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墜落
作者:洛雪城      更新:2020-05-20 21:13      字數:3526
  兵士跨上祭台,即將要觸及那具死掉了般的軀殼,其身上卻閃起一道道電光。

  “好強的法力!”密羅失色驚呼,“快!快下禁製!”

  折騰良久,那妖物身上的雷電才徹底消失隱匿,也變回了尋常少年的模樣。

  在冰牢中封禁快一百年,試遍了天界所有的刑罰和毒草後,妖物終於蘇醒過來。之後,每日一碗湯藥五道天族禁製,這個任務交給了漣漪。年複一年,已過去兩百多載。

  其間他們竟從未有過對話交流,活似兩名啞巴。

  漣漪每次送完藥,都要去朝露宮陪同駕鸞使練習法術,同時也跟隨他學一些比較淺顯的陣法。

  之後,便是去講經堂聽長明燈念佛。沒有爭鬥,無欲無求,天界的日子都平淡而安穩。

  日落月升,漣漪手上多出道傷口,片刻間溢出的血液止住了,傷口也已結痂,這是她來到天界以後第一次受傷。

  她在操縱冰刃,一時沒注意,割傷了自己的手。

  “怎麽魂不守舍的?”駕鸞使關切地問她。

  當年,漣漪的沉穩與她美麗的容貌一樣聞名整個天界。

  “快三百年了。”她道,話語簡短,卻偏偏能讓他聽懂。

  “你是指那妖物的封印……”駕鸞使若有所思。

  次日他便上書天帝,受命重新封印離泓的法力。

  漣漪放下藥碗,盯著少年喝完。

  “太苦了……”自從開口說了第一句話,這少年膽子愈來愈大,竟向她抱怨起來。

  漣漪避開他伸上來扯她袖子的手,從懷裏取出一包由下界買得的桂花糖,麵無表情擱在玉案上。

  離泓立時喜笑顏開,像個什麽都不懂的凡界幼童。

  “駕鸞使大人會親自給你封印。”她丟下一句輕飄飄的話語,轉身出了囚室。

  子夜,駕鸞使終於回到了朝露宮,他雙手掌心有被雷電灼焦的痕跡。漣漪一邊用仙術替他治療,一邊靜靜聽他敘說封印過程。

  “那個妖物越來越難封印,他的氣息太像天族,尋常禁製反倒成了他恢複法力抵抗毒氣侵蝕的助力。”駕鸞使眉間皺成一道刻痕,掌心的傷很快消失了,他反握住漣漪的手指,叮囑她一定要當心對方有所異動。

  “以血控製?”漣漪提議道。

  那少年試遍了千千萬萬的毒物,尋常法子製不住他,天族的血卻不同,生來就能克製住比自己虛弱的魔族。

  駕鸞使仔細思考了一番,緩緩點頭。

  漣漪回到自己的居所,在桂花糖裏摻了一滴自己的血液。

  冰牢中,剛經曆過封印的少年虛弱無比,甚至連藥都不能自己喝了。漣漪端起碗喂他,之後將那塊糖塞進他口中。

  魔族與天族對峙已久,三百多年前的聖戰之後才安穩下來,氣數將盡不敢進犯天族領域,甚至都不再進入凡界任意造次。

  他雖然受到了天帝一定程度上的重視,卻始終隻是個魔族戰俘……

  “冰靈石!”糖還沒完全咽下,這少年就似恢複了法力般驚呼著坐起來,不可置信地望著她叫喊。

  冰靈石是魔界聖物,聖戰後為天族所得,天帝賜給協同大公主一同斬殺了魔族大將的歲寒,歲寒又贈與駕鸞使,輾轉到她手上,說是置於丹田可提升法力、鞏固仙體。

  她突然記起,自己的血是混著冰靈石靈力的。

  漣漪匆匆起身,以法力強行給他下了三道禁製。

  “沒用的。”離泓望著她,嘴唇動了動。他原本看上去純淨得像一汪清泉,但在這三個字出口後,他的氣息完全變了。

  凡界少年的樣貌很快也變了。

  黑瞳變得血紅,生出鋒利的獠牙,指甲成了黑色、還在伸長變尖,皮膚也覆蓋了堅硬的鱗甲……

  漣漪數百年來溫和平靜的麵上現出了驚駭。她手中多出枚短劍,一看就是神兵利器。

  “漣漪姐姐,我要從你身體裏拿走一樣東西。”他起身一步步迫近,漣漪急退了好幾步,隨後她突然一躍而起,竭力將劍尖刺向他心口。

  她從不明白,天族留著這妖物意義何在?三百年來隻是囚禁、喂藥、上刑,卻又不會真正處死他。可眼下的境況,已容不得她多加思考。

  離泓鬼魅似的晃了一下,躲過那驚險一刺,爪子攥住了她的手腕,“哢嚓”一聲就將其折斷。

  鮮紅的血液沿著手指一滴滴滾落,她麵色蒼白,竟愈發清絕。

  隨後,離泓的另一隻爪子探入她腹內,再收回時掌心多出一粒綠玉般的珠子。

  “漣漪姐姐,要不要跟我回魔界?”盡管做了這等事,他麵上卻依舊掛著那不諳世事的單純笑容。

  “不……”漣漪很快就抽搐著倒在地上,身體裏不斷湧出血來,像隨時都會枯竭。

  離泓不知所措地望著她,伸出爪子去堵她腹上的洞,卻被血水浸透了雙手。

  他又去觸碰她的臉,她眼睛裏痛苦的光慢慢黯淡了,緊接著,她的身體也消失了,化為漫天瑩白的光點,隻剩下一件被鮮血濡濕的衣袍。

  離泓慌忙踢開玉階上的那衣袍,攥著冰靈石,衝出了囚室。

  次日,整個朝露宮的擺設都被駕鸞使砸得稀巴爛。

  他顫抖地指著前來匯報的小仙,逼問她究竟出了什麽事。

  “魔族妖物……玷汙了漣漪姐姐,害得漣漪姐姐當場自盡了!”謠言愈傳愈誇張,到他耳中時已成了這副模樣。

  “那隻妖物呢?”駕鸞使麵上表情猙獰可怕。

  小仙瑟瑟發抖:“逃、逃了……”

