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上 老馬喧賓奪主 桂英怒揪往事
作者:白石龍      更新:2020-05-21 14:23      字數:7406
  早上六點,老馬在陽台上抽著煙欣賞早霞。昨晚睡得不錯,早上心情也好。看他們一個一個出了門,耳根清淨了不少。他來深圳已經好多天了,細細回顧,除了看病這些天他什麽也沒做。日子過得無知無覺,老馬驟起三分虛慌。一年四季活在鄉野田間,基本上是背著二十四個節氣一個一個地踏過來,如今他不在田間不知節氣,不知節氣豈知歲月?老馬覺得自己特別需要一個日曆,由此他才能掌控時間,掌控自己。

  “喂?”等不及致遠買早點回來,他先撥通了致遠的電話。

  “喂,爸!怎麽啦?”

  “你現在在哪裏?”

  “在買早點!”

  “那你回來給我捎個日曆,那種每天撕掉一張的日曆!趕緊,燃眉之急呀!”

  “哦哦哦,那我回來會晚一點!”

  “晚多久也沒事!今天得買回來!”說完老馬掛了電話,在家坐等日曆。

  一個七十歲的老頭,沒有多少歲月可供他蹉跎了!致遠也許不懂一個老人對於無法掌控時間的惶恐有多激烈特別是在這樣一個陌生的、被動的迷城裏。

  叮叮叮……電話響了。老馬從腰帶的小包裏取出手機一看,是個陌生號碼。

  “喂?誰呀?”

  “建國哥,是我呀!”一個半生不熟的聲音傳來。

  “你是誰呀?”

  “我是馬行俠!你沒聽出來?”

  “哎呀是你啊!我聽成另一個人了!”

  “鍾能說你來深圳了,我要了你的號碼,咱們好多年沒見了!”

  “是,好多年沒見了!稀罕稀罕!”老馬一臉笑顏。

  “我聽說你腳傷了,嚴重不嚴重?”

  “我……昨天前天去醫院跑了兩天,累得我拄拐杖的手有點抖!腳恢複得不好,現在不敢動彈!”

  “老哥啊,我今天去你家裏看看你怎麽樣啊?咱們哥倆好好聊一聊!”

  “今天早上我女婿說有高溫警報,三十六度高溫,這麽曬你要來嗎?”

  “我隻有中午有空,早上下午要接送孩子,沒辦法!”

  “沒事兒!不著急過來!今天太熱了,你個小老頭大中午的出來中暑了怎麽辦?過兩天我腳好點,叫上鍾能,咱們一塊聚聚!”

  “那更好嘛!”

  “嗯,到時候選個不熱的天!”

  “行,你是家裏的號嗎?”

  “是!”

  “那我那給你打電話算長途呀!你讓你女婿給你弄個微信號,微信通話不花錢的,人跟人還能看著臉聊天!我們在深圳的還有微信群呢,你也趕緊弄個微信,大家聯絡方便!”

  “微信啊!我知道了。”

  “呐……建國哥我就先掛了,我存你號碼了,你把我號碼也存下來。”

  “好好好!”掛了電話,老馬隨即把行俠的電話存了起來。

  上一次見他,依稀是十年前了瘦削的身子皮包骨頭,喜歡騎著自行車去地裏,常叼著煙咧嘴笑,老端著泡著茉莉花茶的大缸子,也愛聽秦腔愛唱秦腔,愛湊熱鬧愛八卦,常被老婆指著腦門大罵……那時候他五十多歲吧!

  老馬和行俠他們兩一出生就是前巷後巷,小時候行俠常跟著自己放羊放牛,像個跟班小弟似的天天玩在一起;後來各自成家立業,你家有事我幫忙,我家有事你出力,談不上親如兄弟,卻也是和諧街坊;後來步入晚年,一個進了城幫襯兒女,一個守著村子直到現在。緣分呐,在這個離家千裏的地方,哥倆又碰頭了!

  回首行俠在村裏的光景,又過了好些時間。

  回憶是一件特別消磨光陰的事情,對所有的耄耋老人來說,回憶幾乎占到了他們晚年生活的一半之多。沒錯,他們的日子一半在現在,一半在過去。追憶過去,對老馬來說,是從他來到他女兒家才有的新事項。也許,他早該有的。

  九點半的時候,致遠才回來。老馬餓得不行,大步挪到餐桌去吃早餐。

  “爸,你看看這是不是你要的那種日曆?”

  “嗯,差不多!你待會把這個掛在陽台上,撕掉今天以前的,以後我每天早上起來去那裏撕一張。”

  “好的!”

