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2)因孩子夫妻動手 留老馬全家合謀
作者:白石龍      更新:2020-05-21 14:23      字數:5538
  “你今來必是那後主差遣,為的是五丈原本帥不安。外事兒托付給馬岱掌管,內事兒薑伯約執掌兵權。”

  “我死後靈發回與主見麵,幌靈兒埋在了五丈原前。我造下假諸葛端坐車攆,賊若來把車攆推到陣前。賊一見他必然聞風喪膽,死諸葛要嚇退曹兵萬千。”

  “和孝啟正講話心血上翻,一時離迷與世絕緣……”

  從第一場的《山人出祁山》到第十場的《五丈原托印》,手機視聽軟件裏的《葫蘆峪》早播放完了,老馬意猶未盡,心裏總重複著最後唱的那幾句,嘴唇無聲翕動。

  “和孝啟正講話心血上翻,一時離迷與世絕緣……”

  “和孝啟正講話心血上翻,一時離迷與世絕緣……”

  “和孝啟正講話心血上翻,一時離迷與世絕緣……”

  上午十一點半,致遠合住電腦,準備去做飯。出屋後見老馬鬱鬱寡歡心事重重地靠在沙發上,致遠無心打攪。他走到漾漾屋裏,見漾漾正在看動畫片,大人關掉動畫片後對漾漾說:“你能幫爸爸一個忙嗎?”

  “嗯?”漾漾倚床坐在房間的地上,一臉迷糊。

  “爺爺要回家了回他家了!你舍得不?”

  “呃……那我可不知道。”漾漾搖了搖頭,致遠卻笑了。

  “你幫爸爸好不好,去跟爺爺玩,別在這裏看動畫片了,把你的玩具搬到爺爺那裏,和爺爺一塊玩!好不好!”

  “我可以搬玩具嗎?”漾漾撩了撩額頭的亂發。

  “這幾天可以,但是!你隻能把玩具放在爺爺身邊,其他地方不可以!”致遠講明規則。

  “嗯……我可以拿那個啄木鳥捉蟲的玩具嗎?”

  “可以。”

  “那我可以拿ipad看動畫片嗎?”

  “呃……可以,但是爸爸希望你待在爺爺身邊看。”

  “那好吧!”漾漾兩腳一蹬撅起屁股站了起來,雙手抱著ipad去了客廳,她坐在老馬腳那頭,點看剛才的動畫片,繼續觀看。

  老馬見身邊來了個小人,怕熏到小孩,他把自己的腳縮了回來。祖孫兩擠在一條沙發上,平靜地相視一眼,而後各執所念。原本憂傷的老頭此刻被漾漾攪散了他頭頂的烏雲。老人的神思總不自覺地想起漾漾,後來直接盯著漾漾的小臉蛋看。漾漾察爺爺在看她,絲毫不介意,還現出一臉寵辱不驚的表情,小人兒一手摳腳一手挖鼻子,旁若無人地看著動畫片。

  老馬不得不直麵內心:眼前的這個小探花,除了少數時候的多餘和聒噪,大多數時候是可愛的、燦爛的、安靜的。若是往後,大限之前,小探花能一直陪在他身邊,那該多好。老馬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深知小探花和馬家屯不可兼得。

  快到午飯了,包曉星做好了兩樣菜端到客廳的茶幾上,鍾能在廚房盛飯,鍾理坐在門口的櫃台上刷手機,學成在茶幾旁玩玩具。忽然核桃大的小機器人掉到了茶幾邊上,學成跪在地上左手拄著茶幾的玻璃右手伸直去奔玩具。誰想茶幾上有水,小孩一不小心左手滑了,玩具沒夠著倒把一盤菜推到了地上。

  學成撲閃著大眼睛木訥又呆滯地瞅著邊上的爸爸。鍾理聽聲後放下手機,穿上拖鞋走了過來。他指著地上碎掉的盤子和滿地的青菜湯水問:“你在幹什麽?”

  鍾學成仰頭望著爸爸,臉上全是驚慌。

  “你幹什麽?”鍾理又指了指地上的菜,瞪著眼睛大聲問。

  學成嚇得不敢說話。

  鍾理見小孩蠢笨,氣得一掌打到學成臉上,學成倒向一邊趴在地上捂著臉,兩眼偷偷斜瞅著爸爸。鍾理走到學成跟前脫了鞋正要打,誰想鍾能出來了。他端著兩碗米飯小跑到學成跟前,用自己的身子擋著孩子說:“你動手幹什麽?”

