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天下，原本是頗為太平的。十幾年前，內附五部燕賊在並州崛起，攻破京師，逼得衣冠南渡，天下才變得紛亂起來。

  京師淪陷之後，大量世家大族渡江避難，帝國重心移到了陪都建康，北方大片國土為燕賊所占據。度過初期的紛亂之後，帝國軍隊拚死守住兩淮一線不再退讓，和燕賊形成了僵持的局麵，兩淮以北的疆域，基本都逐漸落到了燕賊手裏。

  而帝國軍隊之所以能守住兩淮一線，除了已經退無可退之外，另外的一個重要原因，便是在北方還有著一支孤軍的存在。

  這一支孤軍的首領，便是帝國的東平王。

  東平王軍中最為出名的，一位正是今日來到塢堡的這位士林領袖，號稱算無遺策的林師，還有一位，便是號稱有萬夫不當之勇，“千軍萬馬避白袍”的帝國軍神，無數深閨少女的夢想，世襲冠軍侯的夏瑾夏大將軍。

  京師淪陷後，東平王並沒有隨著其他人一起南渡，而是帶領自己麾下的青州兵與燕賊周旋。這十幾年的血戰中，這支孤軍數次麵臨全軍覆沒的局麵，都極為驚險的轉危為安，靠的便是林師的智謀，和那位夏大將軍的勇武。

  十幾年的血戰，東平王的地盤越來越小，後來幾年更是不斷的轉移，帝國軍隊的大旗卻始終沒有倒下。北方反抗燕賊的各路義軍，都是以這支帝國孤軍為主心骨，正是因為這支孤軍的存在，燕賊才無法徹底平定北方，帝國軍隊才能在兩淮一線和燕賊大軍形成僵持局麵。

  東平王的這支孤軍，在很多人的眼中地位極高。其中的核心人物，東平王，林師還有夏大將軍，更是無數帝國子民心中的英雄。

  包括原來的蘇大郎，亦是如此。

  現在的他，對於記憶碎片裏的不少東西，自然是不肯完全相信的。

  林師號稱智謀無雙，卻隻能和東平王一起不斷轉進，其實就是打遊擊，很難在一個地方站穩腳跟。

  至於夏瑾夏大將軍……他從來都不相信世上有萬人敵存在，所謂“千軍萬馬避白袍”，不過是帝國方麵的宣傳罷了。

  帝國需要一個軍神，夏大將軍便成了軍神。

  至於萬人敵？十幾個順陽老兵竹槍齊出，不信攮不死他！

  當然，去偽存真，雖然有些吹噓的成分，這一支孤軍在北方的牽製作用，卻是毫無疑問的。

  而現在，林師卻來到這順陽川，帶著一支小小的人馬，打著青州兵的戰旗。

  那麽……那支已經很久沒有音訊的北地孤軍，很可能已經不在北地了。

  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果這支北地孤軍當真消失，那麽局勢可以說就很明朗了。

  北方各路義軍難免心灰意冷，燕賊盡收帝國北方故土，便成了一個大概率事件。

  等到燕賊徹底平定北方，兩淮前線的壓力就會極大，雙方的爭奪將會空前激烈。帝國軍隊最終能不能守住淮水這條戰線，誰也不清楚。

  唯一能看清楚的是，這場戰爭將會更加激烈，兩淮戰線將成為人間煉獄，雙方不知道多少人命，將會填到這個無底洞裏去。

  而這種紛亂局麵何時結束，誰也不清楚。就算是持續幾十年時間，也毫不稀奇。

  如今的蘇大郎自然不會自認為帝國子民，畢竟他來到這個似是而非的世界不過幾天時間。所以他看問題的角度，自然和原來的蘇大郎不同。

  加入帝國一方，報效楊氏皇室，想都不要想。

  就在這順陽川苟著，就挺好。

  順陽川早幾年盜匪橫行，不過這幾年各大世家大族收攏流民擴充實力，尤其是蘇家和謝家兩大世家聯防之後，在兩大世家的壓力之下，不少盜匪逃到了方山深處，剩餘的占據小型塢堡的也還有，卻也不太敢過於明目張膽的打家劫舍了。總體來說，眼下的順陽川還算平靜。

  三百裏順陽川四麵環山，隘口極少，特別是北方方山如城牆一般綿延數百裏，乃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在古楚國時，這方山便是被稱作方城山的——此地土地膏腴肥沃，號稱三百裏不斷青，這幾年匪患死了不少人，卻也有不少北地流民流落此地，丁口依舊不少。

  等到燕賊收取北方之地，進入順陽川亦有可能，不過這種可能性並不太大。

  首先，自然是方山天險的存在。

  其次，順陽兵之鋒銳天下聞名，那些能赤著腳在方山上如履平地的順陽槍兵，正是北地蠻族的噩夢。

  另外還有一個因素，便是太祖陵寢守墓人的存在。那個被稱為沙民的部落，乃是一支極為強悍的力量。

  這一部落當年為太祖收服，之後便成了太祖手裏極鋒銳的一柄戰斧，替帝國開疆拓土立下了極大的功勞。之後太祖歸天，安葬在這順陽川，這一部落便舉族遷到此地，誓言世代守衛太祖陵寢。

  數百年來，順陽之民早已習慣了他們的存在，他們也基本不和外人打交道，彼此相安無事。他們居住的地方，被順陽人稱為蠻子營。

  這個沙民部落，和眼下風頭正勁的五部燕賊其實也是有些淵源的。

  太祖晚年，北方草原上有燕人部落不斷襲擾，太祖命將分路出征，而擊敗燕人部落的便是這個沙民部落。

  之後太祖並未趕盡殺絕，而是將這燕人部落一分為五，分別安置在並州各處，因這燕人部落祖地乃是雲中，便賜為雲姓。

  當初一個手下留情，卻為幾百年後的子孫帶來災難。

  簡而言之，五部燕賊乃是沙民部落的手下敗將。草原之民向來畏威而不懷德，有這一支力量在順陽川，對於五部燕賊而言亦是一種震懾。

  有這三個因素存在，在蘇大郎看來，這個順陽川乃是亂世中難得的一處寶地，短期來看相當的安全，適合苟著。

  更為難得的是他成了蘇家的少主，苟著的條件比較好，至少不用躬耕南畝，不用為吃穿用度發愁。

  蘇家有偌大的塢堡，有收攏來的大量流民，有忠心耿耿的幾千部曲，加上蘇伯仁……呃，父親大人正值壯年，所有塢堡事務都不用他操心，他又不準備繼續研究什麽周易和禮記，隻需要飽食溫衣閑度日，簡直不要太舒服。

  得月樓是他的住處，也是他讀書之所。少年一路穿過荷塘柳林，來到這幽篁掩映的院落，見到院外溪邊拴著一匹健馬，不由得微微皺眉。

  這馬一身黑色，四蹄卻是白色，正是謝家謝尚的那匹墨雲踏雪。

  蘇家和謝家是順陽川內最大的家族，兩家也是世交，原來的蘇大郎和謝家兄弟幾個都極為要好，彼此之間經常來往。

  不過在他看來，謝尚這個麵相憨厚的家夥，未必是什麽好人，實在是應該提防著點兒。

  因為正是這個家夥，提議一起去方山古道攔截小股燕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