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中 三老垂釣釣煩惱 少年慶生生幹戈
作者:白石龍      更新:2020-05-21 14:23      字數:5361
  父子兩正商議著明日慶生的事兒,忽地仔仔手機響了。

  “我奶奶的視頻電話!”仔仔對爸爸輕聲說。

  “喂,奶奶!”接通電話以後,仔仔興高采烈地回房去和奶奶單聊。

  手機裏的老太太用一口純正的湖南話問孫子:“仔兒!你最近補課補得怎樣呢?”

  “就天天上課唄!一周六天,晚上休息。”仔仔躺在床上笑嘻嘻的。

  “是不是又要過生日了?”仔仔奶奶瞅準時機打來電話。

  “嗯……”少年撓頭憨笑。

  ……

  祖孫兩個在屋子裏聊得喜慶,客廳裏翁婿兩卻冰冷無話。致遠摸不懂便去忙家務了擦洗餐桌上的茶漬飯粒、粘沙發上的頭發、哄漾漾睡覺、燒熱水存熱水……老馬瞄他來來去去的身影,心中漸起了一團濕火。

  仔仔和奶奶聊完後,老太太給孫子發了個大紅包作生日禮物。仔仔收了紅包瑟得如兩腳踩在彈簧上一般,跟在爸爸身後大呼小叫地聊著奶奶。父子兩又坐下來等她媽回來一塊商議明天過生日的事兒,誰想過了十點桂英還沒回來。仔仔見媽媽一直沒回,掃興地回房了,致遠於是又在幹家務。

  老馬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忍不住地瞅了幾眼,瞥見女婿兩腳飛快地在家裏穿來穿去。先是晾曬洗衣機裏洗好的衣服,後來整理客廳的書架和門口的鞋架,接著匆忙地收拾漾漾撂在客廳裏的玩具……老馬心中叵煩,巴不得自己此刻在馬家屯裏耳根清淨、兩眼不煩。

  致遠大汗淋漓地在客廳裏掃地拖地的時候,桂英回來了。老馬一看手表,已經十點半了。城裏的工作不是靠腦子靠嘴巴嗎?怎麽靠腦子靠嘴巴的工作還要忙活到大晚上十一點老馬納悶。

  “哎呀,親愛的,累死我了!我回來開車一路地打哈欠!”桂英一回來直奔何致遠,而後在客廳裏大大方方地從背後摟著何致遠的肚子。

  老馬一肚子火氣碰上了冰塊,老農民羞得趕緊別過頭去不敢看了。

  “爸在那呢!”致遠小聲提醒,然後掙脫了桂英的懷抱。

  “你媳婦抱你怕啥呀?”桂英說完瞅了眼老頭,大步朝客廳走來,而後咣當一聲倒在沙發上橫癱著。

  “哎呀累死我了!今天白天跑了兩家客戶,到手一家,但是規模很小,訂的展位也很少!晚上一個業務員要離職,跟他聊了很久,然後請他和幾個業務員一塊吃了個散夥飯,路上累得我都不想回來了,我想著直接在車裏睡一晚明天肯定有精神!”桂英橫在沙發上,兩腳高高翹起來。

  “媽,你明天晚上什麽時候回來呀?”仔仔聽聲知媽媽回來了,出了屋也來到客廳裏。

  “明天……我不知道呀!最近走了好多客戶,又煩又忙……日子不好過呀!今年後半年的提成估計要歇菜了!”桂英渾身無力地說。

  致遠放好拖把換了雙幹的拖鞋也過來了,他坐在了桂英頭枕的沙發扶手上。

  “沒事,你忙吧,我和我爸定好了明天的飯菜,明天說不定曉星姨姨也過來!”仔仔坐在爺爺身邊安慰媽媽。

  “哎……”桂英長歎一口氣,回頭看著致遠說:“親,幫我按按脖子,我肩膀、脖子僵了一天,又酸又脹!最近聳肩都聳不了這塊全是硬的!”桂英指著地方,致遠伸出兩手來給老婆按肩膀。