  “你讓開!這娃兒不打不成事!”鍾理一胳膊掀開父親,而後擰著學成的耳朵將學成拉起來,拉到櫃台那兒的椅子邊。自個坐了下來,脫了學成的褲子準備狠打。

  老人慌忙碎步跑進廚房叫喚正在炒菜的曉星,曉星來不及放東西直接舉著炒菜的鏟子出來了。見地上的菜和鍾理正在打孩子,她知是怎麽回事了。包曉星大步走過去掰開學成背後壓製著的那條胳膊,而後一把拉過學成,用鏟子指著鍾理說:“為了一盤菜你要把他打成啥樣子?他重要還是菜重要?”

  “我教育孩子你插什麽嘴?”鍾理指著曉星麵目猙獰。

  “你是教育孩子還是拿孩子泄憤?”曉星大喊,學成躲在媽媽身後,不哭不鬧,過分地安靜。

  “好好地吃飯打娃兒幹什麽?對門鄰居的瞧著聽著呢!別鬧了別鬧了!”鍾能拍著鍾理的胳臂說。

  “嘖!你別管!”鍾理甩開父親的手。

  “哼!你打吧,隨便打吧!你現在怎麽對你老子,將來你兒子就怎麽對你!你總有老的一天!”曉星把學成推到跟前,兩眼微閉,下巴皺成一團。

  “那我現在就把他打死!養個蠢貨還不如不養!”鍾理拉過學成舉起拖鞋又要狠打。

  曉星鍾能忙去拉,三個人扭作一團拉扯著孩子。

  曉星見無用,站直了身體,俯望狠打的大人和沉默的孩子,心中滴血的母親冷冷地說:“你再打一下試試!”

  鍾理當沒聽見似的高高地抬起手舉著鞋,然後狠狠地將鞋底落在孩子的背上。遠處的鍾能在抹淚,趴著的學成聳肩大喘,嚇得不敢出聲。曉星心裏難過,咬著嘴唇,右手鑽了又鑽炒菜的鏟子,待鍾理舉起手時她使勁拎著鏟子去打鍾理的右手。隻聽啪地一聲,鏟和把柄分了家,用到變形的小鐵鏟咣當咣當地在地上翻滾。

  鍾理疼得握了握拳頭,深呼吸了幾下。而後他站起來朝著包曉星上去扇了一巴掌,伸手去抵抗的曉星不防備鍾理的左手又扇來一巴掌,曉星被打得朝左踉蹌了好幾步,撞到牆才停了下來。靠著牆的包曉星瞬覺右臉麻木了,右側頭皮也失去了知覺,她看了看捂著臉的右手,竟有一口血從掌心流到了手腕。包曉星看著血嚇得哆嗦,而後又冷望鍾理。

  鍾理身體僵直地盯著嘴裏流血的妻子,兩眼微張,兩唇微開。

  “哎呀呀,理兒哇,你作孽呀!”鍾能哭著過來扶身子晃蕩的曉星,對門鋪子裏早聽見動靜的張姐兩口子也跑過來勸架。張姐老公人高馬大地站在鋪子中間,說著種種軟和又好聽的話,張姐扶著曉星拉來孩子,輕輕地數落著鍾理的不是。

  曉星待能穩住身體了,她擦淨臉上的血,拉起學成的小手,一句話也沒說,默然又溫柔地離開了鋪子,好像送孩子上學一般地自然。待到了車裏,曉星喘了幾口氣,拍打著方向盤長籲短歎,而後抱著她的學成,娘兩個哭作一團。半個小時後,曉星覺頭沒那麽暈了,可以開車了,她安撫好孩子,開車離開了農批市場。

  到富春小區後,她帶著學成先去吃飯,而後拉著孩子回了家。這一路上母子兩幾乎沒怎麽說過話,鍾學成早習慣了這樣的場麵,八歲的孩子早麻木冷漠到哭不出來了。曉星不知她說出什麽樣的話能夠安慰兒子,索性不開口。

  整個一上午,馬桂英一直在忙利捷科技和安科展雙方老總碰頭的事兒,每個環節她都重新敲定了一遍。到了下午三點,她放心不下,專程開車去酒店查看包間和菜單。進了包間以後,坐席、菜單、燈光、擺設……一切皆好,獨獨包廂內的空氣不太好,開著空調也散不開那一股陳舊味兒。

