜜地過了幾十遍,重複她說的話,浮現她慣常的小動作,直到睡著為止。

  下午午睡醒來後,桂英忽然問致遠:“親愛的,你休息過來沒?”

  “午睡起來,還好,怎麽了?”

  “咱出去玩怎麽樣?大國慶的一家人憋在家裏。”

  “去哪玩?”疲乏的致遠有些好奇。

  “大小梅沙、大鵬較場尾、東西衝、楊梅坑……咱有車怕啥,拉上老小兩小時去兩小時回!”

  “算了吧,太遠了,我明天還上班呢。你明天不是要準備爸過壽的事兒嘛,今天搞得太累了明後天休息不過來,你怎麽去湖南?”

  “呃……要不紅樹林、深圳灣?”

  “這個……可以吧,不過今天人應該很多!”

  “多就多,也該出去浪一浪了,咱全家自打香港遊以後,一直沒怎麽出去過,對麵的商場也沒全家逛過一回。”

  “行吧,你去叫他們起來,我收拾東西了。”致遠如老人一般全身僵硬又酸脹地緩緩離床。

  於是夫妻兩分頭行動。下午四點,一行人下了車到了深圳灣。好家夥,從停車場到街道、從街道到歡樂海岸,所見之處皆是高高低低的人頭。為了保護好孩子,何致遠全程背著漾漾,桂英讓其他人走在前頭,她在後守著。

  小舞台上此刻正有歌舞表演,五七個女孩子穿著露肚臍的金黃色服裝在扭擺,老馬隔著幾十米看不清楚,隻聽音樂歡快而嘹亮,跟村裏的戲班子感覺截然不同。在人群中看完了歌舞、樂器和魔術表演之後,桂英安排家人坐在岸邊等著欣賞水中表演。那表演好看歸好看,可人太多了,人頭衝散了歡快,黑壓壓的一片弄得老馬心煩。村裏來的人大多受不了這種高密度的、大規模的人群聚集。

  到飯點時,在人群中走得有些頭暈目眩的老馬提議去海邊,致遠於是從車裏取來帳篷,和老頭、漾漾一塊在海邊支帳篷、賞海景,桂英和仔仔去附近逛商場、買晚餐。晚上好多人擠著去看煙火表演,海邊的人少了些,老馬這才享受到了片刻的閑散。

  “原來新聞上放的國慶、春節那人山人海的照片,不是騙人的!”老馬坐在帳篷外麵衝致遠說。

  “那可不,好多今天出城自駕遊或者回老家的,估計還在路上堵著呢。”

  “剛我走在人堆裏,頭暈得厲害!我轉個身子得慢慢來——怕轟隆一下倒在地上!你看這會兒坐在海邊,給好了!”老馬驚奇自己身體的反應。

  “這可能是一樣病!”

  “哦?還有這病!你給我說說。”老馬瞪著張飛眼。

  “怎麽說呢!有一種說法是人眼的觀看有一個範疇。眼睛看到的東西,移動的快慢和移動物的多少是有限的,就像有些人吃多了胃疼、聽聲太大了耳朵發麻、聞的味道太烈了頭疼是一個道理。有些人眼睛受得了沒問題,有些人覺得移動的東西太多、速度太快他受不了,就頭暈惡心。”

  “哦!還有這病。”

  “嗯,叫人群密集恐懼症。還有一種解釋歸因到心理上或者精神上。”

  “這城裏人真可憐,腳踢腳擠得跟上會趕集似的看風景,有啥意思呢。村裏人哪需要遊山玩水呀,天天在山水裏過日子,除了過年熱鬧熱鬧,一年四季村裏淨是清淡的、安靜的。”

  “嗯。”致遠讚同。

  “城裏樣樣好,就是擁擠。擁擠的美,還叫美嗎?好比糖水一樣,放一點是甜,放多了膩味、惡心。”老馬望著海灣如是說。

  晚飯後,兩個女人坐在帳篷裏,三個男人坐在帳篷外。

  “要是有撲克牌就好了,還能打打牌、鬥鬥地主!”桂英戲言。

  “讓漾漾背首詩唄!最近哄她睡覺時我教她背詩,學得還挺快!”老馬興高采烈地提議。

  “可以呀!”兩位家長熱烈響應。

  “背哪個?”小機靈漾漾請示爺爺。

  “呃……《嘲謊人》,東村裏雞生鳳——開始!”老馬打拍子起頭。

  於是小人兒清了清小嗓子,跪在帳篷裏,麵朝大海,吟詩如下:

  “《嘲謊人》——東村裏雞生鳳,南莊上馬變牛,六月裏裹皮裘。瓦壟上宜栽樹,陽溝裏好駕舟。甕來大肉饅頭,俺家的茄子大如鬥!”