  老馬默默地白了一眼,憋著氣不說話。

  “哎對了,冰箱壞了,應該是調控的問題!我爸不會弄,晚上我打客戶電話人家下班了,媽你待會看一下,明天蛋糕來早了可能得放進冰箱裏。”仔仔一邊看手機一邊對桂英說。

  “你媽都累成這樣了還修什麽冰箱!”老馬咧了咧嘴說。

  “呃……我現在去修!”桂英鼓了一口氣硬是起了身,父子兩跟在其後,走到冰箱那兒,桂英按照以前說明書裏的方法在嚐試。

  不工作不賺錢也就算了,水管不會修、燈泡不會換,現在冰箱壞了也指望婆娘回來弄!老馬沉了一口氣,心裏暗忖:趕緊走趕緊走!再待在這兒指不定氣出啥毛病來!

  幾分鍾後,桂英調好了冰箱溫度,三口子又一夥過來了,原樣坐在沙發上,致遠繼續給桂英按肩膀、揉脖子。致遠和仔仔許是未察覺到老頭的臉色,桂英掃了一眼早知他不高興了,她也不問,自個跟老公孩子聊自個的,懶得理會老頭那攤怨事。

  十一點半,仔仔回房睡覺,致遠收拾屋子整理床鋪,桂英躺在沙發上昏昏欲睡。

  “你累了回房睡去!明天還要上班呢!”老馬對桂英說。

  “嗯。”桂英半睡半醒裏輕哼一聲。

  老馬見她沒睡著也能聽見,於是正經威色地開口說:“你一個女人家天天在外麵跑,他個大男人天天關在屋裏不見人!這叫什麽事兒!一個男人不踏入社會怎麽混?哎我都擔心他時間越長越難融進社會。我待了兩月就沒見他跟什麽人說過話他的社交圈還沒有漾漾大!他不能永遠不見人對不對?有老婆孩子就得養家不是?不能總讓一個女人養著呀!養了四五年了還要養多久?難不成讓你一個婆娘家養他一輩子!你樂意我可不樂意!”

  反正自己要走了,不說白不說,也不挑挑揀揀了,老馬直說他最想說的話。

  桂英蓬頭散發地艱難地坐了起來,兩手抱胸,凝視老頭,怕致遠聽見她刻意壓低嗓子說:“我說了一百遍了,是為了孩子!為了孩子為了孩子!你以為他樂意辭掉工作嗎?他現在在寫,在努力,在調整,你沒聽過中年危機這個詞嗎?”桂英說得激動,左手握拳不住地捶沙發。

  老馬合住扇子,坐直身子道:“狗屁個中年危機!矯情!明明是性格問題、能力問題、態度問題,扯什麽中年危機!哪有中年人四十來歲在家裏帶娃一帶帶了好幾年的?我是替你著想,你還替他說話!你一天到頭能陪漾漾多久?娃兒天天晚上巴巴地等著你,有幾回是她沒睡你回來了?你算算你一周能陪她幾天?他現在四十五了不工作幾歲工作?五十歲還是六十歲?我一說他你就急一說他你就急,四十歲人了分不清好歹!”

  父女兩壓低聲音在客廳裏吵嘴,致遠早覺察到了,雖聽不清在說什麽,但猜測肯定是與自己相關。

  “我家裏的日子我樂意這樣過,行不行?你要走了還說這個幹什麽?”桂英瞪著老頭問。

  “哼,你樂意我不樂意!隻要我在,我就要矯枉過正,把這個掰過來!哼!”老馬雙手抱胸看著左腳。

  “下周你就不在這啦,說這個有意思嗎?”桂英說完抱著胸氣呼呼地回屋裏了。

  “哼!”老馬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口,他在客廳坐了許久,待微微平靜了才回房睡覺。

  桂英晚上睡下後,本是一碰枕頭立馬睡著,被老頭這麽一說,怎麽也睡不著了。不知道是自己習慣了又忙又累、早出晚歸還是真覺得女主外男主內的結構無所謂,亦或是她潛意識裏早已把養家糊口當成了自己一個人的事情。

  業務好也就罷了,隻是近來退展的太多了,公司上下人人自危,個個傳言下半年的展會要大虧損。若真是虧損了,她這個業務經理必然是首當其衝。怎麽辦呢?桂英唉聲歎氣地無法入睡,工作上的事情致遠又絲毫幫不了她,隻能靠自己。可她工作這麽多年,也是第一次麵對這種衰敗、銳減的經濟逆勢。

