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百六十一章 殺戮之心
作者:黑衣守墓人      更新:2020-12-16 00:46      字數:3628
  回到諾維若拉鎮已是深夜時分,街麵上幾乎已經沒什麽行人,整個小鎮隻有零星不一的燈火還在彰顯著生活的氣息。

  索爾準備先去帕莎那裏看一眼。

  這個時間點去拜訪她或許不太合適,但自己背上還背著小彼得的屍體,如果她還沒休息,能夠早點完成委托也算解除了自己心底的一份沉重。

  越靠近鎮口那座舊房子,背上小彼得的屍體似乎也變得越來越沉重。

  也許之後應該順路把帕莎送往別的小鎮,對於她而言這裏太悲傷,她應該去一個忘卻之地開始新的生活,如果她還有勇氣開始的話。

  運氣似乎不錯,走到房屋前,索爾發現帕莎的門仍然還虛掩著。

  屋裏並沒有點起蠟燭,但索爾仍然能想象出一位母親焦急等待的身影,在光明裏等待和在黑暗裏等待,期盼的心情其實都是一樣的。

  幼年時的索爾曾經也渴望過那樣的感情。

  隻是後來不需要了。

  “帕莎女士。”打著招呼輕輕推開門,索爾斟酌著該怎麽把小彼得的死訊宣之於口。

  屋裏黑暗一片,索爾就那麽抬頭看去。

  然後看見黑暗裏帕莎赤身的仰躺在地上,空氣裏充斥著男人們肮髒的體液臭味。

  她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樣,目光有些渙散空洞,但索爾知道她還沒死,因為她還在等,等她的孩子回來。

  有時候就算世事的磨難再洶湧,有些人也總有著自己堅持的理由。

  一瞬間,索爾覺得自己似乎又看見了普蕾西婭走過,他突然有一種重回地獄的錯覺,仿佛瞬間又被拖回了那個大雨的夜裏。

  他早就知道的,在這片光明不及的大地上,經常會開出的花。

  感覺自己似乎有些眩暈,索爾伸手扶著門框飛快甩了甩頭。

  “您回來了?冒險者大人……我的孩子…”帕莎像是突然複活一樣,微笑著看過來。

  “小彼得也回來了,先告訴我,誰幹的?”索爾走上前卸下包裹,然後脫下大衣蓋在帕莎身上。

  “你快走吧,弗朗克家在本鎮有些財力,不知道他從哪裏聽說我請求到了你的幫助,可能會找你的麻煩。”帕莎聲音有些嘶啞,但很平靜,仿佛她身上什麽也不曾發生過。

  “他們……還真是厲害啊。”黑暗裏,索爾無聲地笑了。

  “我想看看我的孩子,可以嗎?”帕莎期盼著。

  索爾轉過身,突然感覺手有些顫抖,包裹上一個簡單的結,解了好幾下才解開。

  他沉默著找出小彼得的頭顱,幫他理了理頭發,又掐著手抹過他的嘴角,想幫他做出一個微笑的樣子,然而卻因為冰冷和僵硬而失敗了。

  索爾雙手捧著那個頭顱,捧到了帕莎的麵前。

  “我親愛的孩子,你終於回來了。”帕莎微笑地端詳著那個頭顱,然後將頭顱溫柔地摟在懷裏親吻著,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輝。

  索爾感覺視線有些酸澀,呼吸無比壓抑,隻能微微張嘴呼著氣,把頭偏向一邊。帕莎的表現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她太平靜了,不過這種平靜索爾其實是體會過的。

  最深沉的痛,是喊不出來的。

  “謝謝您,將他帶回我的身邊,如今我終於可以放心了。”一番眷戀和溫存後,帕莎緊摟著頭顱微笑著對索爾點了點頭。

  索爾也還以微笑,希望自己不會笑得太難看。

  帕莎笑著笑著似乎突然就飛速老去了,這種蒼老不是指麵貌上的憔悴,而是破碎的希望和深海一樣的悲傷對一個人從意誌層麵上進行了消磨。

  然後,她拿出一小個瓶子,微微仰頭不緊不慢地喝光了裏麵的液體。

  也許是蛇毒,又或者是別的什麽毒藥,應該能讓她好好睡一覺了。

  索爾隻是安靜地看著,默默陪在一邊,直到她緩緩垂下的眼簾隔斷眼中最後一點清明。索爾知道自己沒有資格阻止帕莎自我離開,他也不該阻止。

  在最難熬的關頭,也許眾多信徒手中都有他們所信奉的神為他們準備好的聖文,他們可以祈禱,減少內心的恐懼和動搖,可是帕莎什麽都沒有。

  有的人看見了希望之後才去堅持,而有的人在堅持之後看見了希望。

  但是帕莎,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一個人在沒有希望的日子裏可以活多久?索爾不想知道答案。

