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中 轉讓鋪子曉星被打 夜站軍姿雪梅暈倒
作者:白石龍      更新:2020-05-21 14:23      字數:5984
  下午三點,老馬在搖椅上打盹兒,忽電話響了,興盛打來的。聊了好些村裏的事兒、家裏的事兒,說興才的腰好了很多、說他二嬸前段時間腿腳起了好多泡、說自家的豬娃一頭賣了九百多……一頭豬娃賣了九百多,那十一頭豬娃豈不上萬元了。老馬掛了電話沾沾自喜,去餐廳喝茶的時候,老頭瞟見致遠在廚房裏熬綠豆粥。

  “你咋這時候熬粥呢?”老馬站在熏熱的廚房門外問致遠。

  南方九月,三十多度,熱烘烘的廚房裏何致遠大汗淋漓地轉過身衝老丈人說:“仔仔最近上火,臉上的硬疙瘩十來個呢!我下午買菜、晚上做飯洗碗照看漾漾寫作業沒時間。現在有空剛好熬一大鍋,到了晚飯大家趁著都喝點!”

  “剛才興盛來電話了,說是家裏的豬娃一個賣了九百多!咱家母豬這回生了十一個,我一算——可不就上萬了嘛!最近這豬肉價飄高——可算趕上啦!”老馬說得神采飛揚。

  “那好得很呀!”致遠臉上笑著回應,心裏卻有些失落。連村裏人仰仗著牲口且能賺個萬把塊的,自己這文化水準、這城市戶口,這麽多年了一分錢沒賺,慚愧至極。

  “是是是,我也高興著呢!哎對了,早上扔垃圾時樓下那群人是幹什麽的?今早一個婆娘罰了我五十塊錢呢!”老馬抱怨。

  “哼哼!爸你是不是沒按照要求來,被人家抓了現行?”

  “是!它那樓梯口有個垃圾桶,我扔那裏麵了,結果被抓了個正著。本來沒事,我這不著急送漾漾嘛,怕把娃兒弄遲到了!趕時間……結果……”老馬說完拍了拍褲兜。

  “最近市裏專門搞這個,在城市垃圾治理方麵要改革!人家日本在這方麵做得非常前衛,每個日本人從小養成垃圾分類的習慣,自家把自家垃圾收拾好了,城市環境治理起來成本低還效率高!這是社會進步的事兒,咱得支持得配合!”

  “哦!還是人家城裏人有主意!改明個回馬家屯了我也建議村裏搞一搞這個,別整那麽麻煩,能入土當肥料的一類,化工垃圾一類,大件東西一類,太細致了把村裏人弄得唬住了那可不成!”老馬指指點點運籌帷幄。

  “爸這是好事呀!”致遠點頭稱讚。

  老馬嫌廚房太熱了,說完話喝完茶自己搖著扇子抖著背心出來了。休息了一會,還不到下午四點,老馬便開始收拾自己準備去接他的小糊塗仙兒放學了。老頭先去衛生間裏搗鼓頭發、擦洗身子,然後回房換上幹淨的短衫子、老板褲,最後穿上黑襪子、運動鞋,臨走不忘帶上自己的水煙袋、打火機、鴨舌帽、智能手機。念著漾漾怕曬,老頭連漾漾的卡通小黃傘也帶著了。待時間一到,老馬哼著折子戲神采奕奕地出門了。

  睡了大半天,精神頭緩過來不少,包曉星一看表已經快五點了,沒怎麽收拾趕緊出了門開車去接學成。許久不見,當媽的如何不想孩子。二十分鍾後到學校門口時,學成已經在那兒等著了。曉星開心地拉著兒子上了車,給孩子爺爺打了個電話告知一聲,然後一路開往農批市場。

  “最近你上下學誰接你送你?”曉星慈愛地笑問兒子。

  學成捧著故事書舔著嘴唇溫柔地對媽媽說:“早上我爸,下午爺爺。我爺爺給我買了本書,他說……要是他接我來晚了,讓我先看這本書!”

  “你爸送你?”曉星壓著驚訝再次詢問。

  “嗯,但是連著三天遲到了……老師還說我了……”學成低頭,朝車窗那邊歪著腦袋扣著玻璃。

  “沒事,以後媽媽送你!保證不會遲到!”曉星透過後視鏡望了望兒童座椅上的兒子,眼裏充滿了堅定。

  許久,學成轉著書問媽媽:“爺爺上班了……媽媽你知道嗎?”

  “知道了。”曉星說完,母子兩再無話了。

  到了農批市場,曉星帶著兒子去買菜,買完菜到鋪子裏時孩子爺爺也回來了。鍾能剛脫下清潔工的製服換上自己的背心短褲,他一邊擦臉擦脖子一邊問曉星:“星星你回來了?梅梅咋樣了?”

