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上 尊文化入神聽秦腔 奉民俗出力打紙錢
作者:白石龍      更新:2020-05-21 14:23      字數:5684
  周末早上九點,一家人聚在餐廳吃早餐。致遠見父女兩人還生著些隔夜仇,於是開口調和:“咱們這裏有一個人下周五要參加期末考試!”

  “!是她!”仔仔指著漾漾,漾漾一臉地懵,完全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麽,神思還在夢裏呢。

  “她會寫字嗎?”老馬問。

  “會,會寫三個字!”

  “哈哈哈那三個字是何一漾?對不對?”仔仔指著漾漾大笑。

  “我還會寫兔子呐!”漾漾輕輕地插進來一句話。

  “會寫個屁!你那是畫兔子不是寫!”仔仔邊吃邊說!

  “好好說話!妹妹是笨了點,哪有你聰明呀幼兒園就把整個新華字典背了個滾瓜爛熟!”桂英狠狠地噎了仔仔一嘴。

  “你……你怎麽老針對我呀!”仔仔衝著桂英噘嘴。

  “我是伸張正義!什麽叫針對你!妹妹這麽點你不保護她,見她不識字不會鬥嘴你愣是嘲笑她!”

  “不會寫字……那考試考什麽?”老馬不解。

  “嗬嗬……考字母,畫畫、打勾、連線啥的!”致遠笑答。

  “她會嗎?”老馬邊吃邊指著漾漾問。

  “她?哼哈……會啥呀!幼兒園小班學不了什麽的!從明天周一開始,我每天晚上給她補習補習,臨陣磨刀!別墊底就好!”

  “漾漾,爸爸要給你補課啦!開不開心?”桂英一臉慈愛地問漾漾。

  “開心!”漾漾隻順著大人的話說,至於究竟說了什麽,她壓根不清楚。

  “是不是傻?補課還開心!”仔仔嘟囔。

  “辛苦你了親愛的,這個年齡階段的孩子最磨人啦!當初我碰上一個傻的,一加一、二加二整整學了大半年!我被逼得差點精神失常了!”桂英諷刺仔仔。

  “爸!你看我媽老是懟我!爺爺你不管管你女兒子之過父之惰!”

  “哎呦!你媽就是個母獅子,天天衝著我吼,我哪敢管呀!”老馬用那張黑臉作出一副受驚受怕的表情,逗得家人全笑了。

  “今天下午,我和你媽去買躺椅,你在家照顧妹妹和爺爺!”

  “我能照顧他們兩嗎?他們誰聽我的呀?一個凶的一個愣的!”

  “讓你照顧他們,不是讓你命令、領導他們!何一鳴你是不是想多了?”桂英白了仔仔一眼。

  “我不管,我要寫作業,昨天的作業還沒寫完呢!”

  “一讓你做事你就拿作業當擋箭牌,上次你舅來你聲張著要吃火鍋怎麽不記得你還有作業呢?”

  “你們全部人針對我?有意思嗎?”

  “我可沒針對你呀!你這猢猻戲多得很!”老馬說完大夥兒又笑了。

  “我的收音機你啥時候給我買?我閑得跟那開鹽店的老板似的!”老馬轉頭問致遠。

  “你有事可幹啊?”仔仔憋著壞。

  “啥事?”老馬問。

  “跟我媽吵架呀!你們兩幹架多刺激呀,老獅子對母獅子活生生地耍獅子!劈裏啪啦多熱鬧!我們三個還能免費看戲呢!”仔仔樂得站起來演繹了幾下,然後笑哈哈地回了屋。

  “何一鳴你欠收拾啊!”桂英衝著仔仔的背影大喊。

  “爸,收音機的事今天幫你去看看!你買收音機是收老家的台嗎?”

  “是啊!”

  “你是要聽戲還是幹嘛?”

  “就是專門聽戲嘛!”

  “你平時聽什麽戲?”致遠說著打開了自己的手機。

  “折子戲呀!我不挑,啥都聽!”

  “你說一個,我看我手機上有沒有!”

  “《紅燈記》、《五典坡》、《春秋筆》!你先找找這三個。”

  “爸你聽這個怎麽樣?”致遠打開了一段《紅燈記》讓老馬聽。桂英回屋收拾去了,漾漾留在桌上一邊吃包子,一邊跟著聽戲。

  “這誰唱的?”

  “這個是王二妮唱的,您想聽誰唱的?我在手機上搜搜看!”

  “你搜馬友仙!”

