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下 何致遠頻頻聽喚 馬興邦悻悻而回
作者:白石龍      更新:2020-05-21 14:23      字數:7693
  第三天一早,老馬照例六點鍾起床,移步陽台邊,抽著煙看早霞,這是他幾十年來雷打不動的老習慣。他這一鍋煙還沒抽完,聽得有人起來了是致遠。致遠跟他打聲招呼去廚房了。

  第一鍋煙還沒完,又有一個人起來了是仔仔。仔仔先去衛生間刷牙洗臉,然後收拾東西。此時致遠端來一杯牛奶燕麥粥,仔仔咕咚咕咚大口喝完,跟致遠打完招呼背起書包就走。老馬看他走到門口一愣,忽地轉身衝著自己喊:“爺爺,我上學去了!”

  “好好,去吧!”老馬喜不自禁,吸著煙的嘴都漏氣了。

  致遠又端出一茶碗大的牛奶燕麥粥,放在餐桌上。他轉身去了漾漾屋裏,使勁法子叫漾漾起床。老馬抽第二鍋煙的時候,漾漾才從屋裏出來。起床後致遠抱著她洗臉刷牙,這又是一番功夫。完事後他用小勺喂漾漾喝粥,喝完粥把漾漾放在客廳沙發上,他去收拾漾漾的書包順帶自己也換身衣服。漾漾坐在沙發上看著老馬發呆,老馬卻從煙霧裏看到了一位呆仙永遠發呆發愣的小仙女,想到這兒老馬自個嘿嘿笑了。致遠拿著書包拎著鞋給漾漾換鞋。

  “爸,我先送漾漾上學,待會給你把早點帶回來!你先休息,餓了餐桌上有水果!”

  “嗯,你去吧。”

  “漾漾,跟爺爺說再見!”

  “再見!”那聲音小得還不如隻蚊子叫呢!老馬隻見了個嘴型,啥也沒聽到。

  “好!再見!”老馬配合著漾漾再見的手勢也擺了擺手。

  致遠換好鞋,一把抱走了漾漾。這呆仙從頭到尾跟夢遊似的,不知道到學校以後能不能醒過來。老馬也納悶,現在才七點十分,怎麽這麽小點兒的娃娃要這麽早上學,她在幼兒園能學個什麽啥玩意呢。

  此時桂英出來了,她早已在自己屋的衛生間收拾好了,在客廳喝了杯水,背了包,換了鞋,出了門。大門哢嚓一聲關上了,連聲招呼也沒打,老馬瞅了一眼空蕩蕩的大門口,扭過身子繼續欣賞早霞。

  “這個不好吃!包個包子放這麽多醬油!”老馬指著致遠買回來的白菜包子說。

  “嘖……這個粉條不行!黏得很!”老馬撂下隻咬了一口的粉條肉包子。

  “爸你嚐嚐這個,這個是另外一家早餐店的!豬肉餡的!”致遠遞過一個小點兒的包子。

  老馬接過致遠給的,咬了一口沒說話,吃到第二口的時候,歎了口氣說:“味兒……有點怪兒!勉強能吃!”

  “我一樣買了一個,這個豆腐餡的您再嚐嚐!”

  “這個還行……豆腐跟白菜一塊包!稀罕!”

  忽地想起仔仔,便問致遠:“仔兒那麽早上學不用人送嗎?”

  “學校很近,騎車十幾分鍾到!本來要住校的,這不看著離家特近才放棄住校的!”

  “哦!”老馬最想問的問題沒出口,卻指著桌上一堆被塑料袋包裹的東西問:“還有什麽?”

  “油條、豆漿和雞蛋!”

  “我還是吃雞蛋吧!全天下的雞蛋起碼是一個味兒!”他一邊剝雞蛋,一邊假裝無意地快速提問:“仔仔現在是初中還是高中?中考過了沒?”

  “他去年中考,成績不錯才進了現在的高中。現在是高一!”

  “哦高一啊!我還以為他初中呢!那個……漾漾的幼兒園為什麽那麽早上學?”