  曉星坐了下來,將梅梅如何被校友接到學校、怎麽報名、宿舍環境如何、校園風光怎樣一一講給了孩子爺爺聽。鍾能聽得喜上眉梢,捧著曉星手機拍來的梅梅在大學裏的照片瞧得心花怒放。

  待曉星說完了,鍾能大笑著告訴曉星:“我這個工作輕鬆得很!不就是掃個大街嘛!跟咱以前種麥子時掃麥場沒啥區別!一點都不重!一來回上班坐公交還不花錢,下午下班早我還能接學成!方便得很……”鍾能說了好多,獨獨沒說這工作需要早上四點起床七點之前完成主幹道的打掃。

  曉星聽著麵上咧嘴作笑心裏不住泛酸,她不等老人家說完問道:“大,那你中午飯怎麽解決?”

  “不花錢!我前一晚做好了放冰箱裏,第二天早上帶著去,中午三十多度天又不冷,吃得好著呢!”鍾能擺著手強作歡喜,連學成聽得也笑不起來。

  “一星期有休息嗎?”曉星認真地問。

  “人家是按月休息,一個月休息幾天,那滿大街的清潔工全是這樣!深圳的清潔工、保潔人員不知道幾十萬呢!我這工資是市場裏的老肖幫我談的——一個月四千多呢!比別人高好幾百呢!這兩天我那條街上好幾個打聽我工資,我都沒敢說真話!”

  老人家說得天花亂墜,曉星聽得兩眼渾濁,怕老小瞧見傷感,她一邊聽一邊側臉摸著學成的頭。

  “大,我想把這鋪子轉讓了!”待老人說完以後,包曉星抬起頭告訴孩子爺爺她這個決定。

  “關吧關吧!早該關了!不賺錢開著幹啥?”鍾能一翻臉望著門口,眉目間失落又冰涼。

  “嗯,我就跟你說下!”曉星鼻子裏哽著,說完望著學成。大人平平靜靜,倒是個小孩兩眼驚詫、鼻中無息,畢竟他從小在這鋪子裏長大。

  “現在手上緊張,梅梅要花大錢呢、學成還這麽小,你要幹啥大方幹吧!”鍾能說著,掏出了褲兜裏的煙,準備點燃一根,解一解心頭的繁重。

  “那成!我做飯去了!大你忙了一天歇著吧!”曉星說完起身來去找圍裙,而後鑽進不到一平米大的烏黑廚房裏去做晚飯。

  話說,鍾理去哪了?前一晚喝多了今天一早七點多還要送學成,送完學成回來接著睡,一口氣睡到了下午一點。起來後沒飯吃,下午盯著鋪子又走不開,待父親回來了他才有空子出去吃個早飯。

  鍾理往常的早飯無不是吃在人家午飯的點兒、午飯吃到人家晚飯的點兒。如今因為送學成早上一折騰,一天一頓飯加晚上的夜宵算是了事了,不巧最近又生病又疲頓,身心兩兩煎熬,獨獨晚上喝酒時有些精氣。

  “我愛上你了!”

  “你聽到了嗎?”

  “我愛上你了!”

  “我知道愛隻是虛空中的叫喊,遺忘在所難免;我也知道我們都在劫難逃。總有那麽一天,我們的努力將重歸塵土,我還知道太陽會吞噬我們唯一的地球!但我還是愛上你了!”

  ……

  黑漆漆的電影院裏,包曉棠凝望大屏幕上那震人心弦的告白,感動極了。忽然間自己的右手被暖暖地包裹,她緊張地不敢動彈,屏住呼吸一動不動。朱浩天見她不動彈,更進一步湊上前來,兩人胳膊貼著胳膊手背挨著手心坐了許久。曉棠早不是處子之女,可再一次經曆這種場麵,依然魂靈飛舞、**驚顫。

  待電影快結束時,朱浩天駕輕就熟趁其不備偷偷親了一下曉棠的臉蛋!黑暗中曉棠如受寵的流浪貓一樣,兩眼圓圓無辜又美麗,身子一閃莫名又驚魂。朱浩天笑了,輕輕在曉棠耳邊問:“怕了?”曉棠一聲哼笑,沒有回答。電影結束後,朱浩天緊緊地握著曉棠的手,曉棠也不扭捏,任他緊緊地握著。

  兩人貼著身子出了電影院去停車場,到了停車場,曉棠方才坐定,猴急的朱浩天伸出兩個大掌緊抓曉棠窄窄的雙肩,而後一張大嘴撲到了曉棠的臉上。包曉棠沒有躲閃,男女之事自然而然。人生一段新的情感算是正式開始了。