  “有!她唱的《五典坡》、《斷橋》、《洪湖赤衛隊》、《竇娥冤》啥的全有!”致遠點開了馬友仙唱的《洪湖赤衛隊》給老馬聽。

  “哎呦!手機還能聽這個啊!稀奇喲!”七十歲的老頭子一臉憨笑。

  “爸,要不我給您買個手機吧,你想聽什麽點什麽!收音機現在真沒有人賣了!這玩意是老古董絕種了!”

  “成成成!”老馬點點頭。

  致遠教他怎麽搜怎麽點下一曲,老馬演練了幾次以後,便擺手支走了致遠,一個人在沙發上選好了馬友仙的《五典坡》聽了起來,一股氣聽了三個小時。聽到歡喜激蕩的地方,他一臉的笑眯眯如廟裏的觀音一般;聽到入迷處他跟著人家打打拍子、擺頭哼唱;聽到糾結、緊張的橋段,他直挺挺地坐著將手機拿到耳邊屏住呼吸逐字聽……直到整個戲聽完,他才一身輕捷從容地從寶釧與平貴的故事裏遊曆回來。午飯後他又聽起了馬友仙的《斷橋》,聽戲時的老馬跟脫殼遊曆的神仙一般,一身飄逸。

  下午兩點半的時候,漾漾還沒睡醒,仔仔剛起來寫作業,老馬躺在沙發上聽戲,夫妻兩出了門,去家門口最近的家具城。

  “親愛的,你有沒有發現爸跟個小孩一樣!”致遠一邊開車一邊對桂英說。

  “什麽意思?”

  “那天我給他一個折扇,他那大半天一直在玩扇子!一個人在扇子上戳戳點點、念念叨叨很入迷!今天給他找好戲,他一股腦從早餐後聽到現在還在聽!午飯的時候我看他吃得很快沒怎麽說話,吃完又去聽戲!這跟小孩有了新玩具的反應一模一樣!”致遠笑了。

  “哎!有點兒!怪我爺爺奶奶沒教育好,社會化沒完成,最後給我們三兄妹留了個半大的老小孩難伺候!”

  “今天給爸買個手機,他老用我的手機聽戲也不行啊!”

  “啊?你的手機還在家呢!”

  “可不?他聽得很認真,手機放在耳朵邊,有時還捧著手機聽,我怎麽好意思要?”

  “行吧,買個老年機吧聲大字大的!他確實愛聽戲,還唱得不錯呢!說實話他一放秦腔我瞬間感覺跟回到了小時候!”

  “今天回來再給他去優衣庫挑幾件短袖短褲,這幾天他老穿著我那條短褲!嘴上從來不說熱,褲子穿了好幾天硬是不脫……哈哈哈!”致遠笑得停不下來。

  “哈哈哈……他這人嘴硬得很!”桂英聽到褲子的事也忍不住樂了。

  三點半的時候,漾漾起來了,坐在客廳的地上,學著ipad裏的視頻在那兒捏橡皮泥。祖孫兩各玩各的互不幹涉,十分和諧。忽然《斷橋》聽完了手機沒聲了!老馬猛地坐起來,打開手機還想聽戲,他倒退了幾步以後,搜索框裏沒了馬友仙三個字,他不會用拚音打字,弄了好一會兒越弄越糟,無奈喊來仔仔。

  仔仔幫他弄好後,剛回屋坐好提起筆,老馬又喊:“仔兒,給爺爺把水煙袋拿來!”

  “不能一次性說完嗎?還分章回地叫人!”仔仔嘟囔著給他找水煙袋,找完後又回屋寫作業。

  老馬填好煙末,發現沒有打火機,十分尷尬:“仔兒,你沒拿打火機呀!”

  “你沒說讓我拿打火機呀!”仔仔在屋裏一臉苦笑。

  “我現在讓你拿打火機!”

  仔仔不情不願地去找打火機。

  “你給我拿煙不拿打火機!這跟上廁所不帶紙、上集會不帶錢有啥區別?”老馬攤開手說。

  “我又不抽煙我怎麽知道!”

  “這點常識都沒有你怎麽長這麽大?”

  “我都給你拿打火機了,你還反訓我沒常識!”仔仔擺出一副仇家臉,手裏的打火機正要遞給老馬,又火速地收回來了。

  “沒訓沒訓,這不掰理呢!”老馬見他不給打火機先示弱。等他拿到打火機以後一改口氣:“我不是在訓你,我是在教育你呢!”老馬淘氣地伸出食指衝著仔仔指指點點。

  “老奸巨猾!原來我媽身上的壞毛病是遺傳你的!”