  漾漾背完,老馬和致遠點頭微笑,桂英拍著草地一陣爆笑,仔仔凝眉不懂。

  “這什麽詩呀?竟然用方言背?”仔仔提問。

  忍俊不禁的桂英開口:“雖然我沒全聽懂,但是用老家話背詩有種莫名的喜感!哈哈哈……”

  “這詩這麽好懂還沒聽懂。東村的雞生鳳凰,南莊的馬變成了牛,六月裏穿著皮襖,瓦楞上種樹,土溝裏劃船,肉饅頭水翁那麽大,他家的茄子米鬥大!”老馬笑著比劃了一番,一眾人憨憨嬉笑。

  “這不是胡說八道嗎?”仔仔笑問。

  “對呀,這首詩就叫《嘲謊人》——笑話說謊的人。”致遠跟兒子解釋題目。

  “還有嗎?土味兒詩再來一個!”桂英問老小。

  “呐,背那個《張果老》,駝腰曲脊六旬高——開始!”老馬又一次拍掌起頭。

  “駝腰曲脊六旬高,皓首蒼髯年紀老,雲遊走遍紅塵道,駕白雲驢馱高,向越州城壓倒石橋。柱一條斑竹杖,穿一領粗布袍,也曾醉赴蟠桃。”

  小童子稚音剛落,掌聲響了起來。

  “背得挺溜呀!”哥哥豎大拇指誇讚,妹妹羞得張嘴咬舌。

  “你肚子裏哪來的這些東西,我咋不知道?”桂英驚詫。

  “先生教的。我們上學全背這些,背完了學詩裏麵的漢字。我也是上過幾年學的人呀!”老馬說完,眾人訕笑。

  “還有嗎?”致遠聽得別有興致。

  “啊還有個《閱世》,短命的偏逢薄性——開始!”老馬伸出大掌,在漾漾麵前如裁判一般向下快速滑落。

  於是小探花瞬間成了打開發條的機器人,用一口純正的渭北方言機械地背了起來:“《閱世》——短命的偏逢薄幸,老成的偏遇真成,無情的休想遇多情。懵懂的憐瞌睡,鶻伶的惜惺惺,若要輕別人還自輕。”

  又一陣掌聲久久不息,連隔壁帳篷裏的小情侶聽到這土味方言詩也鼓起了掌。小人兒見眾人捧場得意洋洋,又背了兩首爺爺教的其它詩,接著還自願背誦老師教的普通話詩。

  笑完以後,致遠對桂英說:“你看,讓爸帶孩子還是好處的!”

  “帶!帶帶!這不天天是他帶孩子嗎?漾漾跟他的時間比跟我的時間還長呢!”當母親的吃起了醋。

  背完詩一家人吃水果零食,翁婿兩個一左一右躺在帳篷兩邊的草地上吹風聽海,仔仔靠著大樹借著路燈刷小視頻,桂英想起一樁事,在自家的三人微信群裏發消息:“親們,給‘領導’的壽禮你們各自備好了沒?”

  仔仔回複:“不辱使命,禮物已就位。”然後發了一串小表情。

  致遠回道:“我的好了,就差漾漾的了。”

  桂英發布:“我的也好了,漾漾的禮物我已經有想法了,後天公布,不過需要親們給她倆洗洗腦。明天仔仔幫忙去取蛋糕,我來準備酒席這些,差不多就這樣了。”

  三人聊完,隔了會兒,桂英忽問老頭:“大!你現在送漾漾一時半會不回去,是不是沒跟我二哥說呀。”

  “嗯,忘了。”

  “剛好,我跟他說。”

  一分鍾後,兄妹兩的視頻電話聯通了。

  “哥你今個忙啥嘞?”桂英交叉腿坐在海邊草地的帳篷裏,問候遠在屯裏的二哥馬興盛。

  “今個沒事,去鶯歌穀打酸棗呢!嗬嗬……”興盛不好意思地憨笑。

  “你打了有幾斤?”

  “約莫著……六七斤!”

  “你手沒受傷吧!”桂英擔憂。

  “沒啥,一點點,被刺劃了下。”

  “我要告訴你個重磅消息!”三妹在二哥跟前抖機靈。

  “啥呀?”中秋的夜裏,還有幾隻勇敢的蛐蛐在歡叫。馬興盛一人坐在屋子裏,鎖門關窗,穿上厚秋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連續劇。

  “大說他不回屯了!他說他要給我帶孩子!”

  “他不是一直嫌娃娃煩嗎?”興盛直爽。

  “誰知道呢,現在又愛跟娃兒耍了唄,可能老漢被我娃的可愛征服了!”桂英抱著雙膝,甜笑。

  “中嘛!咋都行。”興盛倒是無所謂。

  “那家裏的地,你一個人行嗎?”