  陪著老小吃完飯收拾完廚房,包曉星從家裏找來一塊紙板,又從學成畫畫的菜色套筆中找來黑色的,而後在那紙板上寫下“旺鋪轉讓”四個大字,下附她的聯係方式。鍾能掃了一眼,當沒看見打著哈欠忙自己的事兒;學成抬頭看見了,後低頭繼續寫自己的作業。門對門隔著四五米的張大姐也瞧見了,過來和曉星閑聊。

  八點多,在老陶家喝了些茶回到鋪子裏的鍾理,還沒到家老遠地在小街上望見了自家鋪子玻璃門上的那塊大紙板,走近一瞧那紙板上的四個字,怒從心頭悄然而起。他進門後見曉星回來了,夫妻兩許久不見彼此抬眼一望,也不打招呼。鍾理不問女兒上大學的事兒,曉星也不主動開口說,一個進了店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雙手插兜坐著,一個戴著老花鏡隔著老遠在紙板上算店鋪的轉讓費。

  鍾能見兒子臉色陰黑、眼神用力且時不時狠狠地瞅著曉星,知道他脾氣上來了,老人家趕緊拉著孩子去樓上寫作業。隔了許久,鍾理冷冷地質問:“你為什麽把店鋪轉讓了?”

  “沒生意。”曉星一邊計算一邊說,頭也沒轉。

  鍾理從鼻腔裏出了一口氣,道:“你轉讓店鋪為什麽不告訴我?”

  “告訴你有用嗎?”曉星瞪著自己的左胳膊肘,說完話繼續算賬,心裏卻亂了。

  “這家鋪子姓鍾不姓包!”鍾理嘴上使著勁兒。

  “梅梅和學成,也姓鍾不姓包!”曉星狠狠地點著頭說完這句。

  鍾理一聽這句話,半張臉麻了。隔了會兒,他開口道:“證件上登記的名字是我,沒有我你看看這店能轉讓不能?”

  “能不能轉讓我都不幹了!大(指公公鍾能)也不幹了!你想留著這家店你自己留著吧!順便把這店裏前年進貨貸的十萬元和兩萬利息還了,以後每個月這二層鋪子七千元的房租你自己掏吧!我巴不得這店姓鍾不姓包呢!”包曉星說著撂下筆拍了下桌子。

  “好好說話!都別發火!”兩人不防備,老人家早悄悄下來了,皺著眉替兩口緩和。

  曉星雙手抱胸望著門外,對門好事的張大姐聽聲不對也朝這邊窺探,曉星早習慣了。前多年吵架兩人吵得不要皮不要臉,現在這幾句高聲爭執算個什麽?自家巷子前前後後認識的鄰居街坊,哪個不知她家這幾年日子不安生,早丟人丟慣了。

  “把你那工作辭了,好好看店!幾十歲人了一天天胡折騰!”鍾理沒好氣地對父親說。

  “嘖!現在鋪子不賺錢,我在外麵掃掃街還能賺些給屋裏吃飯和學成上學用,咱這幾個人全靠著這店——不行啊!”鍾能壓著嗓子彎著脊背對兒子說。

  “鋪子不賺錢是因為不好好看鋪子!幹什麽不好跑出去掃大街,早別幹那丟人的事!”鍾理衝著父親發火。

  曉星看不下去了,轉過身來衝著鍾理大喊:“啥叫丟人的事?我出去六天這店總共營收七百塊錢這不丟人?”

  說完這句,包曉星拍著櫃台衝著外麵大喊:“叫對門的張姐、左右的鄰家聽一聽——你這鍾家鋪子六天營收七百塊錢丟人不丟人?這店早都開不下去了!連大和娃兒都知道一天天賠錢賠得沒底兒!你個大活人還蒙在鼓裏做你的春秋大夢呢!在這個屋裏,你有啥資格批評梅梅爺爺!老人家出去掃大街——靠自己兩手掙錢這叫丟人?真正丟人的是你吧!工作沒了多少年了,還怕人笑話天天喝酒,人家背後笑話的是你天天喝酒不管你老漢不管兩娃!”包曉星衝著鍾理指了又指,那一根食指恨不得戳穿鍾理的腦門。

  鍾理見曉星不留情麵,忽地脾氣上來了,掀翻茶幾站起來又踢了幾腳,然後指著包曉星怒道:“我不叫轉讓,我看你怎麽轉讓?這個家我在一天,輪不到你指手畫腳!這店最早是我開的,房子也是我買的,你一天天住得安生?你算個啥東西在這兒耀武揚威的!”

  “娃兒在呢!都別吵!”鍾能哀求著彎腰去扶碎了的茶幾,而後蹲在地上用手將碎玻璃往一處掃。

  “你這麽能成咋讓店賠了呢?賠了多少你知道不?我今個給你說清楚:我五張信用卡這幾年總共透支了十六萬,這回你女子上大學一口氣花了兩萬,連梅梅都出去打工咧你還以為這店在賺錢?生意虧成這樣了,你好意思從櫃台裏拿錢喝酒?還請客!好笑不好笑,回回請客七八百、一兩千,你大、你娃早可憐得活不下去了,你還請人家喝酒吃肉哩!你都不知道這市場裏的人把你笑話成啥樣子了!你現在看看你大在你跟前卑躬屈膝這樣子可憐不可憐!你不知道你有多可笑可憎!學成梅梅看著呢!”

