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上 見錢眼開抽票子 做三被打扣夜門
作者:白石龍      更新:2020-05-21 14:23      字數:4403
  照例,早上六點起來,老馬去撕日曆。今天是陽曆七月八日星期一,農曆的六月初六辛未月丙午日,今日宜祭祀、入殮、除服、成服、移柩,忌開市、入宅、嫁娶、開光、造屋。老馬撕完日曆,搖著扇子等晨曦。

  致遠起來,送走仔仔和桂英,出去買早點了。翁婿兩吃早點的時候,老馬的電話響了定是選舉的事兒。老馬這一聊,一個小時過去了。

  心裏惦記馬承恩,外因強烈內因缺失,推承恩當村長這個事兒有些麻煩。硬著頭皮,老馬打通了承恩的電話,承恩今天在地裏收果子,本身確實忙得沒空隙,見老馬一番好意,他口口應承,掛了電話又忙自己果園的事兒。老馬像出祁山的諸葛丞相一樣,管得了軍前管不了朝堂,他這個“太上皇”當得索然無味。

  九點半的時候,家裏來了兩個人原來桂英昨晚在網上買了個大電視,今早便送到了!老馬驚得不可思議,光是大電視從哪來的、怎麽來的就問了致遠好幾遍。那兩人在家裏有條不紊地安裝,致遠耐心地給老馬解釋網上購物的各種細節。聽到家裏亂哄哄的,漾漾光著腳穿著小睡衣出來了。

  安裝好以後,他們在調試。漾漾一看家裏有電視了,樂得跟鳥兒看到食一樣嘰嘰喳喳。那兩人走後,致遠拿著遙控器教老馬,老馬一看跟自己家的差不多,於是坐在沙發上看起電視來。漾漾在旁邊圍觀,一見有動畫片便去老馬手裏搶遙控器,老馬不給,爺孫兩玩鬧起來。老馬逗娃兒逗得正嗨,誰想漾漾氣得坐地上大哭起來。老馬無奈隻能給她找動畫片看。

  “寶兒,趕緊的,你要看這個娃娃的還是那個老鼠的?”老馬按著頻道問漾漾。

  “我要看老鼠的!”漾漾選了《湯姆和傑瑞》的動畫片。

  老馬見她確實要看,先關了電視,漾漾回頭瞪著老馬正要大哭,老馬緊忙插話:“先止住!把淚收了!爺爺跟你商量個事兒!”

  “什麽事兒?”漾漾憋著淚水問。

  “現在是十點,你看看對不對?”老馬指著家裏的大鍾表問漾漾。

  漾漾根本不會看表,可也認真地點頭。

  “十點到十二點,你看電視,看動畫片!下午!你午睡起來以後,爺爺看電視,好不好?咱們兩個輪流看電視,成不成?”老馬低頭耐心地跟漾漾講規矩。

  “成!”漾漾點頭。

  “上午你看,下午爺爺看!聽懂了嗎?”老馬再次確認,他怕小兒反悔。

  “聽懂了!”

  “那好,給你遙控器!”

  老馬把遙控器給了漾漾,自己躺在陽台的躺椅上,打開秦腔戲聽了起來。爺孫兩互不幹涉、各自消遣。

  老馬這一上午不停地被漾漾的笑聲打斷,時不時瞅一瞅電視,不外乎老鼠逗貓、貓捉老鼠,怎麽漾漾嘻嘻哈哈得笑個不停,一隻老鼠和一隻貓溜來溜去的,小娃娃如此著迷,老馬不解。漾漾光腳坐在地上,一坐兩小時過去了,中午吃飯時致遠硬是把她從電視前抱過去了。

  飯後漾漾困了,老馬見機會來了,午覺也沒睡,直接坐在沙發上看起電視來。找台的時候他算了算,自己竟有半個月沒看電視了。沒找到秦腔,也沒有陝西和中央的新聞,後來找到個《三國演義》。目下演的是皇叔敗走投袁紹這一集,老馬心裏琢磨了一陣子,馬上到關羽過五關斬六將了,正是好看的時候,他往沙發一躺聲音放大,這一看好幾個鍾頭已然過去。

  漾漾三點睡起來,去客廳看電視,她靠著老馬的肩膀磨蹭,時不時地去搶遙控器,老馬硬不給她。最後哼哼唧唧地要哭,老馬坐起來指著漾漾大聲說:

  “寶兒,咱兩早上是不是說好了上午你看下午我看?”

  漾漾聽到這句話,似有印象又不確信,隻盯著遙控器不說話。

  “爺爺是不是指著那個大鍾表讓你看,十點到十二點你看老鼠跑,下午是爺爺看電視,對不對!”