  “他們要在學校吃早點!小孩子吃飯本來磨蹭,漾漾吃飯更是磨嘰,還老走神,有時候空口幹嚼嗬嗬嗬……我老擔心她吃不飽,所以早上先給她灌點牛奶燕麥粥!”

  “這娃兒吃飯……嘿嘿嘿……跟牛似的!”說話間老馬吃了三個雞蛋、兩根油條和一杯豆漿。八成飽健身,十成飽傷身,老馬如此安慰自己。

  “下次可以買些大餅、煎餃啥的,南方的包子……我放棄了!”老馬離開餐桌時指著一桌的殘羹說。

  “好,我明天買些別的!”致遠邊吃邊回。

  飯後致遠給老馬和自己各沏了一杯綠茶,之後回自己屋裏,打開電腦開始寫作。

  “致遠,你過來下!”

  “哦,好!”致遠在屋裏應聲。

  “家裏的指甲刀你給我找找,我剪個指甲!”

  致遠找來指甲刀遞給老馬,心想等他剪完後順帶收了。老馬每剪完一個,將剪掉的指甲蓋放在床前櫃上,等最後一塊扔。

  “我這兒……也沒個垃圾桶,不方便!”

  “呃!仔仔那頭有,我給你拿過來!”

  “拿吧!”

  致遠把垃圾桶遞到老馬麵前。

  “你這指甲刀不行哦!鈍得……還不如我家裏的鐮刀!剪個大拇指我還得拉一拉、扭一扭、拽一拽!”老馬現場表演。

  “哈哈哈……是是是!改天換個鋒利的!”致遠被老爺子那一串兒滑稽的動作逗樂了。

  完事後他又坐在自己桌前打字。老馬覺得屋裏悶,去陽台那兒坐著。才坐下半個鍾頭,又發現了一個新問題。

  “致遠,你過來一下!”

  “哦,來了!”在鍵盤上飛舞的十指突然被打斷,致遠快步走到老馬跟前。

  “怎麽啦?”

  “你看著哦!現在家裏隻有咱兩人,你開著大空調是不是特別浪費?我家裏的空調不到萬不得已是不開的那家夥費電!家裏現在有兩個風扇,你把餐廳的風扇挪你屋裏你專門用,我屋裏那風扇挪來挪去的耽擱功夫,你……今明兩天有空的話,給我弄把扇子,蒲扇你知道吧?那風大得很!我坐在陽台這兒搖著扇子,涼快還省電!”

  “哦!我聽懂了,你是要扇子對吧?”

  “嗯!”老馬點了下頭。

  “我今天接漾漾放學的時候去菜市場買菜,順便尋下那兒有沒有蒲扇!”

  “要是蒲扇更好!也不一定非得蒲扇,我估摸蒲扇在特區這兒不好找!隻要是扇子大點兒的、好用的就行!”

  “行!那我去忙了!”

  “,你忙什麽呀?”

  “我自己的事兒,電腦上的!”

  “行,你去吧!”

  致遠剛坐在自己桌上,頓想起自己有一把扇子。有問題越快解決越好,不占功夫。於是,他找來他以前的學生送給他的畢業禮物一把題著詩又畫著畫的大折扇。

  致遠握著折扇走到老馬跟前說:“爸,你瞧這個扇子怎麽樣?”

  老馬正在用抹布擦洗自己的龍頭拐杖,見致遠走來,非常細致地放好拐杖,然後伸手接過致遠給的扇子。

  “哎呦,這是把好扇子!”老馬打開折扇一看,隻聞一股他傾慕半生的書卷氣息撲麵而來。他拿著扇子左手扇一扇右手轉一轉,嘖嘖稱歎。

  “怎麽樣爸?風大不大?”

  “大!大!很大!”老馬陶醉不已,彷如三魂七魄已被折扇裏的文雅之風先扇去了一魂一魄。

  “呐……我還用買大蒲扇嗎?”致遠見老馬欣喜過望,順嘴一問。

  “哈哈哈!啊不用了不用了!”老馬愛不釋手,合了又打開,打開又合住,一臉笑顏。

  “你這扇子哪來的?”