  “今天的早餐怎麽樣?”致遠問老馬。

  “還行,湊合!”三分鍾老馬竟吃了七分飽。

  “致遠,什麽是微信?”

  “一個聊天的軟件,在智能手機上,我二哥也有,他不太用!”

  “剛才,在深圳的行俠給我打電話,讓你給我弄個微信!”

  “那個需要智能手機,您那個老式手機用不了!”

  “怎的?還得換手機?”

  “要換,必須是我們現在用的這種智能手機才能用微信!”

  “噝……我見很多人在用蘋果、小米啥的,可我不會用那種手機!完全不會!”老馬擺擺手。

  “可以學呀!我可以教你,仔仔也可以教你!”

  “嗨!我奔八十的人了,學啥學!算了算了,不用了!”老馬放下那個數字八的手勢,也放下了用微信的念頭。過去,他曾是村裏第一個開手扶四輪車、第一個買犁地機、第一個用收割機的人,也是村裏第一個買傳呼機、第一個裝電話的人,如今不得不服老,雖然他自認為自己是一個較為頑皮且熱衷新玩意的老頭子。

  飯後坐在陽台邊曬得沒意思,屋裏又憋得慌,老馬隻得去客廳待著。他點起一鍋煙,在煙霧中欣賞著他在深圳最豪華的落腳點桂英家的大客廳。客廳裏有一套特別大的沙發,與其說是沙發,不如說是東、南、西各擺著一張大床。城裏人的沙發太占地了,他很不中意。三麵沙發圍著個長條茶幾,茶幾靠北一米半遠是個兩米高三米長的架子,上麵擺著各種書、小玩意。老馬忽地納悶:怎麽他們家沒電視機?難怪他近來悶悶不樂、度日如年。沒電視機意味著看不了新聞,看不了新聞如何度日?這是個大問題。

  客廳那邊的餐廳,總共十來平米,桌椅板凳、櫃子架子全占滿了,他吃個飯跟過山洞似的,得左扭右扭地鑽進去,這對一個高齡且略微肥胖的老年人來說不公平!

  還有仔仔屋裏,籃球、足球、吉他、滑板、球拍、好幾個包包、一摞一摞的書、一堆一堆的衣服,從小到大的玩具……亂七八糟的東西堆了個滿,老馬轉個身還得看地麵上有沒有東西,對一個性格急躁、大腦靈敏但行動遲緩的老人來說不安全!

  再有,陽台邊的大椅子靠背太陡,他一抬腳窩得慌;坐沙發上不窩火,可沙發全是棉的,棉沙發上雖鋪著層薄涼席,可哪能禁得住老馬一身又一身的臭汗;床上有涼席也不窩火,可他還沒瘸到需要整日臥床的地步!他需要一個和馬家屯自己家一模一樣的竹躺椅這也是個問題,並且解決這個問題對於現在他的傷口恢複十分迫切。

  短短半鍋煙的功夫,他竟發現了這麽多不合理的存在,且各個問題無不針對著他。無奈,隻能叫來致遠了。

  “致遠,你來一下!”老馬輕喊一聲。

  “來了!”致遠收回剛剛放在鍵盤上的兩隻手,轉身出屋。

  “來來來,你先坐,有幾個問題我得跟你反應一下。”

  “您說!”致遠猶疑地坐下來,雙手放在大腿上,心裏苦笑。

  “第一個問題,是白天我坐哪裏?”

  “呃……”致遠在沙發上東張西望,不知道他要表達什麽。

  “你瞅一瞅哈:現在陽台那兒太熱了坐不了;我坐沙發上可以,但我這人汗多,你這涼席兩三天就會生出白畫和汗臭了;你家裏的椅子我全看了,背陡抬腳坐著窩氣!不適合我這樣的老年人!”

  “……爸,你是不是……要買個椅子?”致遠跟猜謎語似的,有點費解。

  “哎呀你這人聰明!反應快!嗬嗬嗬……我正要買個椅子!”老馬用煙嘴指著致遠誇讚,接著說:“老家的躺椅你記得不?我隻要那種!”

  “這個可以,周末我和英英去買!還有什麽?”

  “事有點多,你先去拿個本子和筆,得記著!”

  “嗬嗬!”致遠噗嗤笑了,轉身去拿筆。

  “第一個是買躺椅,第二個咧?”致遠邊記邊問。

  “我先問你個問題?你們家怎麽沒電視?我這幾天老覺著不對勁,又不知道哪不對勁,今天坐這兒一看原來你們家沒電視!”

