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下 喜滋滋拿錢下跪 惡狠狠責老罵小
作者:白石龍      更新:2020-05-21 14:23      字數:5239
  夫妻兩挑好躺椅,又去買手機,買手機的時候致遠見時間不早了,打電話囑咐仔仔讓他點餐給爺爺和妹妹先吃,他們兩回來要晚些。仔仔點的餐到了後已經六點半了,老馬還在那裏打紙錢。祖孫三人吃完飯天已黑了,每張紙上打了八十四個印子,夠了,剩下的空白老馬沒力氣打了。

  飯後抽完一鍋煙,老馬攢了些精神頭,一看表晚上七點半晝夜交界正是燒紙的好時機。他去廚房翻出個小鐵盆來,然後捧著盆、紙錢和打火機,拄著拐杖到了陽台上。他坐在椅子上,窩著身子點火燒紙難受。他叫仔仔幫忙,叫了十來聲仔仔不應,最後隻得把漾漾叫過來。

  “漾兒,過來!幫爺爺燒紙好不好!”

  “好!”漾漾屁顛屁顛地跑來。

  “你先跪下,朝北邊!”老馬指著北邊用拐杖輕敲漾漾的膝蓋,示意她跪下。

  “嗯?”漾漾站在那兒困惑不解。

  “爺爺給你的大黃金鎖你喜歡嗎?”

  “我不喜歡……”

  “為什麽?”

  “太重啦!”

  “哈哈哈……太重了這個理由不錯!那天爺爺給你金鎖時你是不是給爺爺磕頭了?”

  漾漾翻著光溜溜的腦仁,而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你還記得怎麽磕頭嗎?”

  漾漾又點點頭。

  “你先跪下!”

  “幹什麽呀?”老馬越是拉扯漾漾,漾漾越是機警地往後退!

  “哎,怎麽這麽費勁!”見漾漾離自己一米遠,老馬雙手放在大腿上,無助地抿嘴歎氣。忽靈光一閃,說:“過來!爺爺給你五塊錢!”老馬從兜裏掏出一張票子抖給漾漾看。漾漾伸手去抓錢。

  “那你先跪下!”

  漾漾笑嘻嘻地跪下,跪下後還在伸手撈錢。

  “真是個小財迷!”老馬一改焦急之態,笑了起來。他費勁地彎下腰,在小鐵盆裏點燃幾張打了印子的紙錢,頓時小鐵盆起了火。

  “哦呦!燒著了!”漾漾跪著退後半尺,指著盆裏的火說。

  “來,你磕一個頭爺爺給你五塊錢!”

  漾漾磕了一個頭,老馬給了五塊錢。

  “先別起來,待會還給呢!”老馬笑眯眯地對漾漾說,漾漾笑眯眯地點點頭。老馬用拐杖攪了攪火,又朝小盆裏放了五六張紙。“英英媽呀,今個兒給你燒紙了!你在那邊好好的,你需要啥盡管給我托夢,我一溜給你寄過去……”老馬小聲嘟囔了好幾分鍾,漾漾捂著嘴隻指著老馬嘻嘻笑。

  致遠的辦公桌麵朝陽台,客廳陽台和屋裏的陽台僅一牆之隔,仔仔突然聞到有燒糊的味道,蹭地一下出門來,在陽台上看到了這神乎其神的一幕何一鳴驚得好像自己的世界倏忽間被人踢翻了一般!趕緊回屋拿ipad拍照,連漾漾磕頭、老馬付錢的畫麵也拍到了,一股腦發給了他媽。

  兩口子買完手機又去挑衣服,桂英付完賬打開微信一看,倏忽間麵目發青。她頂著舌頭咬著牙,一路無話,隻催致遠趕緊往回趕。致遠見色不對,問了兩次,桂英不答,致遠以為她心裏想著工作的事,也不在意。

  燒完紙祖孫兩人來到客廳裏有說有笑。四歲的漾漾藏不住兜裏有錢的狂喜,跟豬圈裏吃飽飯的豬仔一樣在客廳裏到處亂竄。老馬燒了紙了一心事,又見漾漾跟喝醉了似的發癲發狂,看得不時捧腹大笑。仔仔等火徹底滅了,悄悄往盆裏澆了些水,瞅著客廳裏這一老一小兩憨子,他異常平靜地搖搖頭,回屋繼續寫作業。一場史詩級大台風即將來臨,仔仔在那屋裏咧著嘴、晃著腦安心等待。

