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寂靜歡喜
作者:黑衣守墓人      更新:2020-12-16 00:46      字數:3461
  黑暗曆七一七年夏末,暗曜日,阿巴尼斯山腳,悶熱微雨。

  這是一處山洞,離地稍有高度,是索爾護送洛娜去往加印城的途中,沿著山腳行走時偶然發現的。

  索爾爬上去大致看了看,山洞的縱深並不深。

  也許是因為山洞裏的地麵略微傾斜向下的地勢,可以想象出秋天多雨季節時雨水倒灌淹沒低處的情景,所以這個山洞裏並沒有什麽野獸生活的痕跡。

  從哀鳴湖畔前往加印城其實要不了多長時間,取直線路徑的話一天半而已,但毫不停歇地走一天顯然不太現實,總要停下來吃口東西或者休息片刻。

  於是索爾半跪在洞口,伸手將洛娜拽了上去。

  山洞裏的環境基本還算幹燥,索爾扯下洞壁上一顆幹枯藤蔓在地麵上隨意掃了掃,盤腿坐了下去。

  旅途裏他本來可以吃得很好,但索爾沒有在人前暴露空間戒指的習慣,所以他此刻仍然恪守著這個原則,從大衣口袋裏拿出了自己的食物。

  一份冒險者的普通口糧,用布包著的一塊風幹的熏肉,和一小堆果幹。

  看見洛娜安靜地站在一邊,也不知道她的空間物品裏有沒有準備食物。索爾將自己的熏肉掰開,遞了一半給她,但洛娜默然搖了搖頭。

  索爾聳聳肩,對方嫌棄也好不餓也罷,他並不期待什麽回應。隻不過一個人拿出食物就啃終究有些不禮貌,此刻既然已經表達過自己基本的關懷,索爾毫不在意地開始了自己的用餐。

  “等等,你先……不要吃。”洛娜突然出聲。

  難道自己的食物裏不知不覺被混進了什麽東西?索爾有些遲疑地停下手。

  順手用索爾扯下的那顆幹枯藤蔓掃了掃地麵,洛娜突然手裏一晃,然後將一個看起來有些柔軟高級的布藝坐墊遞給索爾,看來她的空間首飾裏內容很豐富啊。

  “謝謝。”索爾也不在意,接過來塞在了屁股底下。

  兩人這一路上毫無交談,隻是悶著頭趕路。也許是因為燥熱慵懶的天氣,也許是因為各懷異夢的心情,又或者隻是因為……彼此其實無話可說,直到現在。

  洛娜將坐墊放在地上,也斜並著腿以淑女坐姿在索爾對麵坐了下來。

  然後手裏又一閃,她居然抬出了一張小圓桌,就是常見的設置在馬車上擺放飲品的那種袖珍小桌子,此時她和索爾之間的寬餘正好能夠把桌子放下來。

  再然後,一隻烤雞,一壺奶油南瓜濃湯,一疊精致噴香的糕點,一鍋胡蘿卜燉肉,一羊皮袋酒水,兩份餐盤和配套的銀質刀叉以及銀酒杯,依次出現在桌麵上,食物全都尚有餘溫。

  “那麽講究的嗎?”索爾微微笑了笑,語氣並沒有什麽揶揄諷刺。這樣的一桌他差不多應該也能變出來,就算變不出來,他也能現做。

  “不要誤會,我並不是嫌棄你的食物,實際上在旅途裏我也吃過無數次。隻不過今天這一餐我想吃得有意義一些,這些食物是我提前在鎮上準備的,畢竟這是我第一次……”洛娜解釋到最後,突然有個停頓。

  “第一次和男人一起吃飯嗎?”索爾淡淡地笑著問。

  “是的,同時也是第一次在生日上和別人一起吃飯。”洛娜也笑了笑,似乎有些自嘲。

  索爾本想哦一聲,但他知道既然話題已經開始,眼前的局麵就不是哦一聲能夠簡單敷衍的了,雖然索爾並不認為自己是一個適合傾訴的對象。

  安靜地黑暗裏,洛娜默默閉上雙眼,在胸前雙手合十,不過看起來她並不是在祈禱而是在許願。過了片刻後,她才重新睜開眼,然後拿起刀叉微笑地看著索爾。

  “你信奉神明嗎?”洛娜突然問了一句。

  “哪有什麽神,對於我而言我就是自己的神。就算真要說有,我覺得能在你厄運當頭時拉你一把的那個人,或許就是神。”索爾笑著聳了聳肩。

  “有的人總是看起來很會生活,而有的人卻一直在生活裏傷痕累累抱怨連天,看來我明顯屬於後者。”洛娜的語氣隱隱有些憂傷,默默低頭叉起一片燉肉。

  “等一等,你也先不要吃。”索爾突然出聲阻止了她。

  “既然是你的生日,或許我們還能再有一點儀式感。”在洛娜疑惑的目光裏,索爾突然站起身跑到洞外去了。

  過了一會,索爾抱回來一些枯枝充當柴火,很快兩人身邊出現了一個小火堆。

  “冒險者當中有一種說法,不論是在荒野還是在寒冬,似乎隻要點起一個火堆,並不需要在上麵烤什麽美味,它隻要亮在那裏,就能帶給人一種無畏的溫暖。”

  “當然,這大概也是人性向往光明的一麵,總之你把它想象成你家裏的壁爐就好了。”

