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

  永熙元年的盛夏，陪都建康比往年更熱幾分。

  蘇家買的宅子鄰著秦淮河，倒是比別處略好一些，不過相比順陽川蘇家塢堡，還是要熱了許多。

  自衣冠南渡以來，建康城裏湧進了大量豪富的北地世家，城裏的宅邸價格自然就水漲船高，蘇家雖有些錢財，卻也隻能在秦淮河畔買下這一占地隻有數畝的宅院，再大一些的就難以負擔了。

  畢竟順陽川蘇家隻是陳郡蘇家的一個分支，而建康城裏多的是北地大族，許多家族都是經曆過多次改朝換代，家裏蘊藏的財富不知多少，財力上是順陽川蘇家根本無法比的。

  至於烏衣巷那邊的清幽宅邸，便是有錢也不能隨便買到。

  烈日當空，建康蘇府內極為安靜，蘇政蘇建蘇文三人屏息躬身站在廊下不敢動彈，聽著廳內傳出來的話語聲，神色難明。

  “當真胡鬧！這麽好的孩子，竟沒個正經名字！蘇伯仁，你這個當父親的，是怎麽想的？”

  “既然沒有大名，本王就給他定個名字。這樣吧，就叫蘇大，蘇大就挺好！”

  “快些換了生辰八字，本王就不在你這聒噪了。快些快些，本王該回去服散了！”

  “很好很好！哈哈，本王若不搶先一步，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本王爭搶！這下好了，來日見那王書聖，看他有何話說？”

  “蘇公，留步，留步！都是一家人了，何必客氣！哈哈！”

  一個高大的人影風風火火的衝出大廳，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大門，蘇政三人向著那人去的方向遙遙躬身，這才敢站直身子。

  蘇伯仁跟著走出大廳，見那人早已走得遠了，苦笑著搖了搖頭。

  “叔父，大郎他……”

  蘇伯仁擺了擺手，打斷了蘇政：“不要再叫大郎了，吾兒有大名了，從今以後，叫他蘇大……”

  蘇政點了點頭，卻覺得這個名字極為別扭，實在是無法叫出口。

  “恭喜叔父。”年齡最大的蘇建向蘇伯仁躬身道，蘇政蘇文也連忙一起行禮。

  “大郎現在還是白身，這東海王未免著急了些……”蘇伯仁看了一眼手裏捏著的生辰八字，心中暗道。

  他這次來建康，本是為了三個族中子弟入仕之事，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大郎竟會和東海王的小女達成婚約。

  東海王是先帝的親弟弟，當今陛下的親叔叔，好玄談，常服散，亦是一大名士。這樣身份尊貴的人，居然就這般一個人上門，拿著生辰八字就逼著要交換！

  這可是真正的皇叔，誰敢不答應，誰能不答應？就算是陳郡本家的嫡係子弟，怕是也沒法拒絕這等婚約吧。

  “蘇大，蘇大……這等名字，還真是……”蘇伯仁搖了搖頭。

  這名字起的，也太隨意了。可人家是皇叔，誰能反對？

  這次東海王突然上門，可謂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蘇伯仁稀裏糊塗的寫了一張愛子的生辰八字給了對方，現在還是如墜雲裏霧裏。

  便在這時，門外忽地又有馬蹄聲傳來，有人下了馬高聲喊叫：“蘇公！蘇公在家嗎？”

  ……

  這一日，乃是一代文宗林文甫離開建康歸隱三吳的第二日。

  便在這一日的早上，帝國太學和國子監都收到了林文甫送去的信函。

  日出時分，《易林正義》和《周禮源流考》兩篇文章便用宣紙謄好，掛在了太學和國子監最顯眼的地方。

  同時掛上去的，還有林文甫對於事情經過的簡要記述，還有那句“聖人有情而無累”。

  而最為顯眼的，便是那句“生女當如雲嬌娘，生子當如蘇大郎”。

  便如平靜的湖麵上投下了一塊巨石，立馬泛起了層層漣漪。

  戰事已經結束了，士林中人感受不到戰爭的威脅，自然很快就恢複了原本談儒論玄的安逸生活。陪都多的是大名士，太學和國子監裏大名士尤其集中，這些都是識貨的，沒有這些人的認同，這些東西也不至於公開掛到外麵。

  《易林正義》，《周禮源流考》，正合陪都如今談儒論玄的風氣，且都高妙無比，令人歎為觀止。而那一句“聖人有情而無累”，更是讓士人們今後相互辯難都得另選題目。

  而林師的那句評語，則是讓人極為振奮。

  燕賊東施效顰，亦是極重文教，一個雲氏女，便壓得整個南方士林不得動彈。

  “天不生雲霜，萬古長如夜”，雖是燕人自詡，然而雲霜的文章各地都有流傳，這句話確實無從反駁。

  向來文無第一，然而對於那個文采飛揚顧盼風流的奇女子，士人們是沒法不服氣的。

  而如今，帝國方麵終於出了一個堪和雲氏女比肩的人物，怎能不讓人欣喜若狂？

  當然……有一定身份的人，比如國子監祭酒這等人物，對於雲氏女了解的自然更多，知道才情對於雲氏女而言，隻是才能的極小一部分。

  然而有了這個可宣揚的事情，大人物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正麵宣傳引導，曆來是凝聚人心的好辦法。

  帝國最重文教，士林勢力極大，隨著這兩篇文章的現世，建康士子們爭相傳抄，當真是建康紙貴。

  一時之間，蘇大郎這個平平無奇的名字，在帝國陪都竟是無比的響亮！

  ……

  ……

  順陽川太祖龍興之地，出了這般一個少年才子，才情堪可比肩雲氏女，大夥兒都是與有榮焉。

  陳郡蘇家乃北地大族，順陽川蘇家卻聲名不顯，不過終歸是正統的世家分支，官方都是有記載的。很快就有人查到了蘇家來曆，甚至查到了蘇家剛在秦淮河畔買了一處宅子。

  然後東海王便登門了。

  從太學和國子監貼出那兩篇文章，到東海王登門換八字，不過是半日時間。這半日蘇伯仁和家人根本就沒有出門，哪裏知道發生什麽事情。

  然而東海王的登門，隻不過是個開始而已。

  連續好幾個大名士來訪，都是準備來換八字的，這讓蘇伯仁極為無語。

  怎麽這麽巧，你們家怎麽都剛好有個女兒，和我家大郎年歲相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