  “以前有的,後來壞了,趕上仔仔中考所以沒買!現在家裏每人一個ipad,三個大人還每人一個手機,漾漾自己有一個電話手表,我和英英各有一台電腦東西太多了,沒必要買電視了!”

  “哎!呐……你們不買電視,給我買個收音機吧!我要聽戲!沒得聽沒得看,你說我整天坐家裏發呆,那跟老年癡呆有什麽區別?”

  “嘿嘿嘿!我懂了我懂了!”致遠笑著應承:“收音機可以買,沒問題,但是……得有人賣呀,這東西早退出市場了!爸你看這樣行不,周末我出去專門找一找,有的話給你買一個!”

  “那沒有的話呢……”老馬掏出煙嘴張著嘴問。

  “沒有的話給您買個智能手機,手機有收音機的功能,還能用微信!”

  “哎,我用不慣那個!貴得很呐!那是你們年輕人用的!”老馬對智能手機有一種莫名的排斥。

  “那我把收音機記下來,先找找看,這是第二個。第三個是什麽?”

  “我想想……哦對!這客廳的擺設,得挪一挪!為什麽呢?你每次走過來坐在沙發上是不是得扭一下腰?”

  “噝……是!”

  “因為茶幾和沙發挨得太緊了,誰過來都要扭一下,那你們扭一下擱我身上就是轉一圈,我腳底下得倒騰好幾步才能坐下來!對不對?”

  “爸你想說什麽?”

  “把沙發一字擺開,把這個茶幾挪到陽台上去,這樣客廳多敞亮,來了就坐!”

  “這個……客廳是英英擺的!她設計了很久才決定這樣擺的!”

  “甭管誰擺的,待會你隻負責挪!”

  “呃好吧!這是第三個,第四個嘞?”

  “第四個是餐廳,地方太緊張了,我每次去那兒繞來繞去的難受啊!你把餐廳的那個木架子擱其他地方,餐桌別東西放,你南北放!這樣多方便!”

  “啊……行。第五個呢?”

  “第五個是仔仔房間,他床邊放著的、靠著的、掛著的東西太多了,我早上下床落地先得瞧地上有沒有東西,平時進個門、轉個身還得防著摔了!你說安全不?待會你把他的東西全部收一收,規製規製!別搞得跟野草土疙瘩似的遍地都是!實在不行拿個箱子塞進去!”

  “啊,我知道了!還有嗎?”

  “別的沒了!就這些,你去弄吧,待會我檢查!”

  “嗬嗬嗬!”致遠尬笑不止,收了筆,心想今天不知要惹火幾個人!意欲反駁老馬,又覺他說的不無道理。對於一個老年人來說,他們家的擺設確實有些不周。桂英當初設計、裝修時,從未考慮家裏有一天會來一位古稀老人。

  致遠開始行動了,先從客廳開始。老馬坐在客廳中央,時不時提起拐杖指點指點。半個小時後,沙發靠南牆一字擺開,客廳果然騰出了一塊二三十多平米大的空地來。接著致遠又去挪騰餐廳和仔仔屋,忙完已過了中午的飯點,他趕緊打電話定外賣。等外賣的時候致遠在屋裏來回走動,發現家裏果然大了很多,直來直去也方便。

  轉眼到了晚上,老馬坐在陽台邊,不是玩弄拐杖折扇,即是發呆發愣。無聊兩字已經無法形容老馬的心情了。他站起來挪到陽台欄杆上,趴著欄杆俯視遠方。

  城市的車聲代替了風聲,霓虹遮住了星月,施工隊徹底趕走了夜的寧靜……聽著刺耳的機械聲,望著朝九晚五的人流,老馬沉思,人們為什麽湧入這裏生活,為什麽鄉野大地給人的一切抵不上城裏的那份薪水。他看不懂城市的美,隻曉得在大城市生活得越久越難離開。村裏的大好青年起初隻是去城裏賺錢,可是後來他們再也沒有回來。馬家屯的繁榮時期已經過去了,這一點他最清楚不過了。老馬曾經憎恨過城市,因為城市消解了他對馬家屯的貢獻和犧牲,可此刻他站在中國最繁榮的城市裏,沒有憎恨,隻是憂懼。許是累了,許是思鄉。

  “天呢!我的媽呀!何致遠!何致遠!”晚上八點半,桂英一進門大喊大叫。

  “怎麽了?”致遠從屋裏出來,老馬也回過頭湊熱鬧。

  “家裏怎麽了?餐廳的桌子為什麽這樣擺?”桂英邊走邊指。

  “爸……說家裏不方便……”致遠支支吾吾地。

  “哪裏不方便?”桂英伸出的胳膊像機關槍一樣,一會指這兒一會指那兒。

  “挪個桌椅板凳怎麽啦?大呼小叫的!”老馬走進客廳來。

  “天呢!我花重金買的紅木茶幾你們放在那犄角旮旯的地方!”