  八點的時候,致遠提著大包小包回來了,桂英走在前麵,開了鎖一腳踹開門,雙手抱胸直奔陽台。她去陽台一看,果然地上是燒過紙的痕跡,她把小鐵盆往客廳裏端,到客廳正中間的時候先將鐵盆舉過頭,然後使盡全身的力氣將鐵盆砸在老馬腳下。咣嘰一聲鐵盆著了地,水和水裏的灰末灑了一地,被砸折的鐵盆咣嘰咣嘰在地上滾圈圈。仔仔大步跑出來,致遠僵在原地,老馬的白眼仁瞪得比漾漾還多。

  “你為什麽讓漾漾跪著燒紙?”桂英指著老馬大吼。

  “你是不是瘋了?你衝著我摔什麽盆子?”老馬也指著桂英大吼。父女兩的反應和動作如此一致,不知道還以為演戲呢。

  “我問你:你為什麽讓漾漾跪著燒紙?”桂英的聲音突然沙啞。

  “今天是你媽的祭日,燒個紙怎麽了?”老馬中氣十足,語速飛快。

  致遠反應過來了,大步繞過戰場抱走漾漾。漾漾進了屋才回過神來,嚇得哇哇大哭,致遠叫來仔仔詢問怎麽回事,仔仔邊說邊點擊圖片給致遠看。

  “你要燒你自己燒,為什麽讓孩子下跪磕頭?”

  “她給她奶奶燒個紙再正常不過了!你在這兒發什麽瘋?這本來是你的事,我在替你做呢!”

  “誰稀罕你替!我對我媽盡了孝燒不燒紙我問心無愧!我媽活著你不把她當人看,現在死了你在我家裝什麽裝?”

  “誰裝了?我怎麽不把她當人看?馬桂英你把話說清楚!”老馬氣得站起來用拐杖指著桂英問。

  “地裏的所有活兒你跟我媽一人一半,回到家我媽還得做飯洗衣服喂豬喂牛!你要把她當人看你替她分擔過嗎?你嫌我媽做的饅頭不好吃,把剛蒸熟的一籠饅頭扔在地上用腳踩這是你把她當人看?家裏來了個什麽破朋友你要喝酒吃菜,大冬天的我媽晚上九點半一家一家地敲門給你借菜吃,借完菜回來趕緊做,做完十一點把菜端到你跟前,你怎麽說的?你罵我媽的時候你把她當人看了嗎?你在外人麵前永遠把我媽當個奴才使得使喚來使喚去,今天你有臉在這兒給她燒紙嗎?”桂英說著說著嗓子哽咽、言語顫抖,淚如雨下。

  “農村婦女哪個不這樣?前後巷、左右鄰的,哪家婦女不這樣?別說她了,就是你奶奶、你外婆也是這樣!”老馬扭著臉瞪著桂英的鞋子說。

  “都這樣就對嗎?以前婦女都裹腳、裹腳就對嗎?誰說家家這樣?隔壁的金叔對芳嬸、權叔對麥嬸,人家好著呢!你在村裏就是個大笑話還得意洋洋?”

  “我對你媽怎麽樣是我們的事,輪得到你掰扯嗎?”老馬心中的不屑撐寬了他那黑黑的大鼻孔,他接著扭頭看著桂英說:“你媽臨終時叫你回來,叫了幾趟你不回來,你這叫盡孝?”

  “公司不批是我的問題嗎?最後我還不是把工作辭了陪我媽?我對我媽問心無愧,你敢說你問心無愧嗎?你抽煙我媽給你拿煙葉,你要吃飯我媽把菜端你跟前,你懶得連鞋墊都是我媽給你放好的!我媽早飯做好了、我已經放學了你還沒起床,一遍一遍地叫你!好意思嗎馬村長?”

  “那是冬天!”老馬皺著眉糾正。

  “為什麽冬天你能休息我媽不能?你嫌家裏的柿子醋不好吃,你連一整壇子給倒了,你知不知道為了這一壇醋我媽花了多少功夫?以後富了是你有點能耐,以前窮的時候家裏的日子是靠我媽撐著的,你還不把她當人看嫌她這嫌她那的!你不過是個破村長,還把自己當皇帝了!”