  “我學生送我的!”

  “哦,對對對!”老馬這才想起來,他的女婿原是個教書先生。

  “爸,你這拐杖不錯呀!”致遠見老馬對自己的拐杖十分愛惜,忍不住笑著打探。

  “!我這拐杖可是好東西!”老馬一折一折地合好扇子,輕輕放在自己腿上,然後拿起另一邊的拐杖說:“這是你……呃是桂英他小爺爺……馬建民桂英她堂叔、我堂弟你知道不?”

  “我知道他!桂英早先說過,小爺爺家裏的老二對不對?”

  “是,我叔家的老二,馬建民比我小幾歲,他在市裏開廠子呢。我二叔前年過九十大壽,他一個客戶給他送的這拐杖,值錢著呢!可惜這兩年我二叔身子不好了太老嘍!現在出來用輪椅,拐杖用不上了!年初我不崴腳了嘛,建民知道後專門回來看我,順帶把這個拐杖送給我了!哎呀雪中送炭我剛好用得上!嘿嘿……”老馬得意地摸著那拐杖的龍頭說。

  “哦,我懂了!可在老家沒見你用啊!”

  “呼!村裏……狗多!弄壞了那可不行!”

  “哈哈哈是!我在高鐵上見你用這個,打眼一看是個好東西!”

  “那可不!紅木的,結實著呢!你瞧這龍頭檀木的!這龍眼雕得很簡單但是有神采,你瞧瞧?”

  “嗬嗬!是!行,爸那你歇著,有事再叫我!”

  “啊你這扇子你還用嗎?”

  “呃,我從來不用,送給您啦!”

  “好好好!謝謝你!”老馬擺擺手衝著致遠的背影笑嗬嗬地說!說完他輕輕放好拐杖,重拿起扇子,用食指臨摹臨摹那畫,用陝西話誦讀誦讀那詩,一個人眉歡眼笑地消磨了好些功夫。

  中午飯後,致遠在洗碗,老馬困了,去屋裏歇息。忽地興邦打來電話,說他已經出發了,三點多到。致遠於是一直等著興邦過來。老馬睡醒後,致遠告訴他興邦三點到,老馬隻哼了一聲。

  興邦到了後,致遠去樓下接他。進屋後致遠請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爸,我哥過來了。”

  “來了就來了嘛!”老馬坐在陽台邊的大椅子上,頭也不回地扇著扇子。

  “爸,你腳怎麽樣了!”興邦走到老馬跟前,蹲下來看他打了石膏的右腳。

  “爸這兩天也沒喊疼,我看不是很嚴重。”致遠見老馬不答話,索性替答。

  “,這隻腳的無名趾怎麽發黑了?”興邦蹲在地上看了許久,忽指著老馬的腳趾說。

  “嗯?”致遠蹲下來看,老馬也低頭看,果然腳趾烏黑了,小腳趾也有點發黑。

  “黑得有點嚴重呀!明顯腫著呢!”興邦反複左右查看。

  “爸,你腳趾疼不疼?”

  “噝……不疼啊,就是腫!一點不疼!”老馬抬起腳也左右打量。

  “要去醫院看一看,血不活會壞死的!”

  “今天來不及了!待會我預約骨科醫生,明天帶爸去醫院!”致遠站起來看手機。

  “嗯!不能再等了!這黑得有點嚴重!”

  “是。大哥你放心吧,明天去醫院!”

  老馬一聽嚴重兩字,心裏急了,臉上卻繃著。

  “哥,你剛開車很久,過來坐著休息會兒吧!爸你過來不?”老馬搖搖頭,致遠於是隻把興邦往沙發上拉過去。

  “你最近怎麽樣?”致遠一邊倒水一邊問。

  “就那樣唄!勉強維持著。”興邦擦了擦汗道。

  “你等會,我把空調打開。”致遠轉身走了。

  興邦望著老馬,想說什麽又沒說。老馬側臉瞅著他,也沉默著,隻掏出水煙袋來要抽煙。

  “你廠子裏忙不忙?”