  “那你身上的懶毛病呢?”

  “我給你跑了三趟還說我懶!”

  “嘖這三趟算一趟的!是你自己笨得硬把它分成了三趟跑我能拿你怎地!”

  “哼!你在家就是這樣使喚我爸吧?我媽說我兩舅舅加我爸在你麵前是慫包,我告訴你:我不是慫包!”仔仔站在客廳中間用手指著自己義正辭嚴地大喊。

  “哈哈哈哈……”老馬一聽了不得了,笑得躺不住了,翻身起來:“對對對,你說得對!你不是慫包!你不是慫包!你放心我知道了,你不是慫包……”老馬笑得卡住了,連連咳嗽。

  “你不是個慫包!你不是個慫包……”漾漾也依樣畫葫蘆地指著仔仔取笑。

  “哼!你們兩!”仔仔見被取笑,氣得轉身回屋,順帶狠狠地關上門。

  幾十分鍾以後,老馬抽完兩鍋煙,清醒了幾分,忽覺口渴,又喊仔仔。

  “仔兒!仔兒!仔兒……”老馬在客廳喊。

  “又什麽事?煩不煩呀!”仔仔在屋裏喊。

  “給爺爺倒杯水去!”

  “剛才為什麽不說?”

  “剛才不渴啊!”

  “你自己可以去啊!”

  “我腳疼!”

  “你能跑到餐桌吃飯,怎麽倒不了個水?我在算題呢!求求你別再打擾我啦!”仔仔說完後,先塞上隔音耳塞,再戴上耳機放開音樂,任外麵雷打地震他也聽不到。

  “仔兒,仔兒……快點快點,給爺爺倒杯水!”老馬喊了許久,見沒有回應,於是對著地上玩泥巴的小丫頭說:“漾漾,你給爺爺倒杯水去!”

  “什麽?”漾漾一臉問號。

  “倒杯水!”老馬用兩手在空中做著倒水的動作。

  “爺爺你是不是要喝水?”

  “哎呀對對對!”

  漾漾起身去客廳裏找杯子。

  “爺爺是這個嗎?”她指著一個空杯子輕喊。

  “對!再找水壺!”

  “是這個嗎?”漾漾指著水壺問。

  “對!把水壺裏的水倒在杯子裏!”

  桌子太高了,漾漾爬上椅子,站在椅子上倒水。水壺裏水很多,她使著勁兒端起水壺往杯子裏倒水,因為沒有經驗一倒倒多了,桌子地上全濕乎乎的!

  “哎呀!”漾漾看到滿地的水小聲喊。

  水倒好了,她溜下椅子,從比自己高的餐桌上雙手夾住一個滿滿是水的柱狀透明玻璃杯,開始小碎步地朝向老馬的方向運水。一路搖搖晃晃如水過橋,還沒到沙發那大半杯水先顛沒了她身後的地麵跟下了雨似的現出一條彎彎曲曲的水路。老馬扭頭看得心焦,說:“寶啊,慢慢來!”

  “哼?”漾漾聽到“寶啊”兩字,不知他在叫誰,隻一驚一愣停了腳,杯中晃蕩的水忽地飛出一大口來,落在了漾漾深紅色的燈籠褲和涼鞋上。

  “啊呀……”漾漾嬌嗔地叫了一聲,叫得時候順便把杯子給扔了!咣當一聲玻璃杯碎在了地上。

  “嘖又不是熱水,你咋把杯子給扔了呢?”老馬叵煩得不行。

  “我……我褲子濕了……”漾漾紮著小馬步、抖著她的燈籠褲給老馬瞧。

  老馬拄著拐杖走過來,把玻璃渣踢到了一堆,又急又氣又可惜,直嘟囔:“一天天的瓜得很!兩口子咋教的呀,教出這麽個娃兒楞慫楞慫的……”抱怨完了,他伸出左手食指假裝嚴肅地批評漾漾:“這麽大了端不了個水,迷迷糊糊的真是個糊塗蛋子!”

  漾漾見爺爺在批評她,委屈地噘著小嘴閃著淚花。老馬見她委屈停了嘴不說了,誰想他剛住嘴,那小丫頭哇哇地哭了出來,坐在地上攤開兩手盡情地嚎哭,時不時地伸手喊著她爸她媽。好好的一個糊塗仙,被他訓成了雷公雨女。老馬站在那兒很無助,柔和慈愛的話他不會說,那幾句難得的安慰話跟批評的話又同是一個腔調,小孩越哭越厲害。

  “來來來,爺爺給你一個玩具!”老馬連哄帶拽把大哭的漾漾拉到了他屋裏。

  “怎麽我寫個作業老是被打斷!”仔仔見門開了一腔怒火,聽漾漾在哭忙問老馬:“她為什麽哭了?”