  兩個老總皆是見多識廣的人,不知馳騁商場的幾十年裏吃過多少好菜、進過多少好賓館,這樣的包間打眼一看不錯,可一聞味道定會不爽,待久了更不自在。桂英皺了皺眉,詢問酒店經理酒店內有沒有熏香加濕器,知酒店沒有,她提著包緊忙去附近的商場購買。外麵大風大雨的,馬經理進進出出、急急火火的,沾了不少雨星。

  下午五點,致遠打著雨傘提著拉杆車去樓下超市買東西。明日將是超強台風,指不定會停電停水,家裏人口多,無論如何也得屯夠三天的吃喝。大桶飲用水、麵包、零食、電池、膠帶……采購回來後,他又忙著去清理家裏的陽台和窗戶,還給大大小小的水桶、水盆裏接滿了水。

  輔導中心五點四十下課了,明日台風培訓中心通知不上課。昨日去殯儀館仔仔腦海裏所思所想的不是鬼就是顧舒語,明天一整天又要見不到心上人了。仔仔舍不得,趟著水、打著傘將顧舒語和胡漢典送到了地鐵裏。回來後,致遠三人也收拾好了,正等著他一塊出去吃飯。

  “誒爸!停水了嗎?為什麽去外麵吃晚飯?”仔仔放下書包後問爸爸。

  “你爺爺來家後還沒怎麽吃好吃的呢,我打算帶你爺爺去樓下的牛肉火鍋店裏吃頓火鍋,嚐一嚐人家潮汕風味的火鍋!”致遠給漾漾穿上了雨衣。

  “外麵雨很大!”仔仔指著自己濕得發皺的腳丫子說。

  “沒事,火鍋店離著兩步路,近得很!爸,我們走吧!”致遠拿著三把大傘在門口喊老丈人。

  第一次吃牛肉火鍋的老馬,一開口舌苔就被廣東的火鍋給征服了!看著清湯寡水的沒什麽色兒,味道卻十足得鮮美,比老家的牛羊肉燴菜吃著有味有料,比出名的川渝火鍋嚐著味道清淡新鮮。明明是清水涮肉,湯與肉卻鮮香無比,牛肉不老不嫩,特別入味;師傅切得也精道,不厚不薄剛剛好。那牛肉從鍋裏涮完後在油碗裏過過料,絲毫不油膩,關鍵是那盤牛肉丸特別勁道,彈性十足,味道爽嫩。老馬從沒吃過這麽好吃的牛肉火鍋,這一頓他一人吃的比另外三個人加起來吃的還多。致遠見老頭吃得來勁兒,心裏也樂嗬。

  飯後雨停了,雲重霧濃,七點多的天空蒙蒙亮、蒙蒙黑。四個人兩兩一波往回走,致遠拉著漾漾,仔仔攙著老馬。拐彎的時候,老馬聽到了有人在拉二胡,他忍不住多走了幾步去找那拉二胡的。拐過一家店鋪,在一處樓梯後麵,老馬看到了一個人,燈光下但見他身子骨瘦瘦的,蜷在一張小板凳上,胡子遮住了下巴,頭發擋住了脖子,黑色的短袖髒兮兮的,腳上的軍旅色帆布鞋也爛了幫子。他腳邊有個圓圓的鐵盒子,鐵盒子裏放著些碎錢。

  “這是賣藝的!”仔仔扶著爺爺說。

  “嗯。”老馬點點頭,著實是第一次在城裏見到賣藝的,還是用他最熟悉的二胡來表演。

  那人低著頭十分專注地拉著,此刻拉的曲子是《流波曲》。曲調緩慢又哀傷,深沉而細膩,老馬聽得入迷,站了那人幾米之外逗留許久。原來二胡也可以拿來賣藝,隻可惜自己沒人家這般的才華。那二胡拉得順暢柔和,這般技藝卻在此流浪賣藝。老馬忍不住哀歎,為何城市聽不到這聲音的美。

  待這首《流波曲》拉完以後,老馬從兜裏掏出一張五十塊錢遞給仔仔,示意仔仔將錢放在那生了鏽的鐵盒子裏。仔仔接過錢以後想再添點,於是在自己兜裏掏錢,掏了幾下才知自己早不用現金了。

  “他都沒有二維碼!聽眾怎麽給錢呀?難怪他賺得少!”仔仔拍了拍褲兜衝爺爺抱怨,老馬卻並未聽懂。

  仔仔靈光一現,一臉狡黠地對爺爺說:“我知道誰有錢了!爺爺你等等我,我再湊點!”仔仔轉身跑到五六米之外遠觀他們的爸爸身邊,而後蹲下來毛躁地直接從漾漾的褲兜裏掏錢。

  “嗯……”漾漾踢腳甩手,全身防禦地哼哼,而後用眼眸求助爸爸。

  “你幹什麽呢?說清楚不行嗎?”致遠訓斥兒子。

  “我爺爺要給那個拉二胡的打賞,我想再湊點,但我沒現金,那人也沒二維碼,她肯定有現金!”仔仔指著漾漾不懷好意。

  “你好好說,妹妹肯定給的!”