  老馬坐在中間的沙發上,把腿翹起來,打開折扇搖起來,看她撒潑。

  “連仔仔屋都動了!好歹尊重一下孩子吧!”

  “小聲點!漾漾在寫作業呢!”致遠跟在桂英後麵提醒她。

  “你說家裏不方便,哪不方便?”桂英走到老馬跟前質問。

  “嘖!你看你進門後走來走去利索不?要沒挪開你現在還沒轉完呢?”老馬衝著桂英的腳雲淡風輕地說。

  “我花了幾十萬裝修,人家專家辛辛苦苦設計出來的圖紙你說挪就挪?”

  “他設計圖紙的時候知道我腳骨折嗎?”老馬搖著扇子不緊不慢地問。

  “你在你家裏,世界是圍著你轉的,現在這是我家裏,我家裏!”

  “我腳傷了在你家挪個桌椅板凳怎麽啦!”

  “怎麽啦?你這輩子隻知道你自己,你想沒想過這家裏還有其他人,你想沒想過人家仔仔的東西不能隨便亂動!”

  “英英,沒多大事,別吵了!”致遠在一旁拉扯桂英。

  “這不是事大事小的問題,是自私自利自高自大的問題!還有你,他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嗎?”

  “爸沒什麽過分的要求,挪了個位置而已!”

  “是,今天挪了個位置,明天呢!他的世界永遠是以他為中心,從來不會考慮別人!”致遠被頂得沒話說。

  “哼!”老馬管她如何說,隻扇扇子。

  “你喜歡當領導去馬家屯當,這裏是深圳,這是人家致遠家、是我的家,你要改家裏的布局先問問當家人!”

  “致遠同意的!”

  “致遠同意!你就會撿軟柿子捏!在家欺負我二哥,到這欺負致遠!”

  “誰欺負他了!這幾天我跟他說過什麽難聽話了?你別在這沒事找事!”老馬心火頓起,合上扇子直指桂英。

  “哇哇哇……”一旁偷偷觀戰的漾漾,頓時被老馬那一聲張飛吼嚇壞了,嘩啦啦地哭了起來。致遠轉身去哄孩子。

  “我沒事找事?哼!你抽起煙來一鍋接一鍋,家裏天天烏煙瘴氣得跟火燒了似的,你知道這家裏有孩子嗎?你嫌衣服髒,大冬天的晚上十點讓我媽給你洗衣服,你知道我媽當時手上有傷疤嗎?家裏除了你其他人都愛吃白蘿卜,你自己不喜歡吃白蘿卜飯桌上就不能有白蘿卜,我告訴你我這輩子最愛的吃的菜是白蘿卜!你什麽時候替別人想過?哦!今天你覺著不方便你要挪,你想過別人樂意不樂意?”桂英指著老馬一股腦說出這些話來。

  老馬有幾句沒聽懂,愣在那沒答話,像是在腦海裏翻舊事,忽皺著眉用右手的扇子拍打左手的掌心道:“我挪個沙發桌椅,你扯這麽多亂七八糟的幹什麽!”

  “幹什麽?我告訴你,這世界不是圍著你轉的!”

  “二十多年了,我在你家總共住這幾天,你跟我吵幾回了?你不想讓我住明說,掰掰掰掰地煩不煩人!”老馬衝著桂英豎起兩根手指。

  致遠見丈人火氣十足,大步出來對桂英喊:“英英,爸已經七十了,你別在這沒完沒了地吵!爸身體氣壞了怎麽辦?”又對老馬低聲說:“爸,英英脾氣臭,您別理她!你這一吼小孩子害怕!”

  桂英氣得無話可說,幹站了數秒,咽下一口氣,平靜且略帶諷刺地對老馬說:“馬村長,這麽多年了,你真是一點點沒變!”說完轉身回了自己屋。

  回屋後,桂英躺在床上,往事湧來,淚流不止。

  老馬坐在沙發上陰著臉,使勁回憶洗衣服的事情,竟一絲一毫也沒有印象。至於白蘿卜,確有其事他討厭飯桌上看見白蘿卜。今天得知桂英最愛吃白蘿卜,老馬心裏五味雜陳,追憶過去英英在家的十多年,好像家裏幾乎沒買過幾根白蘿卜,他當初以為家裏人跟他一樣全不愛吃白蘿卜的。

  致遠哄好漾漾又去寬慰老馬,見老馬臉色好了幾分,趕緊溜進自己屋安慰妻子。桂英還在床上啜泣。十來年了,除了仔仔偶爾不聽話鮮少見她動過這麽大的氣,致遠躺在床上輕拍肩膀替她擦淚。

  “親愛的別哭了!”他撫摸著桂英的頭發。

  “我知道你以前受了委屈,那早是以前的事情了,別揪著不放。現在爸過來住一段時間,一小段時間,你忍一忍不行嗎?”