  “杯子打了被批評啦!來來來,你給我把這箱子打開,我給她拿個玩具!”

  仔仔沒好氣地推箱子,打開後按照老馬的指示取了一個指南針出來。

  “她才不喜歡這個。”

  “那可不一定。”

  漾漾拿到指南針,雨還在下,雷聲止住了。老馬帶她出來玩,漾漾在客廳裏轉來轉去,不停地看指南針指示的方向,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老馬見她破涕為笑,心也安了,隻暗忖這孩子怎麽這麽好對付!

  安靜了半個小時,忽然老馬想起了一茬事來,慌得忙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往陽台掛曆的方向走果然如此!原來今天是桂英媽的祭日!他心裏一沉,前兩天已隱約預感到了,結果給忘了!這是個大事,他走進屋裏問仔仔:“你知道哪裏有賣黃紙的?給人燒的黃紙、紙錢?”

  “我不知道!”仔仔摘下耳機故作淡定地說,心裏早惱火得如同群魔亂舞一般。

  “今天是你外婆的祭日,你去找找這裏有沒有賣黃紙的?”

  “什麽黃紙呀沒有!方圓三公裏的店鋪哪個我沒去過?我說沒有了,那就是沒有!”

  “行行行,硬幣有沒有?”

  “有!存錢罐裏!”

  “存錢罐在哪?”

  “外麵的架子上一隻紅豬!”

  “家裏有沒有白紙,草紙也行!”

  “你要多少?”

  “幾十張吧!”

  “給!”仔仔把手底下的a4草稿紙抽了一遝遞給老馬,然後一字一字地說:“別再叫我了!我快瘋掉了!”

  “成,你寫你作業吧!”老馬轉身關門走了。找到硬幣後,他拿著紙一拐一拐地去了廚房。老馬放好拐杖,將那遝紙鋪在廚房的瓷片上,硬幣放在白紙的右上角,左手的食指和拇指將硬幣固定住,右手用刀柄砸硬幣,砸了十下,看這遝紙的最後一張沒有打上硬幣的印子,又敲了十下,見紙上全有印子了,便將硬幣往下挪了一格,繼續打!

  漾漾好奇,跑來廚房看動靜。仔仔一聽聲心想又作怪,三步並作兩步跑來怒問。

  “爺爺你在幹什麽呀?”

  “我給你奶奶打錢呢?”老馬擦擦汗接著打。

  “是外婆吧?”

  “對,是你外婆!”

  “打這個有什麽用?”

  “今天是她的祭日,擱在老家要燒紙的!這裏沒有黃紙也沒紙錢,我隻能給她打硬幣了!這一張紙能打……一百多個硬幣吧!那一張紙是一百塊錢,這一遝紙下來是……幾千塊錢!哎呀你外婆在那邊可要發財了!”老馬頓時甜笑起來。

  “你要打多久?”仔仔隻覺眼前發生的事情不可思議。

  “一個打十五下,一百個你數數……你不是在算題嗎?”

  “我要寫作業,你這麽吵我怎麽寫啊?”仔仔一臉苦情。

  “那你先別寫,休息會,要不你幫爺爺打?”老馬側著身將菜刀遞到仔仔跟前。

  “我不!”仔仔怒了。

  “哼,這是你媽該做的事,現在我做,我且不抱怨你抱怨個啥?”

  “天呢,怎麽會有這種事情呢!我寫個作業跟取經似的!這……這也太離譜了吧!”仔仔哭喪著臉回了屋,然後拿著作業去了桂英屋裏致遠的那張桌子上那是家裏離廚房最遠的書桌。他做好了一切隔音工作,可心裏還是有一條俯首的狂犬。

  老馬一個人在密不通風的廚房裏大汗淋漓地敲打著,才打了十幾個印子整個襯衫全濕了!沒辦法,他給桂英媽燒紙燒了好多年了,今年如何能落下?他用背上的毛巾抹了下臉上額上的汗珠,繼續打。漾漾嫌吵,回客廳裏玩指南針,客廳空蕩蕩的,她獨自個無趣,去找哥哥哥哥不開門,無奈她溜進了老馬那屋,對著老馬床前櫃上的各種小玩意起了玩心,一個人靜靜地玩得好個沉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