  午夜過後,黑夜之中,中年女人想起了另一個人王福逸。他從安科展之初便跟著老錢總,見過公司的大起大落,也經過行業的大起大落,他多少是見過大世麵、經過大場麵的人他肯定有法子。一想到王福逸,桂英如找到救星一般,一顆心不再繃著了,緩緩鬆弛下來,方才入睡。

  第二天到辦公室以後,桂英毫不猶豫地撥通了王福逸的電話。那邊早到自己工廠裏的王福逸看到是桂英打來的,十分欣喜,趕緊接通電話,找到一處安靜的地方與她通話。這邊馬經理講明情況以後,那頭的王福逸有條不紊地安撫、分析、指點,最後給出了好些珍貴的建議。馬經理舉著電話嘴角彎彎,一邊聽一邊手裏趕忙記著,唯恐錯過了一條。兩人如此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一個多鍾頭才掛掉電話。

  桂英俯視紙上慌亂的筆記,頻頻點頭。福逸說得對,大勢如此,接受現狀是改變現狀的第一步。的確得需要召開個專門的業務會議聊一聊這件事,越是避而不談,業務員們心中越是惶恐不安。倘若業務員一個個先走了,那流失的中小客戶更多。打預防針、服安慰劑,然後逆勢而生,爭取流失的客戶最少,保底求穩這才是今年安科展業務方麵的終極目標。倘若再貪圖增長,以為一年總比一年好、今年賺得永遠比往年多,那業務員們本有的自信也會被極大打擊。

  職場女人不得不由衷地讚歎福逸的智慧,馬經理整理好思緒,通知行政的同事安排下午的會議室,一場保底求穩、穩定軍心的會議迫在眉睫。

  最近桂英忙於自己的業務,的確疏忽對業務部的管理,這才導致好幾個業務員離職、業務員各自業務紛紛流失的事實。在這個檔口,的確應以大局為重,放下小我的利益。桂英舉著那張紙,心中開朗了許多,對王福逸更是暗暗欽佩。

  早上九點多,何一鳴正在聽化學課,突然桌子上傳來一張紙條,打開一看,如是寫道:“何一鳴,不好意思,我爸爸下午不讓我去參加你的生日,所以……對不起啦!”一鳴舉著紙條看完以後,知那是顧舒語的筆跡,他轉頭望向顧舒語,隻見顧舒語撅著小嘴聳了聳肩,一臉的無可奈何。

  “沒事沒事!”何一鳴故作無事且大笑著對顧舒語悄悄做了個口型,而後轉過頭繼續仰望黑板,心中卻冰涼冰涼的。

  為了盼著顧舒語能來,他從前幾天晚上就開始布置自己的小房間,想著她再來時能耳目一新、破顏一笑甚至稱讚幾句;為了讓她對自己另眼相看,他提前半個月便在揣摩生日這天穿什麽衣服配什麽飾品;昨天晚上和爸爸確定菜單時,其中他執意要點的五樣菜全是顧舒語愛吃的;甚至,為了感謝她的計算機,何一鳴連回謝的小禮物也買好了,隻巴巴地等著她來……

  “何一鳴,不好意思,我爸爸下午不讓我去參加你的生日,所以……對不起啦!”

  “何一鳴,不好意思……”

  “何一鳴……”

  少年郎抬著頭,餘光卻不住地垂下來掃視書上放著的那張紙條。那文字如此清秀,那言語很有禮貌,寫出來的“何一鳴”三個字真的很好看……豆蔻少年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默默重複,在失落中挑揀安慰,在沮喪中幻想希望。

  又不是她自己不想來,是她爸爸不讓她來,女孩子應該管得嚴一些,他能理解的,他能理解的何一鳴如是安慰自己。

  上午十點,老馬看電視看累了,關了電視,放下遙控器重新拿起手機。時興的老頭到深圳才一個多月已習慣了使用智能手機和微信等當下通用的軟件。老馬無意中點到了微信朋友圈,在圈子裏翻看著圖片。

  正看著電話響了,是老二興盛打來的。

  “喂?大!”興盛如孩子一般喊著父親。

  “哎!咋了?”老馬問。

  “麽事!明個中元節,我給我媽和我婆早上掃墓的時候,碰到了我建民叔。我打眼一看,他瘦了一大圈!”