  駕鸞使便私自指派歲寒帶兵前往魔界,大打出手,之後又翻了個底朝天,卻並沒有翻出離泓半個影子來。他一怒之下,親自去往魔族峽穀,縱天火燒了魔宮,又引天雷劈了祭壇。

  待回到天界,等待他的是被天帝削弱一半法力的懲罰……

  “原來是你。”離泓看了看自己的手,苦笑起來。

  原來她就是他在懵懂無知的過去裏最對不起的那個人……

  “戰事之後,你若願意,隨時可以取走我這條命。”他望向陳清漪,笑容平靜,眼中卻透著認真。

  聽到他這種對自己性命毫不在意的語氣,丁若羽忙抓緊了他的手,強撐著陳清漪身上壓迫而來的念力,直視向她麵無表情道:“他方才那句話不做數。”

  十四五歲的細瘦少女,這麽冷的天裏額上冒出了冷汗,渾身微微發抖,看上去都要站不穩了,卻倔強地跑出來沒有絲毫退縮。

  離泓想將她拉回,被她閃過,隻得歎息道:“是我欠她的……”

  “我來還!”丁若羽打斷他,強硬的態度仿佛五百年前那個高傲的女子再次現身一般。

  陳清漪麵上從容優雅的笑消失了,冷冷望著丁若羽,靜默片刻後道:“丫頭,他欠我的,可是一條命。”

  “我也欠他一條命,正好還給你。”丁若羽和她較上勁了。

  陳清漪嗤笑起來,笑聲如銀鈴,夾雜著某種法力,震得對方頭暈腦脹。

  “你的命能有他值錢?區區凡人,真以為自己能做得來這魔王的妻子……你可知道,凡人同魔族相處久了,是會被魔氣侵蝕、油盡燈枯而亡的?”

  “那又如何?”丁若羽麵無表情道,堅持己見,沒有一點點動搖。

  陳清漪的笑聲漸漸停了,指向他們二人強忍著怒意道:“好,好,願你們白頭偕老,可千萬別叫我失望了……”

  說到這種地步,對話已進行不下去了。離泓握住丁若羽的手將她強行帶離河岸,向丞相府的方向走去。

  行了一裏地左右,丁若羽的倔勁消了,身子一軟就向地上歪去。離泓背起她,緩緩走著。夜漸深,參加燈會的遊人也少了許多,鮮有駐足打量他們的目光。

  一放鬆下來,丁若羽就後悔了。她不知為何,方才竟完全無法冷靜下來,隻要一看到陳清漪那雙眼睛,就控製不住自己,衝動地說出一些不經大腦考慮的話。

  “看來,她已經對我失去興趣了。”離泓走著走著,笑了起來。

  聽到這自嘲的笑聲,丁若羽不明所以。

  “當年她被我重傷,失去大部分法力,隻得金蟬脫殼來到凡界休養生息。時隔太久,又附身在其他女子的軀體上,叫我難以認出……”離泓道,“她來尋我麻煩,也實屬正常。”

  “可是,她為何不同你正大光明地打一場?”丁若羽感覺其中的是非曲直沒他說的那麽簡單。

  因為從陳清漪的目光裏,她不光看到了恨,還看到了一種奇怪的類似於愛而不得的情感。至於對方望向她自己時,那毫不掩飾的嫉恨,更讓心思敏銳的她確認了這一想法。

  “她的最終目的,並非立刻要了我的命。”離泓的話一步步證實著她的猜想,“她是想將我留在身邊肆意擺布,慢慢地折磨。”

  丁若羽往他背上爬了爬,貼在他耳邊道:“所以你寧可選擇死?”

  “是啊,反正還能複活。”離泓的步子突然加快了,聲音輕輕地匯入夜風中。

  風聲嗚咽,丁若羽沒聽太清,以為自己想岔了。

  “話說,與魔族在一起真的會受不了麽?”她在放鬆的情況下,重視起先前口頭上無所謂的一些事來。

  她在心裏還是有些害怕的。

  “我和她說的那些低等魔族不一樣。”離泓寬慰她道,“日常生活收斂氣息已成了習慣,與凡人一般無二。”

  想起他天族的那一麵,丁若羽歎了一聲。現在眼前這位,可是個徹頭徹尾的魔族。

  然而她對他的情感,並沒有因此而減少分毫,反倒像流露出的這麽多僅是冰山一角,其餘都阻隔在一堵看不見的高牆後。

  同他一起經曆了那麽多匪夷所思的事,卻依舊能保持著一顆平靜的心,仿佛在不知道的時候曾參與過更加難以想象的事,她也漸漸地開始懷疑起自己真正的來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