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著最大的要義，便是什麽都不做。

  自貴客離去已經過了數日，在得月樓裏，蘇大郎的日子過得極為安閑。

  讀書自然是不讀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讀書的，儒道和玄學他都沒有興趣，或者說，是造詣不足，現在的他在學問上，便是和小妹也沒法比了，好在小妹對於這些書興趣也不大，倒是更喜歡研究醫理，不至於拿儒道玄學的問題來煩他。

  唯一還在做的事情，便是寫字。和天下許多世家子弟一樣，他用的是林師的法帖。不過這隻是為了重拾技能而已，等到完全恢複到原來蘇大郎的水平，他便會停止。

  腦袋上的大包慢慢消退了，蘇伯仁來看過兩次，見到愛子無礙也就放下心來。他忙著準備蘇政蘇建他們前往建康的事情，本來就是很忙的，後來也就不再來了。

  蘇伯仁問過蘇大郎意見，願不願意跟蘇政他們一同去建康，蘇大郎自然不肯。蘇伯仁倒也沒有強求，一來蘇大郎年齡尚小，即便去了建康將評語交給大中正府，也還沒有被征辟為官的資格，二來對於林師給蘇大郎的評語，他其實也是並不滿意的。

  “三墳五典，你乃百寶箱。一轉兩晃，汝真萬花筒……這都是什麽嘛”

  若不是對這評語不滿意，他或許會送給林師幾十個真正的順陽兵的。

  蘇伯仁是家族之主，蘇政蘇建蘇文入仕的事情他都得操心。蘇家在建康沒什麽根基，好在家族還有些錢財，這次送三人過去，除了購置一處宅邸作為蘇家在建康的根基之外，還要上下打點，為三人鋪好道路。

  建康那些隻會清談論玄的名士，要起錢來可不是一般的狠。

  他這樣年紀的人，自然不會覺得這些事情有什麽不妥。那些身居高位的人，職位也都是用無數錢財鋪出來的，手握大權之後，自然想著要收回成本。

  當初他亦是做過一任郡丞，自然什麽事情都看得明白。其實他擔任郡丞之時，雖然官聲不錯，可以公權謀私利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過。

  蘇伯仁不來得月樓，蘇政他們又忙著準備前往建康之事，也不再來找他釋疑解惑，對於蘇大郎而言，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得月樓的雜事，自有小蘭等幾個侍女料理，他和小妹是主人，什麽都不用插手。小妹熬的藥依舊難喝，他對於草藥的作用向來是極為懷疑的，不過為了讓這丫頭高興，也就繼續喝下去，好在這些草藥也不至於喝死人。

  每日裏練練字，睡睡覺，吃吃喝喝，站在露台上看看順陽川的大好風光，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想，這樣的日子，實在是太舒服了。

  對於以前無比忙碌的他而言，這樣的日子簡直就是夢想成真。

  這一天早上……呃，其實已經快中午了，蘇大郎在侍女的服侍下起床洗漱，用過精致的早餐之後，又服下一大碗苦澀的藥湯，吩咐小妹以後不用熬了之後，這便施施然上了露台。

  站在這裏看看風景，便是他最常做的消遣。

  當然，也不是一直站著。原本用於製作竹槍的堅硬鐵竹，被他用來做了一張巨大的躺椅，就放在練字用的案幾旁邊。他隻是說出了構想，具體完成的乃是塢堡裏製作竹槍的作坊匠人。

  原本的蘇大郎可說是文武全才，不然也不至於能抄小路提竹槍夜上方山，除了讀書之外，練武也是常做的事情，現在的他卻不願作這些事情，偶爾練幾趟五禽戲也就休息了。像原來的蘇大郎那般自己騎馬去往謝家這樣的事，他更是不肯做了。

  謝尚翹家的事情早已被發現了，謝家也派人來問過，答案自然是不知。謝家族長謝退之有好幾個兒子，加上也忙於子弟前往建康的事情，也就沒有再來問詢。

  按慣例打了兩趟五禽戲，感覺有些出汗，蘇大郎便躺在新做的躺椅上，看著遠處如牆一般兀立的方山，神情安樂。

  蘇小妹拿著一本書上了露台，見蘇大郎已經又躺下了，微微顰眉道：“大郎，你現在是完全不肯讀書了。”

  “讀這些書……有什麽用呢？”蘇大郎看著她拿著的小戴禮記，笑著說道：“小妹，你沒聽人說過麽？春天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蟲冬有雪，收拾書箱待來年。”

  “這是誰說的？這人也太懶了吧！”蘇小妹笑了起來。

  “這是亂世啊……亂世讀書，有什麽用呢？”蘇大郎笑著欠了欠身子，“過來，這有地方。”

  蘇小妹淺淺一笑，卻不肯過去。

  這時院外溪邊走來一個十二三歲的麻衣少年，手裏提著幾支新鮮的蓮蓬，到了溪邊卻不敢過溪上搭石，向著得月樓上探頭探腦的張望著。

  少年沒見人影，躊躇片刻，輕聲叫了起來：“大郎！大郎！”

  一個身影走出院外，卻是得月樓的管事侍女小蘭。小蘭看著那麻衣少年皺了眉頭，訓斥道：“你這皮猴子，一點兒規矩都沒有，這地方是主子家讀書的地方，是你能來的？”

  “小蘭姐姐，這幾個蓮蓬是給你的。”少年看著小蘭討好道：“你跟大郎說一聲，就說那個故事他還沒講完，大夥兒都等著呢！”

  “誰要你的蓮蓬！”小蘭氣鼓鼓的道：“快些走，再不走，我告訴你娘去！”

  蘇小妹看下去，不由得皺了眉頭，輕聲道：“這些莊戶子弟，實在是有些不成話。大郎，都是你慣的，以前你可不這個樣子。”

  蘇大郎懶洋洋站起身來，看到那個少年，想起幾日前還有個故事沒講完，也是笑了。

  這個年月，娛樂實在是乏善可陳，一個故事而已，便讓這孩子如此牽腸掛肚。

  娛樂這方麵，似乎可以考慮一下，能不能帶來什麽收益……

  見到蘇小妹的神情，知道她不願讓這些莊戶子弟靠近得月樓。這其實極為正常，畢竟這於她而言是極為私人的地方，她又是女孩兒家。更何況這個世界上禮字最大，士庶有別，一個莊戶子弟來到主人住的地方，本就是於禮不合。

  其實不單是蘇小妹，就連他自己，也並不願意有外人靠近這得月樓。他倒不是對於莊戶子弟有什麽歧視，可就算是對於以前的他而言，也不可能願意自己的家裏人來人往。

  一個人的居所，本就是極為私密的地方。家庭成員以外的人，本就很難受到歡迎。

  所以他可以去荷塘邊和莊戶家的子弟們談笑風生，卻不可能把他們邀請到得月樓來。

  這孩子著急來這裏，不過是想知道那個故事的結局而已，他也不至於真的生氣。見小蘭還要繼續訓斥那個少年，蘇大郎在樓上笑著出聲道：“小強，我知道了。你去告訴大家，我馬上過去，還是老地方。”

  那麻衣少年小強仰頭看見蘇大郎，連忙點了點頭，把手裏的蓮蓬恭謹的放在溪邊，轉身便跑走了。

  見蘇小妹皺起眉頭，蘇大郎知道她還是不願自己和莊戶子弟廝混，伸手想揉她的腦袋，卻揉了個空。

  “不過是個故事而已，我去給他們講完，順便幫你采一些蓮子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