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之嵐明白少女話裏的意思，溫和笑道：“如此說來……本來是有可能成為一代文宗的，倒是可惜了。”

  作為雲氏五虎之中唯一算得上士林中人的一個，這個時候他是真的替那個少年可惜。詩文詞賦這些東西雖說是雕蟲小技，可一旦喜歡上了那就是真心的喜歡，他便是如此。那兩篇文章他是真的喜歡，也極為欽佩能寫出那兩篇文章的少年，而且這一次來順陽川，本來是想說服那少年和蘇家站到大燕這一邊來的。

  就算是不站到大燕一邊，也一定不要去建康入仕，這是之前的計劃。這次小姐親自前來，原本是極有把握的，卻沒想到有了東海王婚約這等事情。

  天壤之間，禮字最大。大燕亦是極重文教，看重一個禮字。那少年和東海王之女有了婚約，那麽大燕想要拉攏他，已經不可能了。終不能讓他退了婚約，重新選擇，那樣的話，於禮不合，大燕國極為重視形象，自然不肯公然做這等事情。

  任何對於大燕統一天下不利的事情，小姐都不會允許發生。小姐絕不會允許楊氏方麵再多一個文宗，那個少年的命運，已是不問可知。

  “林文甫以為這件小事，能牽絆我很久時間。他自然想不到，小事隻是小事，我隻會盡快解決，哪裏會在這上麵浪費時間！”

  少女看著雲之嵐，輕聲道：“不過事情也並非是你想的那般，縱然是禮字最大，我還是會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我想要看一看他是不是一個讀死了書的人，再做決定。”

  “不管如何，我們都不會在此地多待，快去快回，了結了這件事情，我們就回鄴城。下一次的大戰，不久就要開始了，不能在這等小事上花心思。”

  雲之嵐笑著點頭。

  那個少年既然還有一絲生的希望，他也是樂見其成的，畢竟那是可能成為一代文宗的天才。

  在悅來客棧歇息了一晚，第二日，幾十位護衛拱衛著一輛馬車便向著丹水上遊而去。

  ……

  鄴城外，漳河畔。

  河畔一處田莊內，一個微胖的中年漢子站在田埂上，看著莊戶們在烈日下忙碌的收割著麥子，心中無比喜悅。

  看樣子，今年又是好年成，田莊裏的糧倉又能盛滿了。

  有風吹來，風也是熱風，麥浪隨風而起，一直到遠方。這一片土地，麵積足有百頃，都是他自己的。

  如今兩淮漕運斷絕，糧價一天天慢慢的漲了起來。同樣的一片土地，所獲折算成白銀，至少要提高三成！

  而且隨著大量的世家大族湧入鄴城，在鄴城內外購買田宅，這片土地本身的價格已經翻了一倍有餘。他在鄴城內的那處宅邸，價格同樣翻了一倍還多。

  當初的選擇，無疑是正確的。現在的日子，比當初在冠軍侯手下廝混時實在要好了太多。

  正是正午時分，地上熱浪蒸騰，他卻覺得空氣格外的香甜。

  到了傍晚，中年漢子吩咐管事之人繼續監督莊戶們幹活之後，坐上馬車離開了田莊，向著鄴城的方向而去。

  田莊裏有的是住的地方，甚至還養著兩位侍妾，他卻從來不在田莊裏過夜，這是幾年來的習慣。

  相比而言，還是鄴城內的宅邸讓他覺得更加安全。

  馬車進入鄴城之中，街道上車蓋如雲，士子仕女隨處可見，顯得極為熱鬧。中年漢子看著這一幕，更為當初的決定感到明智。

  這麽多北地世家大族這不都倒向燕人了？與他們相比，他不過是早了幾年而已。

  若不是及早倒向燕人，他一個尋常廝殺漢，又如何能和這些世家子弟一般，過上富家翁的生活？

  馬車兜兜轉轉，進入鄴城深處一個巷子深處，在一個雅致的宅邸外停了下來。

  大門上的燈籠極為明亮，在外麵便能聞到黃芪羊肉的香味，這是他最喜歡的食物。自打戰亂以來，在冠軍侯手下一頓都沒吃過，如今卻每天都能吃到。

  中年漢子走下馬車，微笑著推開大門。

  厚重的大門在身後輕輕關上，漢子走入燈火明亮的正房，猛然聞道到一股微甜的氣息。

  下一瞬間，他的手便伸向了腰間，然而卻拔了個空！

  他已經忘記了，他已經離開東平王軍中好幾年了，早已沒了隨身攜帶兵刃的習慣了。

  桌上一大盆黃芪羊肉依舊冒著熱氣，一個美麗的婦人坐在那裏，懷裏靠著一個粉妝玉琢般的孩童。

  兩人雙目微閉，似已睡著了。

  漢子悲憤的嘶吼一聲，看著兩人脖子上細細的血痕，心中瞬間涼到了極點。

  他的原來家人早已死在戰亂中，這是他投靠大燕後新娶的妻子生的孩子，是他最親近的人。而現在，兩人卻都已經死了！

  暗影之中，幾個黑衣蒙麵的身影走了出來，手上皆有寒芒對著中年漢子。

  “你們是七部的人！”中年漢子看著那些短弩，怒吼道：“為什麽！我為大燕立了大功，你們為何要殺我的家人！”

  “七部的人？”

  一個嘲弄的聲音響起，一位高大的黑衣人拉下麵巾，冷冷的看著中年漢子。

  “尹呂？”中年漢子臉上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怎麽是你！”

  “這玩意兒，我緇衣社如今也有。”

  晃了晃手裏的鋼製短弩，黑衣人冷笑道：“黃狗，大柴湖一別，好久不見。”

  “原來你是緇衣社的！”黃狗臉上現出絕望之色，猛然怒喝一聲，身子一矮便向黑衣人撞去。

  機括之聲密集響起，密集的寒芒飆飛而來，落在黃狗身上。尹呂一腳踹在黃狗身上，把黃狗重重地踹翻在地上。

  “大將軍如今已接掌了緇衣社，他讓我給你帶一句話。”尹呂看著四肢滿是箭矢的黃狗，森然道：“大將軍說，大柴湖的那些百姓們，都在想著你，念著你！”

  黃狗癱倒在地上，死死地盯著尹呂，眼中滿是絕望。

  若非數年前大柴湖蘆蕩裏的那把大火，他又怎麽能在這鄴城過上富家翁的日子。

  這幾年來他謹小慎微，從來不敢在田莊過夜，便是怕被人發現沒死。幾年時間過去了，他本以為已經安全了，沒想到還是被找上門來！

  “燕狗!”

  尹呂又一揮手，黑衣人短弩再次發射，把黃狗直接釘成了刺蝟一般。

  “呯！”

  油燈打翻，落在床上，頓時火光熊熊。

  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不久之後，小院已經成了一片火海。

  同一時間，漳河畔的一處田莊，亦是陷入了大火之中。

  大片的麥田在夜空中熊熊燃燒，便如數年前大柴湖的蘆蕩中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