  “你別撿了!”鍾理又衝著地上彎腰撿玻璃渣的老人發火。

  “老漢老了,你衝老漢發火有啥意思?娃娃小、我瘦弱,你衝我們發火有啥意思?日子早過不下去了,你還有力氣發火!要是發火是你的本事,我今個叫你看看啥叫有本事!”曉星說完一抬腳把門口的舊櫃台踢翻了,而後又把家裏的椅子凳子砸了,把門口一盒一盒一袋一袋的五穀雜糧全摔在地上扔在街上!

  壓抑多年的包曉星終於憋不住了,瘋了一般地又摔又砸。

  鍾理一看這個,先愣住了,從沒想到柔柔弱弱的包曉星也會發這麽大的火。後一看左右鄰舍的人全來了,對著曉星不是勸就是拉,還有不少對著他指指點點的。鍾理氣血上湧,擋不住了,他衝出門將曉星拉了進來,然後罵散眾人,最後關了鋪子的門和燈,將曉星拽到二樓的房間裏,拳打腳踢、一番折磨。

  樓下圍了十來個人,聽得包曉星啊啊呀呀挨打的聲音,還有鍾理又罵又打的動靜,女人們各個嚇得變了臉,男人們在門口又是敲門喊鍾能又是搗鼓著如何開門、商量著要不要報警。

  起先鍾能哭著勸曉星,此刻在房門口哭著敲門讓兒子別打了。隔壁房間的鍾學成之前聽到媽媽爸爸吵架,他隻是咬著自己的左手拇指的指甲蓋,也不下來看也不出門聽,隻狠狠地咬著自己的指甲蓋。此刻聽得爸爸打媽媽、媽媽沙啞著哭喊,小孩加倍用力地咬著自己的指甲蓋,直到指甲蓋斷了裏麵出了血,小孩才疼得留下淚來。

  鍾能聽得樓下有人叫他,趕緊擦幹淚下了樓,打開燈找到鑰匙開了大門。左右鄰家的男人進來了,念著曉星平日的寬和善良,男男女女均不不忍心,早在外麵商量好了要救曉星。兩男人進來後繞過一地歪歪倒倒的破碎家具,也不管哭哭啼啼的老人,直接順著聲音上了樓,撞開房門,開了燈後,將兩口子拉開來。後麵尾隨上來的三個婦女此時也擠進了房裏,為首的張大姐一邊往死裏罵鍾理,一邊和另兩個女的合夥將包曉星攙了下來。

  下了樓直奔張大姐家裏,張姐領路將包曉星抬到了自己床上,三個女人一放手回頭一瞧包曉星,個個嚇得聳肩皺眉歪著臉。隻見曉星嘴角眼睛出了血,頭發少了好幾搓,右臉打得比饅頭還大還亮,左胳膊抬不起來……張大姐一掀衣服,那背上肚子上紫紅、淤青的印子十來個!曉星喘不上來氣,眼睛腫得看不見光,直覺一臉濕濕的腥腥的,心裏悲傷得竟嚎不出聲來!

  鍾能見這次不一般地嚴重,老人家沒法子隻是哭。幾個男人提建議說把曉星送回去,可讓誰來送成了個問題,這時候鍾能才想起曉星的妹子和桂英兩人來。電話一打過去,那兩頭一聽老人哭哭啼啼,知事情嚴重。曉棠在車上不停地哭,催著朱浩天趕緊往農批市場開。剛下班回到家的桂英一聽曉星出血了,來不及換鞋換衣服出了門開著車直奔農批市場。

  許是母女有感應。這一頭包曉星昏昏的不省人事,那頭的鍾雪梅也出了事故。晚上七點多新生們還在軍訓,這一晚練的是站軍姿。挺胸並腳、雙手合攏——一個動作站著不動,站到八點多鍾雪梅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四周的女學生又喊又叫,輔導員趕緊指揮男生們過來,其中一個高高大大的男學生將雪梅背到了校醫務室。

  醫生一診斷,才知是勞累過度所致的。能不勞累嗎?好好的一個姑娘家,除了上學從來沒幹過別的,冷不防地高考完有個大暑假,小孩家一心想著幫家裏分擔、替媽媽解憂,愣是一個月從頭到尾一天不休地連著上班!說來,她也隻是個十七歲的孩子,這頭剛上完班,那頭嚴絲合縫地參加學校的軍訓,一個女孩家身體怎能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