  漾漾不說話,噘著嘴。

  “你在我這兒哭是沒用的!你爸爸你媽媽說話也沒用!咱得講規矩!明天早上你看好不好?”

  漾漾不甘心,隻把小臉蛋扭來扭去的。

  “去,你去房間玩你的遊戲吧,爺爺讓著你,晚上給你看動畫片!”老馬又凶又寵。

  漾漾不知如何作答,如黃昏時離開老羊的小羊羔子一樣,三步一回頭地回了自己屋。老馬心滿意足地躺下來,繼續看《三國演義》。

  漾漾回屋以後,覺得屋子裏的所有玩具全沒意思,她撿起木偶扔了兔子,撿起小球扔了木偶,撿起畫筆扔了小球……她在地上滾來滾去,上百件大大小小的玩具無一可取悅她,這間屋子她似已生無可戀。忽靈光一閃,漾漾趴在門框上偷偷張望老馬,見老頭看得入神,於是小人兒靠著牆,輕手輕腳地溜進老馬屋裏。

  進屋後高高低低地摸了一圈,沒啥好玩意。到角落處見立著一個大黑箱子,十分好奇,她從箱子側麵找到拉鏈,一路靠下把箱子拉成上分下合的兩半兒。漾漾在裏麵翻找那人兒小得如鑽進箱子裏消失一般。忽眼前映入一個被格子布包裹的東西,她使著勁兒拉出來,放在地上。先一圈一圈地拆開布,然後看到了一雙老布鞋,一隻鞋用繩子綁著,繩子裏麵還有一層格子布,另一隻鞋光溜溜的,漾漾拿起來一看,喜笑顏開鞋子裏全是紅燦燦的紅票子!

  她大驚大喜,蹲在地上朝門外聽了聽沒聲兒!肉乎乎的小手兒從那一遝紅票子裏抽出一張來,喜滋滋地折了七八折,左顧右盼地塞進自己牛仔褲的小兜裏。然後把鞋子放進布裏,把布放進箱子裏。她去拉行李箱拉鏈的時候,怎麽也拉不住了!小人兒急得麵紅耳赤!沒關係,機智如小老鼠的她將箱子開口的那一側朝牆角,自己退後幾步,憋著笑自查現場完美無瑕!於是扭著小屁股、捂著嘴裏的大笑出屋了。

  回到自己屋裏後,她拿著錢正麵反麵地仔細看,聞一聞、舔一舔,乍然心生一計。她將錢塞進兜裏,去找爸爸,說她要和周周玩。致遠給周周奶奶打完電話後,送漾漾去周周家。周周奶奶忙著做家務,根本無暇估計兩小兒。在周周空蕩蕩的屋子裏,漾漾先掏出紅票子來,接著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全程在耳邊說著神仙也聽不懂的悄悄話兒。密謀好以後,周周撒嬌要奶奶帶他們去樓下玩。

  老人被小孩糾纏不過,脫下圍裙穿好鞋,帶著兩娃下樓溜達。當周周奶奶和院裏的其他老太太熱聊時,兩娃見機溜進了樓下的便利店,三分鍾不到的功夫各自選好了最中意的零食和玩具,付了票子、收了找零,躡手躡腳地回到老人身邊整個過程圓滿地如白日裏進瓜地又抱著瓜出來一般!兩人酣暢地玩了起來,周周奶奶隻當是漾漾爸爸給的錢,並不在意。

  快六點的時候致遠接漾漾回來,見漾漾手捧新玩具他隨口一問,漾漾說是周周給的。晚飯後漾漾忽覺察褲兜裏鼓鼓的原來是找的零錢。這大把的錢沒地方放,怕被大人發現,她悄悄將錢扔到了床底下,由此無人知曉了。老馬晚上還在納悶,怎麽他的小探花吃完飯不跟他搶電視了,悄默默地回屋裏,有點反常。

  仔仔回來後沒和老馬打招呼,還在置摔琴的氣呢!老馬多少覺知一些,無心理睬罷了。臨睡前老馬去查仔仔洗澡,還是那麽浪費,從頭到尾半個鍾頭不關水龍頭!老馬聽得心在滴血,麵上隻不言語。

  回屋後仔仔見老頭麵色古怪,故意把白天在學校用完的草稿紙帶回家,為了當老馬的麵把它扔掉這是仔仔能想到的最高級別的對抗方式。老馬撿起紙,不說話,將紙又放進自己抽屜裏。

  十點半了,致遠見老的小的各自沒動靜了,於是把大大小小的燈全關了。

  咚咚咚……咚咚咚……

  “有人在敲門?”致遠問桂英。

  “好像是!我聽的又像是樓上的!”

