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蘇家
作者:當場隻手      更新:2020-05-21 10:48      字數:3013
  旗子正是陳郡蘇家的族旗出雲旗,代表著蘇家的郡望。世家大族隻有在招待最尊貴的客人之時,才會在塢堡上升起這種旗幟。

  見到蘇家以大禮相待,林師在馬上微微點頭,清瘦的臉上露出一絲滿意之色。

  陳郡蘇家是北地望族,世代公侯,而這順陽蘇家確確實實是陳郡蘇家一支,百餘年前為躲避諸王之亂,部分陳郡蘇家族人遷居到此,這才有了順陽蘇家。

  正是知道這蘇家的來曆,他才願意來這蘇家一趟。

  以他的身份地位,若這蘇家不是世家而是寒門,不管勢力再大部曲再多,他也不可能來此地。

  士庶有別,這便是規矩,便是禮。

  天壤之間,禮字最大。

  夏瑾今日沒有披戰袍,而是一身尋常校尉打扮跟在林師身側。

  夏瑾坐在馬上遠看著蘇家塢堡,隻見這塢堡建在丹水畔,看上去頗有年月痕跡,方方正正圍了大片區域,比順陽城還要大一些。塢堡外牆有明顯加高的痕跡,應該便是近年局勢動蕩時完成的。圍著塢堡的城河寬達五丈,是從丹水引來的活水。塢堡外沒有雜樹,卻有著大片大片的竹林,竹身上斑斑點點,大多粗若鴨卵,正是製作竹槍的上好材料。

  順陽兵善用竹槍,順陽川內大小塢堡,周遭多種這種異種竹子,這幾日所見皆是如此。

  過了吊橋迎過來的十幾人服飾華美,風度翩翩,世家風範展露無遺,為首之人,正是蘇家主人蘇伯仁。

  ……

  接到族兄蘇良密信已經三天了,蘇伯仁知道有貴客登門,早已做好了準備。

  蘇良是南方三吳人氏,原本和順陽蘇家並無親眷關係,任順陽太守不久,就主動和順陽蘇家聯宗,認作一家。這也是當下風氣,寒門子弟向來難以出頭,一旦出頭往往便找機會與同姓世家聯宗,借此來擺脫寒門身份。

  對於蘇家而言,聯宗本是無可無不可之事,不過是給本地這位寒門太守一個麵子。蘇伯仁為人豁達仁厚,倒是從未看輕這位便宜族兄,多年來也給這位族兄不少照顧,沒有拿他當外人看待。他原本沒想著會有回報,未曾想這位族兄這次竟能把這位貴客帶到家裏來,這倒是意外之喜了。

  林師何許人也?海內文宗,聲名遠播,三十歲便成為大中正,品評天下各州郡人才,後來更是位列三公,這十餘年林師雖不在陪都,可三公的位子還是一直保留著。

  知道林師要來,蘇伯仁極為振奮。在他看來,這是這十幾年來蘇家最大的喜事。多年來一直困擾著他的難題,因為林師的到訪,也有了解決的可能。

  作為世家大族,吃穿用度永遠是不缺的,最看重的,乃是族中子弟的仕途。

  這十幾年來,五部燕賊竊取北方,導致天下動蕩,北地陳郡本家看重聲名,自然不肯子弟在燕賊偽朝為官,這便沒有仕進的門路。而順陽川這邊,自南渡之後,朝廷也不肯派中正過來品評各家子弟,十幾年來蘇家完全沒有子弟入仕。

  說到底,還是南渡世家太多,陪都那邊沒人願意把寶貴的職位分給外人罷了。作為族長,他倒是曾作過一任郡丞,不過那是南渡之前的舊事了,這些年族中子弟仕進無門,這是讓蘇伯仁最為頭痛的一樁事情。

  而這次,林師來了。

  那位族兄蘇良本是寒門子弟,和世家大族沾不上邊,當年因林師一句亮拔不群的評語,竟也能一步步做到太守的高位。若是族中子弟能得到林師一句評語,仕進之路可就是一片坦途。

  蘇家家學淵博,族中幾位出色子弟都是蘇伯仁親自教導,才學方麵蘇伯仁極有信心。尤其是他的獨子,天資縱橫,出口成章,儒玄二道早已融會貫通,正合陪都那邊的風氣,想必能入了林師的眼。

  至於族兄提到的錢糧,在蘇伯仁看來乃是小事。

  能得林師一句評語,多少錢糧族裏都不在乎。

  “這個小子,又跑去哪裏了?”

  帶著族中子弟迎上去的同時,蘇伯仁忽地發現自家獨子竟是不見了,不覺心中暗惱,臉上卻是神色不變,向著那位便宜族兄微微點頭,便帶著族中子弟向那老者拜了下去。

  “林師!”