  “沒什麽可忙的,大環境這樣子,我也沒辦法。我對門的兩間工廠上個月關門了,巷子後麵一家做塑料的,前幾天也關門了。”

  “深圳也很明顯,現在吃早點的人少了很多呢!我們這個村的早餐鋪最近兩三家關門啦!”

  “我……底下幾個工人也辭退了,沒活幹,白養著也不成!哎……”興邦一邊擦汗,一邊歎氣。

  “哼!”老馬從鼻孔裏出了一口氣,對話突然中止,顯然三個人全聽到了。興邦低下頭別過臉,擔心父親又要指著他罵,先沉默了。

  “哥你晚上想吃什麽?昨天仔仔一聽你來了要吃火鍋呢?嗬嗬嗬……這孩子愛吃!”

  “隨便找家餐廳唄!”

  “我先問下英英,看她想去哪裏。”

  “嗯。”

  致遠撥通了桂英的電話,告知大哥來了,誰想桂英很忙,說是晚上經理層要開會,估計不能回來吃飯了,讓致遠好好招待大哥,話沒說完先掛了。

  “她今天晚上要開會,仔仔晚飯在學校吃,吃完還有晚自習呢!晚飯隻我們三兒,加個漾漾!”

  “英英不回來?”興邦問。

  “忙,要開會呢!”

  “好吧。”興邦撓了撓頭發。

  “哥你想吃川菜還是廣東菜?”

  “哪兒近去哪兒,這不……爸腿不方便嘛!”興邦指了指老馬。

  “去外麵吃什麽?致遠下點麵條不行了?”老馬頭也沒回地大聲說。

  “呃……”致遠有些糾結地回老馬:“大哥好不容易來一回,就別吃麵條了!”

  “我想吃麵條!去!你去弄點油潑麵!”老馬吐出水煙袋的煙嘴,扭頭命令致遠。

  “我……”

  “麵條就麵條!自己人隨便吃點!出去也不方便!”興邦擠著兩眼對致遠說。

  “油潑麵太簡單了吧!我再弄點涼菜吧!”

  “你看著弄點,別太麻煩!”興邦盯著茶幾上的水杯。

  兩人隨便聊著,致遠看看表,已經三點五十了。在家做麵得去買麵條,還要去接漾漾,恐怕要花點時間,趕早不趕晚。於是他跟興邦商量:“哥,那這樣,漾漾四點放學,現在快四點了,我先去接她,然後去買麵條,要不……你在家裏跟爸……你照看著爸!”

  “行行行,你弄你的。”

  “爸,那我先去接漾漾她這個點放學,然後我去菜市場,你看你要我帶點什麽麽?”

  “帶什麽?”老馬一愣,仰頭對站在他身邊的致遠說:“不用帶啥,你去接孩子吧!”

  “那行,那你跟哥好好聊一聊!”

  “你去你的吧!”老馬專門騰出嘴巴,瞧著致遠腳下的地板磚,說出這句話。

  致遠匆匆收拾出了門,先奔幼兒園的方向走了。他之所以這麽匆匆,也是想給這對父子留些單獨說話的空兒。

  致遠走後,興邦端個椅子,坐在了老馬身邊。

  “爸你到深圳習慣不?”

  “才兩天,有什麽習慣不習慣的!”老馬說著合了折扇。他望著陽台外麵,興邦也望著他望的地方。

  “你說你把什麽辭退了?”片刻後老馬問兒子。

  “廠子裏的工人。”

  “為啥?”

  “沒生意!”興邦低聲說。

  “你廠子不行了?”

  “不是我廠子不行,是……客戶沒了倒閉了!大環境不好,大家都……”

  “都什麽都?還不是你虧本了?你看你建民叔辦廠子幾十年沒辭退過工人,你這一天天的做啥虧啥!”

  “誰沒個高高低低,我叔廠子虧了人家會跟你說嗎?”

