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上 妹妹三十敢革麵 姐姐四十竟更年
作者:白石龍      更新:2020-05-21 14:23      字數:4560
  (因本章字數過多,遂分兩次更新,以下內容為《34上》的下半部分。)

  農批市場裏,兩老頭坐在狹小的客廳裏,幾杯醇香潤滑的紅茶過後,老馬先開了口:“前兩天我三弟他碎女子過來了,哎!那娃不學好,成天想著賺大錢,三十五六了兩口子這裏跑那裏跑,日子過得不像樣子……”

  “哎,你侄女還找你,我侄女早不聯係我了!這人一進城,基本上跟農村的關係網就淡了!”

  “我老三家的女子,近著呢!”老馬認真辯解。

  “近是近!我是說人一進城後過的是小日子,親戚之間見一麵且難,別說湊在一塊拉家常了。雖說有微信能通話,但常年不在一個地方,關係慢慢就脫離了!你覺著近,我怕你英英不覺著近!”鍾能說完笑看老馬。

  “是倒是!我是頭疼這娃兒不學好,她兩口子底下三個娃娃呢!今年才生了一對龍鳳胎這人得多大的福報才能得一對龍鳳胎啊!嘖……人家兩口子不疼惜,非要跑出來胡折騰!”老馬怒目不解。

  “沒法子!你開口閉口種果子那是因為你村裏地多!馬家屯是高垣邊沿,占了地理優勢。像我們鍾家灣好地差地加起來人均四五畝,種地有啥前途?不出來打工等著餓死麽?”鍾能衝老馬翻了個白眼。

  “是歸是!我是覺著她兩口子安安分分在一個地方待著,在一個窩裏混,遲早能混出名堂。他兩可好,今個北京明個深圳,東南西北地不停腳,這日子怎過?哎,跟我那老大一樣!煩得很!”老馬朝鍾能抖著兩個手掌。

  “嗬嗬……我這日子都過不下去了,哪有心思管別人!你今個替別人勞心,說明你老馬過得好!哪天你犯愁了,別人的天就算塌了,你也看不見!”鍾能苦笑著指了指老馬。

  “是是!”

  “農村大家族那種日子,什麽伯、叔、姑、姨、舅、侄子、甥女……隻適合農村!咱過年拜年幾乎要拜大半個村子,村裏人要說關係往上數都是親戚,但城裏不一樣啊!直係三代算家人,嫁出去的女兒也算外人啦!你老漢剛到城裏還不習慣嘞!”鍾能笑嗬嗬地說,眼裏卻淌著失落。

  見老馬無話,鍾能接著說:“農村人在外麵不好混,特別是北上廣深這種一線城市。這農批市場裏來來去去好幾萬人,清一水是農村人。一年到頭下了不少苦力,房租一除、材料一刨賺不了多少錢。那你沒文化你能做什麽?你一個三四十歲沒資本積蓄、大專文憑也沒有、還拖家帶口的人,你出去能幹什麽?你說你侄女整天亂跑,還不是因為在一個地方賺不了錢,她但凡讀點書、有點文化、有點頭腦,能胡跑嗎?哎呀命啊,都是個人的命!”鍾能的神色裏透著狠,狠中透著悲。

  “英英不也沒讀書嗎?”老馬皺著眉問。

  “她兩老子不一樣唄!哈哈哈……英英身上那兩下子,一看就是受了你的影響踏實、能幹、豁得出去!關鍵人家英英出來早!和星星一樣,早些年進城的對文化要求沒那麽高!你數一數,你們村有幾個農村娃像英英這樣沒上學還能買得了大房子的?沒幾個吧!”

  “是沒幾個!”老馬點頭。

  “這人傻好騙、人誇誇聰明可窮得不行、人勤勤肯幹結果混得不好……其中必有緣由。”

  “哎,可憐!”老馬頻頻搖頭。

  樓下的兩人你一句我一嘴地無意閑侃,樓上的中年人卻聽得入神。老馬陌生又豪放的嗓音吵醒了樓上睡覺的鍾理,他躺在床頭,從頭到尾聽完了二老的整場對話。

  果真是命嗎?

  鍾理找不到答案。

  為何平凡的、卑微的、底層的、廉價的生活也這麽困難?

  這幾年自己無能,他不能讓自己的生活好起來,家裏的欠賬且越來越多,利息越來越高,除了喝酒、睡覺、把挑子撂給曉星,他找不到更漂亮、更有力的方法來拯救自己和自己的生活了。

  索性,他不停地喝酒、不停地生病,生病成了他最好的偽裝。他壓根不想看醫生,不想那麽快痊愈,不想白糟蹋家裏的錢,於是他用酒來麻醉病體。他無非用病來掩蓋掩蓋自己的無用和失敗。他無非用喝醉之後每天十個小時的睡眠來抵擋抵擋家裏人對他的期望。畢竟睡著以後,他什麽也不知道了。能睡著是幸福的,他早就睡不著了。若不是每晚靠酒麻醉,他如何睡得著?