  “這麽晚了誰會……”致遠疑似聽錯了。

  咚咚咚……咚咚咚……

  “英英,致遠,有人在敲門呢!”老馬在屋裏大喊。

  致遠趕緊起來,開燈,去大門口,從貓眼一看,原來是包曉棠!致遠低頭整了整自己身上的睡衣,然後開門。

  “曉棠啊!來來來,進來!”致遠趕忙把包曉棠請進來。

  “我去找漾漾媽,你坐在這,別客氣!”致遠打眼一看包曉棠那神色,特別不對勁,於是三步並作兩步地去屋裏找桂英。

  “趕緊起來,包曉棠來了,不太對勁!”致遠急火火地在桂英耳邊小聲說。

  “誰呀?”老馬在屋裏大喊。

  “自己人,爸你趕緊睡吧!”桂英穿著寬鬆的睡衣從屋裏出來。

  “曉棠啊,我昨天還找你來著!”桂英走進客廳來,一邊走一邊打量包曉棠的樣子。她左手捂著肚子,右手捂著下巴,頭低得看不見臉,頭發亂得一團糟,隻見石榴花紅的連衣裙左邊袖子那兒撕開了一個口子,那口子裏露出了白花花的臂膀開。

  “你怎麽了?”桂英知道出事了。

  曉棠縮著身子,不敢抬頭,也不說話,隻上下微微抖著,那模樣好像天塌在她身上一般。

  “是不是出事了?姐看你這樣子不對呀!”桂英坐在曉棠身邊,把手放在曉棠的肩上,隻見曉棠激烈地輕閃了一下。桂英沒有放棄,直接將曉棠輕輕摟住,抱了她一會兒。

  “英英姐,我能不能在你這兒住幾天?”許久後,曉棠開口,一開口哭了起來。

  “可以啊!可以啊!你又不是沒住過!原來仔仔小的時候你不是跟我們住過一段時間嘛!”

  包曉棠始終沒有抬頭,捂著臉哭了幾分鍾,方才緩緩停下。桂英拍著她的背,知道她一定是受傷了,又不敢跟姐姐包曉星談,這麽大的城市,也隻能找她了。

  “那你先坐著,我去給你整床。”桂英說完去了漾漾屋,先把漾漾抱到他們那屋裏,然後把漾漾屋裏收了收拾,空調溫度調低了一些,最後走到客廳。

  “屋子整好了,你去睡吧!不管是啥事,睡起來了就過去了。”桂英幫曉棠整理頭發。忽瞧見了她的臉,一片紅腫,桂英嚇得身子一顫,然後使勁掰過曉棠的臉,將兩邊的頭發別過去,曉棠嗚咽著阻攔,桂英全然不顧,直到她看見包曉棠那張完整的臉。右眼紅腫得隻剩一條縫隙,嘴角、鼻子全傷了,額邊還流著血,桂英用右手五指隻輕輕地理了幾下,指縫裏竟掛上了一撮一撮的長發。桂英見被拔掉的那些頭發,揪心得不行。

  “曉棠你到底怎麽了?”桂英拿來一盒紙,一邊給她擦淚擦血,一邊流著淚問她。

  “被人打了!”曉棠挺著臉任由桂英擦弄,隻淌著淚啜泣。

  “誰打的?”

  “公司副總的老婆!”

  “怎麽打的?”桂英咬著牙問。

  “她今天一早來公司,一來就衝著我打!當著所有人的麵……”曉棠說到這裏泣不成聲,又低下頭捂著臉哭了許久。

  當初曉星跟鍾理先來深圳,在農批市場做文員,後來桂英投奔曉星,姐妹兩住在一塊,直到她和鍾理結婚。沒幾年小她們好多歲的包曉棠也來深圳了,桂英便與她合住,直到自己二十三歲和致遠結婚。那時候曉棠才十幾歲,母親去世了,種地的父親認為女娃上學沒用,小學畢業後讓女兒幫襯著務農,曉棠不願意,於是千裏迢迢跑來跟姐姐混。曉星見她年紀小,先送她去學手藝,七七八八學得很雜,好歹後來學會了記賬的本事。如此一步一步地,她從小店的收銀員做到了大公司的會計,對一個沒讀過什麽書的人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

  等她哭得聲息了,桂英遞過一張紙,問她:“你是不是給人家做小三了?”

  曉棠不語,隻點點頭,剛晴的天又陰雨連連。

  是她自己迷糊了?還是這座城逼得人打轉兒暈圈?桂英自個兒說不清楚。盧梭說得對: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

  人生之路,彎即是直,直即是彎。包曉棠至今依然不習慣自己那條磕磕絆絆的泥路,也不習慣注定彎彎曲曲的人生。在拐彎抹角的人生路上,她選了一段捷徑,往往一段捷徑後麵是更長更硌腳的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