  “爺爺要錢,你給不給?”仔仔伸出手掌問漾漾。

  “嗯……我沒有錢!”漾漾捂緊褲兜後退一步。

  “撒謊都不會撒!趕緊的,我回去按銀行利息補給你!”仔仔上前一步緊逼。

  “爸爸……你看他!”漾漾一手摟著致遠的膝蓋一手捂緊褲兜哭訴。

  “你給哥哥點錢,哥哥是給爺爺用,爺爺給那個伯伯用的!待會爸爸會還給你!”致遠蹲下來勸說。最後,漾漾掏出了褲兜裏的全部存款,卷卷的縐縐的一團。仔仔奪過錢三五步跑到那人跟前,將錢放到盒子裏,而後悄悄退了出來,站在老馬身邊。那人抬起頭衝老馬點點頭微微一笑,老馬也衝他點點頭微微一笑。

  這一相視,老馬方才瞧清那人的臉臉上並不蒼老卻十分憂傷,眉目間透著五分慈善、五分悲涼。老頭心下歎氣,致遠在後催促,於是轉頭走了。那悠揚柔和又十分簡單的二胡曲,盤桓在老頭耳中久久不散。

  晚上六點,馬桂英準備好酒水和禮物,找了部門裏的一個小夥子幫她搬東西,待同事將這些東西搬到了自己車上之後,馬經理向老板秘書再三交代今晚宴請的時間和地點。快七點的時候,桂英帶著業務員小陳先到了賓館的包間裏,簡單地布置包廂後,她在那裏專程等著兩位老總來。

  約的時間在七點半,到了七點半她兩邊詢問,說好都來結果還沒來。桂英繃著神經在圓桌邊走來走去,快八點時兩個老總竟一起到了賓館。原來途中老錢總主動給利捷科技的關總打電話,兩人路上先碰麵了,而後一起坐老錢總的車到了賓館。

  進包廂後,兩位老總開口閉口講的全是三十年前的彼此、三十年前的深圳和三十年前的大中國……桂英招呼著上菜倒酒,時不時和王副總聊著菜色、品著茶酒。見兩位老總遲遲不提業務的事兒,反倒從三十年前聊到二十年前,從各自當兵聊到現在的軍隊環境,從時事新聞聊到國家政策……馬經理急得團團轉,眼看九點過了,她不停地吹捧、敬酒以期打斷二老的對話,將話題引到行業、展會上來,奈何次次被老錢總又繞回去了。馬經理不明所以一頭細汗,隻好不停地跟王副總還有對方的幾位客人敬酒添茶。

  九點半時,兩位老總聊得非常投機,依依不舍奈何台風將至,老錢總果斷地終止酒席意欲送關總上車。關總早年曾與錢總有過幾麵相交,印象頗好,一路上為老錢總撐著傘,一口一個“老錢總”、“錢大哥”。老錢總意猶未盡地送走關總後,桂英為他打著傘,途中實在忍不住問了一句:“錢總,那展會的事兒……”

  “你別管啦,他們會找你的!今晚台風過境,你安排同事早早回去吧!”老錢總說完上了自己的越野車,桂英目送老總離去。

  打車回來的路上,桂英仔細琢磨老錢總在席間的話題,除了裸地誇讚關總,剩下的不是拐彎抹角地表示欣賞、千方百計地尋求共識就是暢談國家大略、城市新政,桂英猜測展位的事兒應該是兩位老總一碰麵就解決了的,興許是關總主動提議的呢。反正展會的事兒算是搞定了,心裏放下了一塊大石。

  回家後桂英醉醺醺的一身酒味,到了餐廳先去找酸奶緩解酒醉。此時已經十點多了,致遠剛哄完漾漾從漾漾屋裏躡手躡腳地出來了。仔仔見媽媽回來了,也來餐廳閑聊,三人吐槽著微博上關於超強台風的各種話題和段子。

  “誒!我爺爺要走了,你們怎麽不留呢?才住了幾天呀!”仔仔無意間話鋒一轉。

  夫妻兩的神情卻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