  他曾經連著五十一個小時沒睡,誰能體會他那時候的焦慮和憂鬱?人生不應該是越來越好嗎?為何自己走著走著人生路越來越難、越來越窄呢?

  他的工作早沒了,農批市場賣豆子的活計他從來就看不上!他的婚姻飄飄忽忽的,他自己也琢磨不定;他連給女兒打電話問候的勇氣也沒有,他的孩子正在脫離他的羽翼;他的小產權房也許有一天政策一改突然就沒了……工作、婚姻、孩子、房子這構成社會人的四大柱子像四個泡沫一般在自己眼前飄著,一戳便碎!

  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他還有什麽東西是可以被人肯定的、可以引以自豪的?從十點醒來到十二點吃飯,鍾理一直在床上發呆。他在思考他作為一個社會人的價值,他的思考令他心灰絕望。

  晚上六點鍾,包曉星帶著桂英和漾漾去接學成跟仔仔,回到農批市場以後,她放下學成接來老馬,而後送桂英四口回家。雪梅忙著打工,姐姐又沒來,六點半了,腹中饑餓的包曉棠在小屋裏踱來踱去,不知今天的晚飯在哪裏。

  包曉星知道,姐姐如果不忙一定會來送飯的。她不想給姐姐打電話,近來總是麻煩她,況且她最清楚姐姐過得如何了。曉棠換了身長裙,戴好帽子,緊張又新奇地準備出去吃飯。這是她許久以來第一次在外麵吃。外出玩樂會上癮,在家蟄居更會成癮。

  暖風習習,紅日映麵,曉棠將風吹亂的長發別在耳後,她小心翼翼地扶著樓梯走下樓,來到農批市場南麵的小吃街上,尋找多年以前她和初戀常去的那家麻辣燙,不知那家店還在不在。許久不出門,感覺自己與這個世界隔著一寸玻璃似的不那麽真切。

  農批市場南頭的小吃街、西側的花卉小街、東邊的菜市場她齊齊轉了一圈,雖沒找到那家麻辣燙,卻碰到不少熟人。專賣碗碟砂鍋的老王、批發瓜子的宋大姐、割羊肉的大胖、賣蘭花的巧姐、專銷食用油的李叔……好多年沒見了,這些人竟還在。包曉棠歡喜,每次和多年以前的熟人打招呼無不令她欣然,在他們的眼神裏,她看到了自己的變化和未變的自己,也看到了變化的世界和未變的世界。

  即便從來不知這些熟麵孔的名字和家庭,簡單的幾句問候,足令她肺腑溫暖。農批市場曾是包曉棠在深圳的家,這裏見證了她從一個十二三的小孩子變成了個二十多的大姑娘。重回這裏,很好,真好。曉棠在風中兜著自己的長裙,在一條一條小巷子裏找尋曾經在此用長裙兜風的小姑娘。

  晚上八點,曉棠回來了,一進門竟發現雪梅也到家了。原來今天雪梅同學找她有事,小姑娘遂向咖啡店請了三個小時的假,晚上早早便回來了。曉棠坐在沙發上,看著溫馨的小屋子,品味方才逛街的愉悅,心情特別好。

  “小姨,你是在傻笑嗎?”雪梅洗完澡穿著睡衣,用毛巾捂著濕漉漉的頭發問曉棠。

  “啊是!剛才出去逛街,碰到了批發瓜子的宋大姐,和她聊了一會兒,宋大姐能說會道的,把我給逗樂了!”

  “好久沒見你笑了!”雪梅坐在曉棠身邊繼續擦頭發。

  “嗬……得有可笑之事,人才會笑呀!”

  “可笑之事不都是自己創造的嘛,哪有天上掉下來的!”

  “嘖!你說的也對!但是……像我這種性格內斂、傾向於b型人格的人,不知道怎麽創造可笑的事啊!”曉棠一臉無知地笑看甥女。

  “好多有意義的事情可幹呀!多得數不清呀!你竟然不知道!”雪梅瞪大眼睛。

  曉棠眨巴眨巴睫毛,嫵媚地看著甥女調皮地說:“給小姨推薦推薦唄!”

  “呃……去旅遊!我同學高考後跟她媽出國遊,一個人八千元!”