  提到馬建民,老馬攥了攥手裏的龍頭拐杖那正是建民送給他的。建民是老馬的堂弟家裏二叔的兒子,比他三弟馬建濟大幾個月,如今也是六十歲的老頭了。人老了都會瘦,老馬不知興盛說的“瘦了一圈”到底是有多瘦。

  “哦……你建民叔從縣裏回來給他大他媽上墳嗎?”老馬問。

  “嗯!我從我媽墳上回來的時候碰上他了,就跟他一道又去我三爺的墳上。我兩把那幾個墳全清理了一遍,拔了草、圍上土,然後我兩一道回來了!”

  “他身體咋樣?”

  “沒啥大問題,但我看明顯沒上次好!”興盛蹲在院子裏回憶。

  “家裏有啥大事不?”老馬坐在搖椅上好奇打聽,不防備身邊來了個走貓步的小人兒。

  “前段時間咱屋的母豬生了豬娃十二個,死了一個!現在十八天了,這段時間好幾個人來我這問價!其中一個人出到了四百塊一條!”興盛伸出四指,一臉的不可思議。

  “豬生娃兒這麽大事你咋沒給我提前說?”老馬不高興。

  “忙!這麽多活我哪有時間打電話呢!我那晚上八點多從地裏回來的時候它已經生了七個了!一晚上忙活,第二天早上喂完母豬趕緊又去果園!太忙咧!”

  “哦!我聽致遠說豬肉漲價了,沒想到這麽貴!現在這些人一天天胡整哩可憎得很!最近深圳一斤豬肉三十多!屋裏?”

  “也是三十多!前天我問是三十八一斤!咱村裏牛肉才四十二一斤!你說說這事兒!”興盛不解又竊喜。

  “咿呀!嘖嘖!管他呢!反正咱趕上了!這段時間你把豬娃看好,等幾天出月了趕緊賣了,千萬甭拖!趕緊賣!”老馬臉上的表情一會天堂一會地獄。

  “嗯!這一窩豬娃能賣上些錢!哦還有,前幾天興興家青辣子賣上價了一斤一塊七!那天我跟興成、行波三個人開車給她家摘辣子,她還雇了她村兩人一塊摘,那一天三畝多辣子一齊賣了九萬多!嘖嘖!美太太!”興盛嘖嘖點頭,心裏激動無比。

  “咿呀!撩咋咧!興興今年趕上了!種了好幾年沒趕上,今年逮住了!撩得很!你跟興興提醒提醒,要是她妹子興華朝她借錢千萬甭給!給興華她婆婆都行千萬甭給興華兩口!那兩口子浮得很!”老馬說完那嘴咧得有一丈長。

  “嗯!”興盛連連點頭,在心裏默記著這件事。

  興盛忽想起另一樁事,吞吞吐吐:“呃……我哥……前兩天給我打電話了!他問了問屋裏情況,說他回陝西了,待了幾天可走了,沒回咱屋裏!我想見他……可麽見上……哎!”興盛眉目裏十分失落。

  “嘖!甭管他!甭管他!好好弄你的事兒!果園閑得沒活兒嗎?還有心操心他!沒事趕緊到地裏忙活去!”老馬氣不打一處來,話語立刻變了味兒。在旁玩耍的漾漾聽得不對勁,嚇得扭頭瞪著小眼瞅著爺爺。

  “知道了知道了!”興盛怯怯地說。

  “行了,麽啥事兒我掛了!”

  “嗯!”

  老馬掛了電話,長歎一口氣。時常想起老大馬興邦,每每無不歎氣。最煩他到處胡跑,他愣是到處胡跑一跑跑了二十多年,啥名堂也沒跑出來,白白耽擱了半生光陰。要擱在村裏,他還仗著自己村長的身份給他尋個好親事,現在幾年幾年地不見人不回村也不回省,電話也不樂意打……每回每回,一想起這個兒子,老馬心中頓湧出無限的愁緒來,呼吸不經意間變得沉重遲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