  老馬忽地沒話可說,隻側著身子對著桂英。

  “你讓漾漾磕頭沒問題,隻要她願意!她不願意你為什麽強迫她?還給她錢!可笑不可笑,這事兒傳到中國哪兒哪兒都是笑話!你強迫我媽、我們三兄妹沒問題,你為什麽要強迫我的孩子?”桂英用食指戳著自己的心髒戳得咚咚響,說完後她捏著鼻涕抹著淚泣不成聲地回屋了。

  老馬僵在原地。

  回屋後,她衝漾漾大吼:“何一漾:以後不許和那個老頭玩,聽到了嗎?”漾漾一聽媽媽在罵自己,隻抱著致遠撕心裂肺地哭。

  “你幹什麽吼孩子呀?”致遠低聲怒問。

  滿臉淚的桂英憋著氣,麵牆站著不說話。致遠把漾漾抱到漾漾屋,不停地哄勸。被最愛她的媽媽罵過的孩子是最難哄的。

  桂英不過是吼給老馬看的,卻吼得自己和女兒一樣撕心裂肺。仔仔走到桂英後麵,時不時地拉一拉桂英的衣袖。

  致遠心疼桂英,見漾漾不哭了,叫來仔仔看顧,他去瞧妻子。進屋後他輕輕關上門,走到桂英身後,抱著她的肩膀輕拍。憋了許久的桂英終於忍不住了,大哭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半個小時後呼吸才勉強恢複了正常。致遠見她差不多平靜了,拉她到床上躺著,把漾漾和仔仔也招呼來,娘三個待在一塊,讓仔仔給母女兩講笑話聽。

  老馬先聽到桂英在訓漾漾,有點心疼不。他腳疼,站著撐不住,坐在了沙發上,雙手緊握拐杖的龍頭,一動不動地坐了很久很久。致遠明白:越是心高氣傲的人越容易被氣倒。他擔心嶽父被桂英的那一番話傷到身體,哄好妻女後,趕緊奔客廳看老人。他在老馬邊上坐了下來,往下搓著老馬的後背替他順氣:“爸,別生氣了。”

  “嘖哎呀!”老馬一抬胳膊,甩開致遠的手。他討厭別人安慰他。

  致遠不知如何開口,但非常確定一旦老馬開口,怒火定先消幾分。

  “爸,我媽走了這麽多年了,還需要燒紙嗎?”

  “隔村裏得燒!你給你二哥打電話,你看他今天燒沒燒!”老馬語氣憤憤。

  “你燒這個……我媽不一定能收到!有點形式主義吧!”

  “農村講究這個!”老馬大幅度地點了一下頭。

  “既然農村講究這個,那你讓漾漾給我媽燒紙,你不怕咱孩子沾上點陰氣、髒東西啥的?”

  “小孩是純陽之體!那人家家裏老人去世讓長子長孫頂盆的,哪怕他是兩三歲也得頂!這是幾千年的傳統了!”

  “小孩子是純陽之體,沒錯!但是漾漾是個早產兒,她不到九個月生了下來!先在嬰兒保溫箱裏住了一段時間,出院後不停地生病,六個月的時候得了百日咳又在醫院住了兩個月!為了這個孩子我把高中老師的工作辭了,英英生產後搞得一身是病,仔仔那段時間住在曉星家一住住了幾個月!漾漾現在身子還是弱得很,四歲多的體重不如人家兩歲多的,吃飯吃不好,睡覺動不動驚醒,一年四季不停地感冒,即便現在是大夏天我也得時刻防著她感冒咳嗽;還有她膽氣弱反應慢,交朋友險些是個障礙……你讓這樣的孩子去給過世的人燒紙,爸,您這不是折她嗎?”致遠雙眼泛著淚光。

  “哎呀燒個紙,意思意思,搞得跟多嚇人似的!不過沿襲傳統,你們弄得比我還迷信!”

  “爸,既然是‘意思意思’,那您何必非得要漾漾來、還讓她下跪呢!”