  “嗬嗬,蘇兄請起,何須行此大禮,折煞老夫了。”

  林師在馬上受了蘇家眾人一拜,這才下馬扶起蘇伯仁,臉上笑容和煦。

  見禮完畢,眾人進入塢堡之內。

  與塢堡之外以實用為主不同,塢堡內建築華美精巧,亭台樓閣掩映各處,回廊曲折,月台花榭,處處匠心獨具。蘇伯仁一路走一路介紹,林師撚須微笑,時而大聲讚歎。

  到了正廳,分賓主坐下,蘇伯仁又拿出自己的詩詞文章,請林師點評。林師隨意指點一兩句,往往直指要害,引得眾人連連歎服。

  凡此種種,都是禮。一舉一動,看似尋常,卻都要與禮相合。

  在轉入正題之前,這般表演還需許多時間。

  此行雖是為了戰兵錢糧,可也不能直接開口索要,那便落了下乘。

  蘇伯仁的文才確實不錯,這一點夏瑾也能看出來。他雖以文武全才聞名,不過畢竟是武將,眼見一時半會兒也結束不了,心中有些不耐,便向眾人告了個罪,走出了正廳。

  有莊客見夏瑾要去更衣,連忙在前帶路。夏瑾更衣完畢,問那莊客:“我想四處走走,不知有何禁忌?”

  那莊客笑道:“將軍說笑了,你是家裏的貴客,想去哪裏盡管去便是。莊裏有幾處景致倒還不錯,小的願為將軍帶路。”

  “不必了。”夏瑾擺了擺手。

  過了正廳往後,華美的亭台樓榭倒是少了,多的是桑田、稻田、菜畦和一處處作坊。這等塢堡關起門來就是一座城池,一切都能自足,前半部分都是門麵,這才是塢堡真正的模樣。

  轉過一處陶器作坊,眼前現出一片大大的荷塘,蓮葉田田,荷香飄來,聞之心懷一暢。

  “話說,很久很久以前,丹水邊上,比鄰住著兩戶人家。一家主人是窮孝廉,另一家,是打魚的。”夏瑾正準備往荷塘邊走走,忽地一個清朗的少年聲音自荷塘邊飄了過來。

  “怎麽又是很久很久以前。”又一個少年聲音笑道。

  “你要會講你就講!你要不會,就給爺爺閉嘴,讓大郎講!”又一個少年怒聲道。

  “好好好,讓大郎講,讓大郎講!”之前那少年也不著惱,笑嘻嘻地道。

  清朗聲音繼續響了起來,夏瑾看了過去,隻見荷塘邊柳蔭之下,七八個麻衣少年圍著一個衣著華美的少年郎,那少年郎一邊剝著蓮蓬,一邊笑嘻嘻的講著故事。

  “這一天啊,打魚的和窮孝廉一起喝酒,打魚的喝多了,告訴窮孝廉說,白天在丹水深處發現了一條土龍。那土龍活靈活現,有好幾丈長,和下寺牆上畫的龍一模一樣,不過卻是張著嘴的。”

  “窮孝廉一聽,酒也不喝了。你們猜怎麽著?他連夜把先人的墳挖開,把先人骨殖取出來燒成灰裝到袋子裏,把袋子交給打魚的,又把家裏所有的銀錢都給了打魚的,求打魚的再去丹水裏一趟,把他先人骨灰給放到那土龍嘴裏去。”

  “後來呢?”一位麻衣少年道。聽那少年郎說得有趣,夏瑾也是止住了腳步。

  “打魚的問窮孝廉為何這般,窮孝廉死活不說。打魚的便多了一個心眼,暗地裏去把自家先人也挖出來,也燒成灰裝到袋子裏。”

  “他想啊,窮孝廉這般做,肯定有緣故。把兩家先人的骨灰都扔到龍嘴裏,這樣萬一窮孝廉有啥好事,說不定他也能沾沾光。”

  “這一天啊,他拿著兩袋骨灰到了丹水裏頭,費了好大勁兒才又找到水底的那條土龍。他先把自家先人骨灰扔進了土龍嘴裏,又準備把窮孝廉先人骨灰扔進去,這時你們猜怎麽著?”

  “怎麽著?”麻衣少年們極為配合。

  “哢嚓一聲,土龍的嘴竟然合上了!”

  “打魚的慌了,他可是收了人家銀錢的,收錢就得辦事。他想把土龍的嘴掰開,可怎麽也掰不開!”

  “沒奈何,這打魚的隻好把窮孝廉先人骨灰掛在龍角上,出了丹水。”

  “後來呢?”

  “後來啊——”

  少年郎正在說著,忽地荷塘對岸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大郎,回來喝藥了——”

  聲音青稚甜糯,宛若空穀鶯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