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對岸柳蔭下，一道清麗絕倫的身影一閃而逝。

  那少年郎聽到女子聲音，拋了手裏的蓮蓬施施然站起身來。

  “老規矩，故事沒講完，報酬收一半。”

  少年郎臉上滿是笑意，手裏拿出一個精美的布袋。

  麻衣少年們紛紛把剝好的蓮子分出一半放入袋子裏麵，顯然是早已習慣了。

  一個瘦小少年一邊往袋子裏放著蓮子，一邊央求道：“大郎，喝藥急什麽，講完再走。”

  “那可不成。”少年郎小心地把布袋係上，輕輕拋了拋，向著女子聲音響起的方向而去，““講完……就下次吧。這次便宜你們，先把謎底告訴你們。”

  “那個窮孝廉，姓夏！至於那個打魚的……自然便是姓楊了。”

  少年郎的身影越走越遠，消失在對岸柳蔭深處，荷塘這邊，麻衣少年們亂糟糟的討論起來，卻不明白究竟是什麽意思。

  看樣子，故事還得大郎來講完，大夥兒還得幫他剝一次蓮蓬了。

  夏瑾站在遠處，眉頭微微擰起，良久之後，搖了搖頭。

  他也沒了再在塢堡裏閑逛的興致，在荷塘邊上站了許久，便沿著來路返回了塢堡正廳。

  ……

  “做事情，一定要有利可圖，不然我費半天口水作甚麽？”

  那少年郎臉上有著清淺的笑意，掂著手裏頗感沉重的布袋，一邊走一邊喃喃地道。

  顯然，對於這段故事的酬勞，他是極為滿意的。

  柳蔭深處，有著一處數畝見方的院落，外有幽篁掩映，中心是一座極為雅致的小樓。

  少年郎過了荷塘，一路行至此處，將布袋中蓮子交由侍女，看著侍女在院外清溪裏洗了放入盤中，這才接過盤子，微笑著走入小樓之內。

  “這是新采的蓮子，最適合你的脾胃。知道你喜歡這個，我才一早就去采來。”

  “這些都是我親手剝的，來，先嚐一個。”

  把盛著蓮子的盤子放在案幾上，少年郎一臉甜笑撚起一顆蓮子，向那捧著藥碗的少女唇邊送去。

  少女眉目如畫，向後不著痕跡的退了半步，輕嗔道：“大郎別鬧，藥快涼了啊。”

  “你不吃，我不喝你的藥。”少年甜笑道。

  那清麗少女沒有說話，堅定的搖了搖頭。

  “好吧，真是無趣。”少年郎失望的放下蓮子，自少女手裏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大郎，快些去正廳吧，叔父已經派人來找過兩次了。今日有貴客登門，叔父說，關係你的仕途，你再不去，叔父可真要生氣了。”清麗少女自少年郎手裏接過藥碗，溫聲說道。

  “仕途仕途，朝廷不過隻剩下半壁江山，就算位列三公又有什麽意思。何如就在這順陽川中安閑度日，卻不快活。”少年懶洋洋地道。

  少女顰起好看的細眉，微微有些疑惑：“讀書入仕，報效朝廷，不一直是你的誌向麽？”

  “過去我有些糊塗，這些天才算明白過來。”少年郎接過侍女遞過來的水碗漱了口，有些老氣橫秋的歎了口氣，“學會文武藝，賣與帝王家。辛辛苦苦習文練武，就是為了給別個賣命！憑什麽啊，就憑他姓楊？”

  “這不是應當的麽？”少女愕然，顯得愈發疑惑，輕聲道：“大郎，你的病，好像愈發嚴重了。自從幾日前你跟謝家那幾個兄弟去了一趟方山，回來之後就跟之前不一樣了。書也不讀了，武也不練了，整日裏就跟那些莊戶子弟廝混，這可怎麽成……”

  “我有病，我知道，藥不是剛喝了麽？”少年郎笑了笑，“謝家那幾個小子說我在方山上滑了一跤，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下黑手打了我一頓，方山上的事兒反正我是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他們跟你那般要好，怎會打你？慢慢想吧，會記起來的。先去前麵，莫讓叔父著急……”

  “好吧。”少年郎應了一聲，指了指盤中蓮子，“都是我親手為你剝的，記得吃啊。”說完笑著出門而去。

  ……

  塢堡前廳，賓主甚為相得，氣氛極為和諧。

  夏瑾回到前廳的時候，林師已經在開始考察蘇家幾位年輕子弟的才學了。

  蘇家本是大族，家學淵博，尤其擅長禮記。族中年輕才俊都是蘇伯仁親自教導，近年來陪都那邊論玄之風大漲，所以他教授子弟也是儒玄並重。

  陪他一同見貴客的，其中蘇建、蘇政、蘇文的學問都已登堂入室，另外幾位子弟年齡尚幼，卻都已初窺門徑。

  這次蘇伯仁想讓林師品評的，主要就是蘇建蘇政蘇文三人。以這三人的年齡，如果林師肯給評語，立馬就有了做官的可能，隻要有高官願意征辟，便可以即刻踏入仕途。

  當然最為重要的品評對象，還是他的獨子。

  這孩子是有宿慧的，天資聰穎，顧盼風流，常被他誇為自家寶樹，小名喚作大郎。

  有大郎，卻沒有二郎。

  這樣聰穎的孩子，他委實想要多來幾個，無奈自這孩子降生之後，他再也沒有別的子嗣。隻能想上天是公平的，有了這個聰穎的孩子，已經是耗盡了他的全部福氣。

  他素來以學問自矜，然而早在兩年前，在學問上他已經是無法教導這個孩子了。

  大郎自然是沒到出仕的年齡，不過獲得林師的評語卻是極為重要的。有了林師的評語，再過幾年，入仕便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踏入仕途，光宗耀祖，本也是這孩子的夙願。

  蘇伯仁麵容和煦，聽著蘇政流利的對答林師的各種考問，餘光卻一直在打量門外。

  大郎這孩子向來恭謹守禮，今日本是跟在身邊一起出塢堡迎貴客的，到了塢堡外卻發現這孩子不告而別，不知溜到哪裏去了。

  自幾日前跟著謝家幾個世侄出去玩了一趟，在方山上滑了一跤，這孩子便有些不一樣。

  往日恭謹守禮的孩子，竟是變得有些憊懶無賴！

  他看過大郎的傷勢，也就是鬢角腫了個包，看不出什麽大問題。想著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受到驚嚇有些恍惚，也沒有多理會，想著過幾日就好了。

  今日之事，事關重大，早上已然反複叮囑過，卻沒想到這小子渾不當回事！

  若是再不出來，這個機會可就要生生錯過了！

  正在煩惱間，一道人影自門外閃了進來，正是一個十四五歲的翩翩少年。

  “好在沒有誤事。”

  蘇伯仁鬆了一口氣，看著林師提筆在黃紙上為蘇政寫著評語，臉上笑容愈加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