  “平時也是我一個人呀,忙了叫興成他們幫幫,果園沒啥問題的。大現在也不是村長了,村裏人也沒啥事找他,就在你那兒待著唄。”

  隔著薄薄的帳篷聽兒子如此說,馬家屯之星——老村長——悵悵不樂。

  兄妹兩又聊了許久,老馬待著無趣,想去海邊走走,跟致遠招呼了一聲,起身離開了。

  晚上八點多,海風夾著淡淡的腥味往陸地撲來,黑暗的海邊樹林帶中閃著點點燈光。風動葉動,頭上沙沙作響,風動水動,嘩啦啦海浪拍案。雅榕樹成林、菩提樹遮天、水中的紅樹林連成一片屏障,包藏著海灣,隔離了世俗和水泥樓群。

  朝西北一路前行的老頭,聽那海浪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像極了他這樣的老人在風中發笑。似是一首歌,由海來主唱,悠然、緩慢卻不失穩定而浩大的節奏,如煙霧蒸騰、山水流淌、北風呼嘯……來自自然界的聲音似是有某種相通之處,這種相通是否源於它們是一體的?是否源於它們在共用一顆心髒?

  風中傳來細碎的歡笑,路上迎麵而來跑步的、騎車的、遛狗的、帶孩子的……老頭兩手背後,頭往左扭,一直盯著暗空之下的海平麵——從未如此近距離地與海接觸,從未如此寧靜地與海對望,從未如此悠然地一個人走在海邊。老馬與天對賭:沒有一個西北農民在看到大海時不心動、不愉悅。

  二三十年前,那是鄉村發展最繁盛、鄉村人口最多的時候。一到晚上,跟這海邊一樣,好多人出來到打麥場上散步、納涼、帶娃、聊天、唱戲……那時候的馬家屯是最熱鬧的,轉眼時間飛過,如今屯裏十五歲到三十五歲的青年人屈指可數——真是屈指可數。而人這一輩子最有創造力和激情的年齡段,不下十五且不上三十五。城市,到底有多大的、何種的魅力將這些人全盤吸走?果真,鄉村將成為未來中國最大的養老院嗎?

  手背後的老馬一邊看海一邊思考。鄉野人與時間同行,年複一年感應著萬種生命的美妙,而城市是時間的黑洞,在這裏時間沒有意義,隻是一個度量的符號而已。千千萬萬的人們千方百計地湧向城市,是時代的引導還是自身的盲從。老馬在城裏待了三個月了,幾乎沒有見過一個城裏人是活得舒坦滋潤、麵帶春風的,也幾乎沒見過一個城裏人在工作時會從內而外釋放出一種快樂或熱愛,好比他在果園裏一邊潛心幹活一邊笑著聽戲。

  一家老小的生活費、無暇喘息的工作、五花八門的貸款、不近不遠的社交再加上一個疲憊虛弱的身軀,想想每晚九點或十點到家後,人還能剩多少精力。一夜好眠難得到珍貴,除此之外對於夜晚別無他求。多少人的夜生活名目繁多,可回到家裏上了床,生命立馬蔫了,如深秋風幹的枯葉一般,倒頭就睡已經算是老天的有心獎賞了。生育率被社會無形壓低,有多少小夫妻正被逼著用丁克兩字來掩飾自身的無可奈何以及內心的脆弱與悲哀。

  人們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盡是為了什麽?城裏的房子吧——老馬想不出更好的答案了。地產黑洞不僅僅吸走了社會的財富,使人民變得溫順、麻木、匱乏、慌張,它還吸走了人們大量的力比多(性力),使得年輕人紛紛禁欲起來。曆史上戰爭或革命年代的那種歇斯底裏、為了信念獻身的絕世激情,在現代社會等同瘋魔,對疲憊到被動禁欲的人來說,那些動不動獻身就義的人與傻子別無兩樣。如王侯將相、英雄豪傑那般征戰沙場打天下的時代已然遠去,像文人謀士那樣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好橋段也已塵封,一夜好眠尚且求之不得,何況其他。

  城市與農村的較量,除了高樓大廈、靚麗繁華、各項服務細膩而廣博之外,還有觀念的較量、價值的較量、生活方式的較量。城裏人吃的不見得比鄉裏人好多少,城裏人住的不見得比鄉裏人大多少,城裏人坐的車也不見得比鄉裏人坐的車有多寬敞或高級!一項一項對比評分劃杠杠,老馬不相信鄉村生活真那般不堪!