  “你虧了就是虧了!現在趁著虧得不大,趕緊關門,到時候我讓你叔給你找個好工作,你多大了?還要東奔西跑到什麽時候?”

  “嘖!哎呀!”興邦看了一眼天花板,然後從身體裏擠出一大口氣。

  “你讓我叔給我找什麽工作?我一個快五十的人他能給我什麽工作?”

  “這個你別問,反正我開口了他不敢推辭!”

  “我做什麽工作我不能問一問嗎?”

  “你快五十了還挑什麽挑?有份營生能賺錢不錯啦!”

  “我五十了就沒資格挑嗎?”興邦舔了舔嘴唇,接著說:“我不需要你操心!這輩子都不需要!廠子虧不虧是我的事兒,我好著呢!”興邦激動地指著胸膛說。

  “好著呢!哼!你開了幾個廠子,哪個不賠?你去了幾個城市,在哪裏賺過錢?整天瞎胡混,五十歲了你還當你是年輕人!到現在要媳婦兒沒媳婦兒沒要孩子沒孩子,說出去我都嫌丟人!”老馬說到最後一句,拍了拍自己的右臉。

  興邦咽了一口氣,沒說話。片刻後,他拍拍大腿離開了椅子,躺在了沙發上。

  多年以來,父子兩幾乎沒有一場對話是順暢的。興邦以為這次在妹妹家裏會和自己的老父親好好聊幾句,他一路上在車裏興致昂揚地幻想著各種談笑風生的父子畫麵。他嘴也笨人也笨,永遠不想和老頭吵卻總是會吵。四十多歲的他不應該這樣的,他愧疚自己的蠢笨,也悲哀自己的無能。

  一小時後,致遠提著菜拉著漾漾回來了,一開門,屋裏靜悄悄的。他望向客廳,一個朝西躺著看手機,一個麵東坐著扇扇子。

  “我們回來啦!”致遠大喊一聲打破寧靜。

  “漾漾,看看誰來了?”致遠把漾漾領到興邦麵前。

  “大舅舅!”

  “哎!你還認識舅舅呀!”興邦放下翹著的二郎腿,伸手去摸漾漾的頭。

  “嗯!”漾漾點點頭。

  “幼兒園的飯好吃嗎?”

  “嗯!”漾漾點點頭,又搖搖頭。

  “到底好吃不好吃?”

  “嘻嘻,我也不知道?”

  “哈哈!呐……你有沒有想舅舅?”

  “嘿嘿嘿……我沒有!”漾漾真誠地搖搖頭。

  “哈哈哈,跟你媽一樣,真實誠!”興邦摸著漾漾的小辮子說。

  “嘿嘿,我媽媽叫馬桂英!”

  “我知道你媽媽叫馬桂英,那你舅舅叫什麽?”

  “大舅舅叫馬興邦,二舅舅叫馬興盛!”

  “那我叫什麽?”

  “嘻嘻……你叫馬興邦。”漾漾指著興邦,羞澀笑答。

  “!不能隨便叫舅舅的名字!”致遠提醒漾漾。回頭看老馬,隻見他在那兒又倒騰自己的水煙袋。

  “漾漾,你跟舅舅在這玩,爸爸去做飯了,好不好!”

  “好的!”

  “致遠,不用忙活了,我馬上走!”

  “為什麽?”致遠驚問。

  “我……那個有事情!開車回去還得一個半小時呢!”

  “呃……菜都買好了,很快的!”致遠望望老馬又瞧瞧興邦,猜想剛才父子兩定是聊得不好。

  “不用了,我先走了!”興邦直接站起來往門口挪腳。匆忙是他掩飾內心黯然的唯一武器。這麽多年以來,他隻有這一個武器。

  “爸,我哥走了,我去送送!”致遠大聲對老馬說,然後低頭叮嚀女兒:“漾漾,去找爺爺玩!爸爸去送大舅舅,馬上回來!你跟爺爺在家待著!”說完兩個人出了門。

  老馬偷摸地掃了下門口兩人的背影,又快速地轉過頭,仰了仰身子,沒說話。

  漾漾偷瞄陽台上那歎氣的老人,隻見他放下手裏的所有玩物,抖了抖衣服上的煙灰,雙手抱胸,望著遠方,久久不動。她困惑於老人喋喋不休的歎息,於是一步半步地慢慢挪到老人身後,從老人背後胳肢窩那兒找到了一根指甲折斷了的手指頭,突然一下用自己的粉色小發卡夾住了那根手指。