  “嘖哎!”老馬撓著稀疏的白發,無言可對。起初他的確是意思意思而已,讓小孩跪著確有三分玩笑之意,本意是一如既往地悼念妻子,如今弄得場麵難堪。

  “爸,我不是要怪您!我隻是想告訴你英英她為什麽今天發這麽大的火!這個孩子從懷孕到一歲多不停地出問題,好多次我兩以為她要活不下來了!真沒想到有今天!我們對這個孩子的以後沒有什麽大的期望,隻要她健康!為了她我們很多次冷落了老大,仔仔對我們很有意見,我們兩真是寵她都寵不來,您還讓她跪著給燒紙……你說英英她火不火!”

  “我哪知道這檔子事啊!”老馬無辜又愧疚。

  “我這不正告訴您嘛!英英生氣它那是一個媽媽的正常反應,您可別再為這個置氣了!我擔心她話重了氣到您!”

  “我沒事!”老馬語氣和緩地擺擺手。

  “還有仔仔外婆的事,她總是揪著以前不放誰家沒點陳年舊怨呢?爸您別在意!她這人特別較真,我七八年前說的氣話她現在吵架時還拿來當素材和證據呢!”

  “沒事沒事!你去看她吧!”

  “行,那我給您倒杯水待會端屋裏喝!今天早點進屋睡吧。”

  “嗯!去吧。”老馬聽致遠這麽一解釋,心裏鬆軟了很多。

  見漾漾恢複了笑顏,桂英心情也平複了,可依然不解氣,她忍不住撥通了包曉星的電話,向閨蜜抱怨了起來。從第一晚仔仔半夜摔下床到漾漾沒衝廁所被訓、大哥興邦惺惺而回、家裏家具被挪騰、醫院連跑了兩天、半夜砸仔仔手機、買床買手機買躺椅到剛才的雇漾漾下跪燒紙……一口氣講了一個半小時。那頭的曉星聽得一個眼大一個眼小,一會翻鼻孔一會咧開嘴真是難以想象、豈有此理!後來兩姐妹在微信裏商議好:明天晚上下班後叫上曉棠一塊,出去喝喝酒替桂英解解悶。

  漾漾見媽媽忙著打電話,哥哥回自己屋寫作業,一個人無聊又犯困,於是決定回自己屋。一出門看到了老馬獨自回屋的漾漾碰到了獨自回屋的老馬,祖孫兩皆委屈地看了一眼對方,又不好意思地快速收回了自己那多情的眼神。漾漾的眼睛裏是一個小雞仔的憤怒和委屈,老馬的眼睛裏是一隻老狐狸的歉意和失落。老馬故意走得緩慢讓著漾漾,漾漾擠著牆踩著縫兒從老馬麵前快步走過雖隔著兩米遠,卻彷如隔著深不見底的太平洋一般。就這樣他們各自低著頭回了自己屋。這兩個孤獨者剛剛建立起來的友誼,沒想到被馬桂英一下子掰斷了。

  老馬躺在床上才知有些氣短,他不禁反複思索著桂英說的樁樁件件,整個人靜得好似穿越到了舊日歲月裏一般。致遠把躺椅搬回來後,又急忙打掃地上的玻璃渣和水漬,來回從門外幾次經過,見老馬的表情始終憂傷而深沉,於是提著新買的衣服走進屋裏來。

  “爸,這是英英今天給你買的短褲短袖,你試試唄!”致遠把衣服從袋子裏掏出來給老馬看。

  老馬十分配合,穿上一試,那衣服、那褲子輕薄、透風、透汗但不透光不露肉動彈動彈跟穿著紗巾一般,十分輕便爽利。

  “爺爺穿的褲子怎麽和我的褲子一樣的呀?”仔仔不平。

  “這不打折嗎?你爺爺也缺短褲。”

  “老年人應該穿老年人的衣服,這是運動裝,我們年輕人穿的!”仔仔摸著自己腿上一模一樣的黑色短褲說。

  “什麽是老年人應該穿的衣服?這就是老年人穿的衣服呀。”致遠拎著手裏的衣服說。

  “怎麽……這褲子你穿得、我穿不得?”老馬問仔仔。

  “哪有老年人穿這種貼身透氣的網格運動褲?這是跑步運動專門穿的!”

  “爺爺穿著挺好的呀!”

  “怎麽人家賣衣服隻準賣給你呀!八張紙上畫人頭你好大的臉哪!”老馬說完三人笑了。桂英聽到笑聲傳來,心也輕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