  索爾指著小火堆笑著說,洛娜也麵帶笑意地點著頭。

  “噢,再等等,似乎還有個事情忘記了。”索爾說著又站起身跑了出去。

  等索爾背著手回到山洞裏的時候,洛娜居然脫掉了她那件因為冒險而有些破爛發皺的裙子,換成了一身華麗的盛裝長裙,然後她微提著裙擺在索爾麵前轉了一圈。

  “感覺怎麽樣?”洛娜有些羞澀地抬起手,將幾絲藍發別到耳後,然後一臉期待地問。

  “說實話我很少關注女人的衣服,不過看起來不錯,很美麗。”這種時刻,索爾自然不會去說什麽不合時宜掃風景的話,不過他也並沒有說謊。

  “那是因為你隻對衣服裏麵的內容感興趣。”洛娜調皮地眨著眼睛。

  “內在的確很重要。”索爾穩如老狗,高明地卸下話題,然後從背後突然拿出一個花環。

  “生日快樂!還有你看花環這裏是個活扣,你可以把它掛在脖頸上,也可以收緊後戴在頭上。”索爾指著洛娜手中的花環解釋著。

  那是一種紫白相間的小花,索爾本來以為是牽牛花,但似乎不是,隻能連帶著花枝的部分莖葉編成了一個臨時的花環。

  “……謝謝!”洛娜眼眶有些紅地捂住嘴,高興地將花環戴在了脖頸上。

  接下來這場臨時的生日宴終於在輕快的氛圍裏開始,席間索爾說了兩個笑話,洛娜也分享了自己少女生涯裏的一些趣事。

  這餐飯吃得居然會有些歡樂,連索爾自己都有點意外。

  上半頓很歡樂,下半頓則有些哀傷。

  “我們家……在當地也曾經是人脈匯聚手裏握有財富重權的實力型貴族。”以這句話為開頭,洛娜的話題不可避免地偏到了家庭方麵。

  曾經是,也就是現在不是了,索爾沉默著。

  於是洛娜繼續用婉轉的聲音敘述著。

  說他哥哥曾經如何閃耀,如何狂熱地追逐理想最後葬送在了秘境裏。說他母親如何溫柔賢淑,最後卻悲傷而逝。又說如今逐漸沒落的家族空曠而冷清,隻剩她和父親相依為命。

  索爾一直在沉默地傾聽著,扮演好自己該有的角色。

  這些傷感的老故事其實聽起來大同小異,不過索爾認為總體來說洛娜還是比克蕾蒂要幸運一些,至少她偶爾回回頭,還能在記憶裏翻出一些懷念。

  而克蕾蒂連頭都回不了,也不知道如今那個暗夜精靈跑到了哪裏,過得怎麽樣。

  “父親老了,說的都是以前的事。”最後洛娜以這句話作為整場敘述的結尾,語氣有些歎息。

  山洞裏突然寂靜了下來。

  索爾適時端起杯子舉了舉,以示意自己還在自己的身體裏,自己一直在認真傾聽。聽別人故事的時候偶爾也要做出點回應,這是一個合格的傾聽者該做的。

  “和你說過後感覺心裏好多了,很抱歉,不知不覺和你說了那麽多,你或許很厭煩吧?”洛娜看著索爾,她似乎喝了點酒,臉色有些紅豔。

  “我雖然是個孤兒,但你要知道,我也曾經和我愛的人道別過。也許生命……本來就是一個不斷失去摯愛的過程,我們不停為之悲傷,漸漸地,我們也就老了。”

  “然而也正是因為這些失去,還活著的我們,才能感受到他們在我們的生命裏是多麽重要。”

  索爾看著洛娜,聲音平靜而安詳。

  “說得真好!”洛娜手肘支在桌子上,捧著小臉淚眼閃爍地感慨著。

  索爾抬手越過桌子,在她的小腦袋上揉了揉。

  “你經常這樣勾引女孩子嗎?”洛娜挑了挑眉毛,似乎對索爾這種近似親昵的動作有些驚訝。

  “當我想安慰某人,而語言又蒼白力度不夠的時候,我就會伸手摸摸她的頭,我想這大概是源於我對於野狗的態度吧。”

  “我對於野狗通常有兩種態度,那些默默蹲在一邊看著我的,不論它是否乞求,我都很樂意和它分享一頓美餐。而那些一上來就亂吠示威的,我通常會狠狠踢它的屁股。”索爾一臉煞有其事地說。

  “噗~所以,你是在安慰我嘍?呀!不對,你才是野狗!”洛娜笑了一聲,突然馬上反應過來指著索爾。

  “我的確遇到過許多野貓野狗,有金毛的紅毛的等等等等,想不到今天竟然遇到隻藍毛的。”索爾似乎有些感慨。

  “你……”洛娜臉色有些紅地指著索爾,一時卻找不出有力的反擊。

  兩人笑鬧在一起。

  看起來,他不像是個很壞的家夥呢,洛娜想。

  可是再想想黑暗十字中隊正等在加印城,少年接下來的結局……。

  可惜洛娜卻什麽也不能透露,如果她敢毀了這次任務,這不會成為壓垮她家族的最後一根稻草,而是會成為碾碎她家族的一塊磐石。

  火堆的光芒映紅了索爾的臉,凝視著那張臉,洛娜心底湧起了深深地愧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