  “咯咯咯咯……夾到你啦!”她笑著跳到老人麵前。

  “哼!”老人哼笑一聲,掏出那根手指,仔細端詳。

  “你疼不疼?”

  老人笑著搖搖頭,眼裏閃著如晨曦一般的光澤。

  漾漾見老人不言不語,輕輕用食指戳了一下老馬的膝蓋,不知老馬作何反應,她先跳著笑著退後一米。

  老馬不言,隻微微笑。

  漾漾又躡手躡腳地上前,用食指戳了一下老馬的胳膊,然後跳著笑著又退後一米看老馬作何反應。

  老馬不言亦不動,依然微笑。

  漾漾再上前,踮起腳伸出胳膊,用食指輕輕點了一下老馬的臉頰,點完後趕緊縮回手又退後一米笑著看老馬。

  老馬依舊不動,隻笑著看她。

  此時,門開了,致遠回來了。聽一老一小在玩,不想打攪,於是直奔廚房去做飯了。三人吃了飯,漾漾回房在自己的小桌上寫作業,致遠收拾廚房,老馬依然在陽台那發呆。

  洗完碗致遠預約了明天下午的骨科醫生,告訴了老馬時間和地點。天黑了,待在陽台沒趣,老馬回了房間,放拐杖的時候沒放好,拐杖溜了,他心疼地嘖了一聲。

  “致遠,過來一下!”

  “來了!”剛打開電腦的致遠,聞聲蹭地一下站了起來。

  “怎麽了爸?”

  “嘖噝……剛才不小心把拐杖給摔了一下!還好沒事!你這樣,你去找個東西,專門用來放拐杖!比如掛鉤、底盤重的小桶啥的!”

  “行。”

  致遠在家裏轉了幾圈,忽地想起有個快用完的羽毛球球桶,用個繩子將球桶固定在床邊,便可以放拐杖了。最後忙活了半小時,老馬才點頭了事。

  到了十點,老馬困了,剛迷糊了會,仔仔回來了。一進自己屋隻聞一股臭味,聞了好幾下,似有似無。仔仔去餐桌吃水果的時候,桂英回來了。小三口聚在餐桌上,邊吃邊聊。

  “漾漾睡了?”

  “剛睡了。……大哥今天走得有點早,沒吃飯!”

  “我知道了。我打電話問了!”桂英凝視著手裏的毛杏,一臉的冷漠,冷漠的底色是怒。

  “媽,我房間好像有股味道!”

  “好像是什麽意思!你先找找源頭再說!好像?”

  “哎!”仔仔見桂英不高興,不說話了,隻顧著吃硬桃。

  “你中午午休沒?午休對下午課很重要!”致遠問仔仔。

  “睡了,睡得不錯!”

  “吃完果子趕緊休息,明天還要上早自習呢!”

  “嗯,我知道!”

  “親愛的,今天辛苦你了!”桂英一臉嚴肅地看著致遠說。

  “怎麽說這個?”

  “我太了解他了!肯定給你添了不少活兒吧!”

  “哎,沒什麽!老人嘛!”致遠拍了下桂英的手背,略略害羞地小聲說:“你也辛苦了,今天回來這麽晚!”

  “你們兩在幹什麽?互相表白嗎?”仔仔停止咀嚼,呈現出一臉的嫌棄。

  兩口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們是合法夫妻你的合法父母,你說我們幹什麽了?”桂英抓起致遠的手故意在仔仔麵前摸來摸去。

  “噗!好惡心呀!”仔仔咧著嘴著臉,轉身便回房了。

  桂英將頭靠在致遠肩上,得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