  可惜呀,世界變了。世界變化的同時也引動了社會潮流、人的觀念和集體選擇的走向。以前,世界是一個一個的,像葡萄一樣,一片一片的;現在,世界是一層一層的,像洋蔥一樣,大世界裏有小世界,小世界裏有大圈子,大圈子裏有小圈子……世界變了,孤立無援的農村如何獨善其身?似老馬這般的七旬老頭,自覺此生是無法跟上這個時代了。

  城市顯然被工業化了,農村正在被工業化清洗。水漫螞蟻洞、飛石打鳥巢、義勇捅蜂窩、裸遊捉螃蟹……春來采野菜、夏日尋蔭林、深秋覓酸棗、冬日起雪仗……一切變化無不夾帶著痛苦和失落。一斤香椿賣到城市六七十塊錢,二月的滿地的茵陳有幾個城裏人吃得到,新秋的蒲公英球隨風起舞有幾個城裏娃娃見過……每一種植物皆有它的獨特魅力和存在意義,就像人一樣;每一種生活方式、生存理念、產業類型、生態係統、生物群落皆應被尊重且嗬護。

  落葉淺薄,不知光陰,必被光陰不容。一切熙熙攘攘速生速死的地方,無不是恒久的絕緣地。老馬堅信:農村的秋千蕩起來一定比城裏的好!

  跟二哥打完視頻電話以後,桂英出帳篷一瞧,老頭去海邊慢走,致遠早打起了呼嚕,兒子端著手機嘻嘻哈哈嗚哩哇啦,女兒在帳篷外采野花、揪野草。

  砰——砰——砰。遠方的煙花一叢叢綻放,照亮了渾濁幽暗的海麵。看煙花的人們隨著煙花的綻放不時傳來撩人的大笑和群體的呼聲。近處的其他帳篷裏,小情侶們依偎在一起私言切語,帶孩子的大人忍不住挑逗熟睡的嬰孩,海風從身邊刮過,海浪在眼前一層一層奔來。

  桂英覺心情大好,想出來透透氣。突然叮咚一聲,手機收到了一條短信,她點開一看,是銀行的賬單信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九月份又花超了。洗碗機、內衣專用的洗衣機花了一萬多,支付寶上的網購三千多,在對麵商場買禮物買折扣衣服、鞋子兩千多,微信上的菜肉錢、牛奶雞蛋錢、工作午餐錢接近兩千,加油費四百多,去醫院醫保卡花超了的九百元,水電氣三樣加仔仔的生活費、打給老頭的早晚餐錢兩千五,她給她們兩口子海購的維生素五百多,教師節給老師的禮物和兩孩子開學的零花錢忘了是多少,給致遠原先那張工資卡轉賬也不記得了轉幾次總共多少,中秋節請客加給親戚送禮、同事小孩百日宴、自掏腰包給客戶買的中秋禮也忘了多少錢,還有給致遠每個月繳的社保、兩孩子每月的保險和他們夫妻兩每月的商業保險……

  致遠一工作,明顯開支大了,明顯他的工資無法相抵這多出來的開支。可是桂英又不能把這筆賬搬出來或者說些什麽,在家裏的這本混賬上,沒有人比她算得更清,因為除了她沒有一個人願意算。她愛他,舍不得強迫他。桂英所認識的人,不管是誰,家裏的經濟總是一個人承受得多一個人承受得少,這一點桂英非常清楚,所以對致遠從來不強求。何況致遠那人本身不愛算賬也算不清賬,好在他吃穿節儉、明白開源節流這四個字。

  目下,老頭願意照看孩子,這意味著致遠可以工作了,可他眼前的工作……桂英還是喜歡他去做自己擅長的事情。在職業上同樣經曆長久的暫停和重新開始,這個過程的艱難她懂,所以她不想催致遠,也不想旁敲側擊暗示什麽。可不得不說,眼下沒業務沒提成,家裏這麽大的開支她壓力很大,非常大。十月份還沒開始固定開支已經六七千了,開頭第一周又是幾筆大開支——給老頭過壽、去湖南一來回的高鐵票、給公婆一家送禮……

  胖胖的女人將自己蜷在小帳篷裏,企圖享受片刻的安全和清淨,可煩惱像瞌睡蟲一樣鑽進大腦,攪得她不安生。幾年內能一口氣還清房貸、買了車還額外有些小錢去投資,不得不說這份工作給了她人生最大的自信,可驀地一下家庭消費擋不住了,近幾年的開支大得嚇人,怎麽省也省不下來。十幾年前,桂英記得他們住在致遠學校分的小房子裏時,一個人工作、小三口生活,一個月的開支最多四五千塊,平均才兩千多,那時候一年還能存不少。現在,光他們四口人每月繳的社保和商業保險就已經三千元了,一年下來就是三萬六。

  國慶後,一定要把天成集團這一單拿下來,桂英在小帳篷裏無力地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