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老祖猛然抬頭，一臉不敢置信地看向他身前的小幼童，就見“他”向前走去的同時，正回過頭來，朝他看了一眼，又轉頭向前而去。

  那一眼，目光深邃，完全沒有一個四歲小孩應該有的懵懂眼神。

  那眼神，透著俯視眾生的高高在上，充滿了難以明喻的深意。

  她的唇角微微上揚，淡淡的笑容，讓他感到熟悉無比。

  與此同時，大風吹過，就像是送來了令尉遲查查永生難忘的一道聲音，在他的記憶中重新現身，縈繞耳畔，不斷徘徊。

  ……尉遲查查，對嗎？你也叫查查呀，不過，應該是跟察察不一樣的查查吧？

  ……是的，微臣叫查查，木旦查，而您說的那個字是……？

  那個時候，第一次覲見皇朝太女時，他被對方“察察”、“查查”給差點繞暈，同時還陷於小少女她令天地失色的絕美容顏中，內心無比震撼。

  ……孤說的是明察秋毫的“察”，澹台察察的“察”。

  當時他愣了愣，不知道澹台察察是何人，能被對方那麽熟稔地掛在嘴上說出來，但隱約猜到是女絳國的人。

  然後，她派人將正在帝京的澹台察察叫了過來，順便還給他改了個名。

  ……那以後要是你倆同時在，孤就不能隻叫察察或查查了，免得你們分不清楚孤在叫誰，不如幹脆你叫男查查好了，這樣好分辨些。

  於是，當他和澹台察察那個女人同時出現時，他的名就變成了男查查。

  為什麽不給澹台察察的名字上加個女？

  心塞！

  殿下她太偏心了，澹台察察在她的心目中是唯一的，她對澹台察察的偏心就連靳珂都眼紅，經常慫恿他去招惹她，然後，他被揍得滿頭是包……

  往事不堪回首！

  隻不過，當時殿下她那樣平易近人地回答了他的疑問，眼神中隻有因為他的名與澹台察察那個女人的名，發音相同的巧合而興味，根本沒有像這一路他所見到的皇朝人那般，見到北荒而來的他，滿頭小辮子，頭上油膩，就顯露出任何嫌棄的表情。

  也因此，他的膽子大了一些，直接問出了她為何扣下靳珂不讓他回北荒去。

  她沒有生氣，還耐心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靳珂隨時都可以回北荒呀，不過他說他有書沒抄完，武功沒有練好，還沒有超越孤的暗影衛，要不然，你去幫幫他，讓他早點可以回去？

  不了解那位小太女性格的他，當時還開心地點點頭，然後，他連靳珂的麵都沒見到，就被小太女安排去抄書，抄得頭暈眼花。

  另外殿下她還為能讓他幫助靳珂戰勝暗影衛，特意好心地派了人訓練他的武功，結果那段時間，他頂著兩隻黑眼圈，臉有點腫，被揍的。

  但也許就是那段時期的緣故，他和靳珂是同一代人當中，唯二突破境界成為入境宗師，活到至今的人。

  尉遲查查隻是陷入回憶中一瞬間就回過了神，他的視線落在了向前走去的小娃身上，再也不肯移開。

  小小的身軀，挺直的背脊，令人自慚形穢的優雅步伐。

  幼小的身影逐漸與曾經龍椅上高貴不可侵犯的小少女重合在了一起。

  他的視線也漸漸模糊了起來，淚水在不受控製地匯集。

  那笑容，那長相，他終於想起來為何眼熟了！

  一模一樣的問話，一模一樣的笑容，隻不過，當年的那聲音更加成熟一些，而今那長相稚嫩年幼。

  太女殿下……是您嗎？

  皇甫明瑜……是你嗎？皇甫明珩的心中同時浮現了這個疑問。

  有時候，當事實真正擺在麵前時，哪怕人的心中已經有了確定的答案，卻反而不願承認。皇甫明珩並沒有曾經以為的那般轉身逃跑，而是僵直著身子，捏緊手中的韁繩，視線緊緊落在那名小幼童的身上，隨之而動。

  他不願意相信，他這麽倒黴，她真的在這裏！

  小人兒走到雙方的中間，就停下了腳步。

  她微微昂起了頭，看向不遠處的安文逸，視線再掃過皇甫明珩他們，卻是在問十二氏族的人們：“你們看到了麽？你們十二氏族在對方的心目中，就是如此，低賤不堪。”

  “哪怕我的身體裏流淌的是安國公府的血脈，卻依然被棄若敝履。”

  “你們真是低賤不堪的嗎！？”她忽然拔高了聲音問道。

  “不是——！”一道粗獷的男聲仿若從天際傳來，響徹這片山丘之地，嘹亮而堅定。

  那聲音令牧成玲心髒猛烈跳動，第一時間就朝聲音發出的地方看了去，因為她聽出了那聲音，是她的長子牧紫淵。

  “你們是低賤的荒嶺盜匪嗎！？”

  “不是——！”三道男聲同時響起，而皇甫明珩一眾大隊人馬的身後，遠處的山丘之上多了三道騎著馬匹的人影。

  他們身披黑色毛皮鬥篷，被遮住的容顏為他們的身份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而其身上散發出的肅殺氣息令人心驚。

  隻有走近，才能發現他們的鬥篷之上，有著斑斑血跡與廝殺後的刀劍之痕。

  “你們願意繼續做沒有家的流浪者嗎！？”稚嫩的聲音繼續問道。

  “不願意——！”數道聲音齊聲響起，剛強有力。

  與此同時，那三道人影的身後，無聲無息地出現了數道策馬而出的人影，與之一同佇立在山丘之上。

  同樣的黑色毛皮鬥篷，同樣遮住了容顏，蓋住了他們的黑甲刀劍。

  十二氏族的老弱病殘們眼中出現了希望的光芒，他們認出了對方，那是他們以為已經戰死的牧家戰士們。

  “你們願意一直這樣被人鄙夷踐踏，肆意殺戮你們的親人嗎！？

  “不願意——！”無數聲音齊喝而出，震天響，突破雲霄。

  轉過頭去看來人的皇甫明珩他們，心驚地發現令他們頭皮發麻的景象出現了。

  一列列身披盔甲，手持刀劍，騎著高大馬匹的人影，開始布滿了他們身後遠處的山丘之嶺上，甚至隱隱呈包圍之勢。

  他們整齊而列，肅殺淩然，身上的血腥之氣衝天，抬起頭看向皇甫明珩他們的眼神明亮，臉上甚至還有著未曾擦去的血痕。

  “告訴我，你們是誰！？”稚嫩的童音替他們問出了心中的話。

  “吾等是北荒最尊貴的十八部！”

  厚亮齊整的男聲回蕩在這片天地間之時，一杆杆戰旗被立了起來，隨風獵獵而飄。

  看到上麵的古老圖徽，尉遲查查老淚縱橫，雙膝緩緩地跪了下去，嘴裏喃喃低語不停，不斷伏地磕頭，再仰天而望，淚水順著雙頰而流下。

  那是十二氏族戰旗！

  那是自從他們成為喪家之犬，逃離故土之時，因為愧對祖先，就未曾再拿出過來的戰旗！

  而今，它們被重新展現了出來，飄蕩在這座大陸之上，訴說著曾經過往，以及那，即將歸來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