  “咦?嘖!好主意!還有嗎?”曉棠瞬間興奮,雙眼閃著光芒。

  “我媽不是嫌你沒對象嗎,參加相親大會呀!你身體不好,加那種每天一起運動的微信群或qq群,然後每天一起運動打卡!你……可以考駕照呀,我男朋友最近正在考!你也可以看書呀,做個漂亮的文藝女青年!還可以做美容呀,重新煥發魅力!也可以學甜點呀,漂亮的女人會做甜點很神奇的!呃……你也可以去學服裝設計、報個班學插花、去地鐵或景區當誌願者……我班同學高考後做的事兒那可是五花八門,沒有你想不到的!對了!小姨你不是一直想考pa注冊會計師嗎?”

  “呃……我以前看過題目,對我這種沒上過專業課的人來說,很難的。不過……我聽你這麽一說,忽然感覺世界在閃閃發光!”曉棠搓著雪梅的頭發說。

  “不上班的話想幹啥就幹啥,你還這麽發愁!”

  “!我考不了pa,我可以專升本呀!”曉棠雙掌一擊,站起來在客廳裏激動得走來走去。

  “是呀,等你再找工作時,你的資曆就提升了。”雪梅為小姨賀喜。

  “哼!我現在就找培訓機構!立刻!馬上!哎對了,你不是說加什麽微信群、qq群嗎?你幫小姨加吧!”曉棠把手機扔給雪梅,自己打開電腦去找專升本的培訓機構。

  “行!小姨你放心,絕對幫你找些帥哥多的群!”雪梅兩腿盤坐,喜滋滋地幫曉棠加各種虛擬社交群。

  “哎呀呀!梅梅!我忽然發現,你是我的小福星呀!有你這麽一個可愛又上進的小榜樣在身邊,我感覺人生光輝燦爛、一往無前啊!哎呀你媽怎麽生了你這麽一個大活寶呀!”曉棠抱著電腦坐在雪梅身邊,右手抓著甥女的後頸搖來搖去。

  晚上八點半,桂英一家坐在客廳裏吃水果。

  “下周日大家都記著培訓課的事兒,今早起來沒一個人記著,要不是曉星打電話咱全給忘了!”桂英邊切火龍果邊說。

  “我上了六天課,指著這一天多睡會呢!”仔仔抱怨。

  “來,爸,你吃點百香果!”致遠剝開一個百香果放在老馬跟前。

  “我吃了,不好吃!”老馬把百香果推給了漾漾,漾漾抓過來張口就舔。

  “這次興華把我氣得不輕,我今天跟你鍾叔聊了聊,他說城裏的這種人多的是,說他們農批市場裏大幾十個呐!”老馬嚼著紅提,望了望桂英和致遠。

  “哎做業務的大都這樣!就算你是個實誠人,你要做業務先得學嘴皮子!”桂英傲慢。

  “你鍾叔說……越是農村來的娃越不踏實,是不?”老馬嚴肅詢問。

  “我鍾叔說的沒錯,隻不過他說了一半的事實。農村娃出來後,往往走了兩個極端:一個是興華那樣的,一個是曉星那樣的;一個誇誇其談光扯嘴皮子,一個悶頭苦幹想著努力總有出頭日!”桂英切了個哈密瓜,擺好盤後放在眾人中央。

  “那我看你馬桂英、天民他子馬俊傑、行俠他子馬斌、你樊叔他子……這幾個混得可以啊!”

  致遠先笑了,而後對老馬說:“爸,你得反過來想。你之所以能跟那幾個叔在深圳碰頭見麵,先是因為人家兒子混得有出息能把父親接到城裏來!你這因果搞錯了!其實咱村連咱鎮上在深圳打工賺錢的不止這幾個吧,我猜測沒有一兩百也有七八十,隻不過那些人混得不好沒辦法把父母接過來罷了。”

  “村長大人,你想沒想過這幾個人為什麽混得好!我知的在深圳混得不錯的,有咱村的俊傑、馬斌,東郭村的郭凡、芝麻灣的張佳佳、鎮上的廖國輝、王英俊……這些人,他們的工作講出去個個體麵,還都是有房有車且能把父母接過來一塊住的,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全上過大學!你說我過得好,我那是走了偏門做了業務,要不跟鍾理曉星兩口子差不太多。”

  “噝!”老馬吸了一口冷氣,皺著眉說:“上學是重要,沒錯!可我觀察這十年方圓幾個村裏上大學的娃還沒有前十年多!但是,這十年奔城裏混的娃一茬接一茬特別多!那你說沒上大學的娃到了城裏怎麽混?”

  “前兩年網上有個帖子問現在農村的低學曆青年有啥較好的出路,有一個回答十三萬人點讚!大,你知道他的回答是什麽?”桂英刻意停頓,兩眼直勾勾地瞅著老馬。

  “啥?”

  “那個答案隻有三個字:沒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