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有情而無累“，這不過是他從腦中諸多知識孤島裏翻出來的一句話，現在聽起來，似乎這句話還相當的牛叉。

  林師看上去略略有些激動，大聲向著廳中眾人講著這句話的不凡之處，為何竟能解決士林爭論數百年之難題。蘇伯仁神色也激動起來，似乎這句話確實相當高妙。就連那個一直笑著坐在下首一言不發的順陽太守蘇良，竟然也不時大聲讚歎。

  蘇大郎努力保持清淺笑意，眾人激動亢奮的話語一句句傳入耳中，感覺腦子裏嗡嗡的響。

  啥啥啥，你們說的都是啥？

  ……

  當然……學問這東西，他也不是一點兒沒有。除去腦海中那些遺留的知識孤島，他還是有些學識的。

  不過他了解的東西相對而言更博雜一些，眼前這些真正的讀書人於儒玄二道上研究極深，加上滿口之乎者也，他委實是聽得懵懵懂懂，不明所以。

  “看起來這個蘇大郎，當真是個人物。“

  “隻是……可惜了……“他在心裏想著。

  確實是可惜了。

  小小年紀，便有這般學識，當真是一顆天生的讀書種子。

  心中思索著，臉上卻是波瀾不驚。

  少年淡然的笑著，聽著幾位長輩熱切的討論那句似乎很高妙的話語，禮數上做得恰到好處，卻依舊沉默著。

  在別人看來，這或者便是謙遜，隻有他自己清楚，這種層級的討論，他根本無法參與，一開口便要露怯。

  林師海內文宗，便宜族叔蘇良“亮拔不群“，便是蘇伯仁……呃，父親大人，畢竟也是教導出一位真正天才的人物，學識又豈會差了。

  看這幾位長者的意思，這場討論一時半會兒還停不下來，少年禮貌的笑著，心中開始盤算今日這事對自己的影響。

  或者說……會有什麽收益。

  做事情，一定要有利可圖。

  這是他做人的第一原則。

  沒有利益的事情，能不做就不做，不能不做的話，那就少做。

  不然的話，是極容易招禍的。

  這蘇大郎就是個反麵典型。

  他家世不差，才學極高，甚至還有一些武藝，在這個年代，說是人中龍鳳都不為過。

  可就是太年輕，太衝動了些。

  聽那謝尚說方山古道上有小股燕賊出沒，他便偷偷提著竹槍，跟著謝家幾個世兄弟一起夜裏上了方山！

  他的力量不夠，竹槍沒能把那高大燕賊一下攮死，那燕賊臨死反撲，鐵劍在他太陽穴上砸了一下。

  然後……便是眼下的狀況了。

  本來大好的前途，本該要名揚天下的。

  真是可惜。

  當然……揚名這種事情，如今的蘇大郎並不看重。如果揚名能夠帶來一些收益，那麽揚揚名也未嚐不可，如果無利可圖……那就不必了。

  眼下這個世界，不管是曆史還是地理，與他所知的世界都有著不少不同。

  但他能夠看明白的是，現在所處的，應該是所謂亂世。原本大一統的朝廷，由於內附五部燕賊的突然反叛，陷入危機之中，隻能盡力守著南邊半壁江山。

  既然來到亂世，那就該有亂世人的自我修養。

  正所謂苟全性命於亂世，這最關鍵的，便在於一個“苟“字。

  打生打死什麽的，讓別人去做也就是了。強出頭的結果，蘇大郎就是個例子。

  當然了，若真有英雄能重新一統天下，他倒也滿心歡迎，不介意搭搭英雄的便車，苟到天下重新一統便好，到時也不介意出來為英雄歌功頌德。

  可是現在這個情勢……還是苟著為好。

  而揚名天下這種事，明顯與苟著的大原則不太相合。

  而且從目前的形勢來說，這般揚名暫時也很難看到有明顯的利益，反而可能會有隱患。

  因此……

  “腦子裏那些知識碎片，以後還是不要再用了。畢竟原來這位……在學問上實在是太強大了。“少年在心裏想著。

  沒有了那些知識碎片的加持，他就不過是中人之資，言談頂多是中規中矩，自然不會隨便一句話就引得眾人熱捧。

  當然，他自己真正擁有的東西，也足以讓他自傲，隻是展露出來不至於這般驚世駭俗罷了。

  ……

  ……

  時間流逝，塢堡正廳內的討論終於是告一段落。

  眾人目光再次落在那翩翩少年身上，便如看著一塊絕世美玉一般。

  少年不過說了幾個字，幾位大人物卻明白，這幾個字傳揚出去，勢必在陪都引起一場風暴。

  甚至在燕賊偽都鄴城，亦是會因為這幾個字而震動。

  畢竟人分南北，學問卻是不分南北，燕賊偽朝亦是看重才情，雖說是東施效顰，卻也並非僅僅做做樣子。

  那名聞天下的雲氏女，看到這幾個字，不知又該如何？

  林師臉上的笑容依然濃烈，看著少年笑道：“小友高才，老夫佩服。能為小友作評，老夫幸何如之！——這流程還得往下走，老夫還想看一看，小友能給我等多少驚喜，嗬嗬！“

  少年含笑點頭，沒有說話。

  “小友今日是惜字如金啊——既如此，無關緊要的老夫便不再問了，隻有這最後一問。“

  “所謂詩以言誌，按照慣例，煩請小友賦詩一首，自言其誌。“林師嗬嗬笑著，給出了題目。

  “作詩麽？“少年心道，臉上笑意淺淺。

  這個似乎不難，畢竟看過一些。

  “小友才高，這題目不妨難一些。這樣吧，古人有七步成詩之先例，以小友之才，想必也可以做到。來日傳出去，又是一段佳話。“林師忽然又道。

  ……少年看了一眼林師，努力保持笑容，把某字生生咽了回去。

  “開始吧！“

  少年點了點頭，轉過身去，緩緩踏出第一步。

  “那些學識孤島的東西，既然決定不用了，那就不用了。言誌之詩……言誌之詩……“

  “嗯？要不——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

  “不妥不妥！這個世界，似乎沒有這等長短不齊的體例……“

  “那麽……“

  “小友，七步到了！“林師的聲音響了起來，”煩請小友吟誦。“

  少年眼底閃出一絲怨念，強忍住去學識孤島搜索的衝動，努力保持笑容，轉頭看向林師的方向，張了張口。

  “數年徒守困，空對舊山川。“

  “妙！“林師目光一閃，忍不住大讚一聲。

  蘇伯仁嘴角含笑，蘇良亦是目光一亮。這兩位方家顯然對於這兩句詩都是頗為滿意。

  對於下麵兩句，大家都是極為期待。

  眾人目光注視下，少年笑容清淺，輕聲道：“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