  “你從來不替我說話,我們一吵你老是替他說。”桂英邊哭邊說。

  “哦!你們父女兩吵架我站在你背後不分青紅皂白替你罵戰,那還不如我直接把他打一頓趕回馬家屯得了!”致遠擺出一副滑稽動作,故意逗桂英:“這傳出去你讓人家怎麽說呢?況且家裏還有孩子看著呢,你怎麽對老人他將來怎麽對你!”

  “光會說大道理,他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你不先給我說一聲?”

  “挪個家具還要跟你匯報請示你,你讓爸怎麽看我呢?況且他本來也看不上我!”

  “除了他自己,他看上過誰呀!”

  “親愛的,仔仔爺爺五十三歲得病走了,最後幾年患病的日子你不是不知道,家裏人各個讓著他寵著他,獨獨怕他一口氣上不來!現在咱爸已經七十歲了!身子骨再好也老了,經不得動氣,你噎得他一口氣要真上不來怎麽辦……”

  “我忍不住!忍不住忍不住嘛!”桂英噘著嘴。

  “你不是忍不住,你是替以前的不平喊冤呐!”

  桂英無話可說,靠在致遠懷裏,夫妻兩擁抱著。誰想這邊剛剛熄火,那邊風波又起。

  仔仔回來了,一進門見家裏不一樣了,一臉驚喜!去客廳參觀了一圈,去餐廳溜達了一番,等到回自己屋一看,大變了樣!頓時一身火星子亂竄。

  “誰動了我的東西?”他咣當一聲甩開房門大喊。

  “親愛的你去看漾漾,我去跟他說。”致遠親了一下桂英的額頭,立馬起身。

  “你們誰動了我的東西?”仔仔用拳頭狠狠地敲著房門,敲完刻意巡視了老馬一番。老馬也張望著他,不動聲色,隻躺在那兒琢磨白蘿卜的事。

  “你東西擺得一地,萬一把爺爺絆倒了怎麽辦?”

  “什麽叫‘一地’?要真一地他這幾天怎麽進來出來的?飛的還是蹦的?”

  “你把滑板籃球放床邊,離爺爺床頭一米遠,萬一他踩到了怎麽辦?”

  “滑板的問題你挪滑板,為什麽把我其他的東西全倒騰了一遍?”

  “家裏地方小,你的各種球啊、包包啊、衣服啊、書啊收一收,騰點地方!”

  “為什麽偏偏是我屋裏?你們屋和漾漾屋怎麽不倒騰一遍?”

  “尊老愛幼,尊敬老年人,以老年人的需求為先!”

  “你隻說尊老你幹嘛不說愛幼,為什麽不是他讓著我?”

  “你還幼!你馬上成年了還幼!”致遠瞪著仔仔問。

  仔仔見桂英走來忙問:“媽,這事你管不管?”

  “我管得了嗎?”桂英惡狠狠地撂下一句,便往漾漾屋走,進屋前故意提示一句:“誰能管你找誰!別找我和你爸。”

  “哼!”仔仔氣得無處發火,隻握著拳頭幹瞪了老馬幾眼。

  老馬躺在沙發上,雖跟桂英的氣消了七八成,此刻又來仔仔咆哮,聒噪得很!他早到了睡覺的點,人困馬乏,隻打開折扇遮著光在沙發上迷瞪迷瞪。任他狗兒怎樣叫,不誤老馬走大道。

  仔仔回屋後在床上坐了幾秒,蹭地一下起來,開始重新收拾屋子。最後按照原來的樣子擺了回去,弄完已經十點多了,然後衝著客廳說了一句:“以後我的東西誰也別動,誰動跟誰急!”

  生氣費心神,吵架耗體力,老馬累得迷糊,見沒動靜了便回屋睡覺。任仔仔大小聲響、各種腔調地暗示不滿,他隻當聽不見。一棵小豆芽,能拿他這棵老槐樹怎的。

  這一晚他又睡得不怎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