  整整一夜,索爾一直坐靠在牆角裏,想象著帕莎對鎮上許多人下跪時的樣子,想象著她那卑微而又躲藏的目光,你還能要求一位母親做些什麽呢?

  想著想著,索爾突然就笑了。就像一本書,通篇都是滿滿的絕望,他卻看得笑了。

  要是自己沒看見就好了,就不會最後救來救去誰也沒救到。沒看見就可以當做不存在,就像世上那麽多蠢貨一樣,心安理得地活在自己編織的幻境裏。

  有時候,生活真的就是一袋狗屎,而你還發現袋子是漏的。

  時間仍然在奔流向前,不眠不休,永不停歇。

  第二天,小鎮又重新恢複了人來人往的熱鬧。

  早晨剛過,索爾走出巷口這座舊房子,去拜訪了鎮上有名的弗朗克老爺家,揚言有筆生意要談。

  這是一座在格局上仿效貴族莊園的宅邸,隻是從那些拚湊的奢華裝飾看上去,似乎什麽也沒彰顯出來,反而帶著一種滿滿的鄉土氣息。

  “什麽生意?”肥胖的弗朗克坐在家主的座位上滿臉狐疑。

  “把平常為你辦事的人都叫來,我想向他們打聽點事情。”索爾把滿滿一袋錢幣扔在待客的小圓桌上,袋口的細繩崩開,露出裏麵雪亮的銀幣。

  “去叫人來。”弗朗克眼珠轉了轉,抬手揮退了一名仆人。

  過了小片刻,八個體型氣質穿著各不相同的男人來到了客廳,站成一排。兩個二階站兩邊,中間六個一階,也許是宅邸的護衛也許不是。

  “你們之中有誰昨夜去拜訪了鎮上的帕莎?”索爾端起女仆送來的熱茶啜了一口,微笑著看著他們。

  客廳裏的空氣突然有些冷冽,稍後當中一個抱著手臂的壯漢走了出來,身邊跟著兩個神色陰鬱的跟班。

  “就是我們三個教訓了帕莎那個賤人,怎麽你有事?”壯漢嘴角微微扯了扯,裂開一道無聲的譏諷笑容。

  他能感覺到索爾二階的氣息,可是那又怎麽樣,二階在這個大廳裏又不是沒有,而且還是兩個,你算哪個蔥頭。

  “來,你們過來,來拿錢,這是你們該得的。”索爾熱情地對他們招手,拍了拍錢袋。

  有這種好事?三人愣了愣,臉上有些不信,但腳下還是試探性地向著那堆雪亮的銀幣走了幾步。

  “等一等,我猜你應該就是帕莎找來的那個幫手吧。諾維若拉鎮雖然不是什麽大地方,但這裏仍然有著一定的規矩。”

  “年輕人,或許有些規矩你可以不遵守,但你一定要了解。”

  “你跑到我的莊園……”

  “嗵~”就在眾人都在聽弗朗克講大道理的時候,一個血淋淋的人頭突然撞在了主座下的台階前,打斷了老弗朗克的長篇大論,從麵貌上看顯然是剛才抱手說話的那個壯漢。

  而在眾人都在盯著那個人頭的時候,索爾已經扶著剛才三個人中偏瘦的一個家夥,長劍刺透他的身體,又在不同位置接連兩次貫穿。

  當索爾目光轉向剩下的最後一個人的時候,大廳裏的兩個二階也已經先後貼近過來,一個用劍,一個是匕首。

  “鏘~”索爾轉身格擋住先到的長劍。

  和索爾硬碰的二階看著索爾的臉,突然愣了愣,然後有些驚駭地猛然一個跳步後撤,居然轉身跑掉了。而另一個用匕首的家夥也盯著索爾看了看,就那麽戒備著後退著也跑掉了。

  自己居然能把兩個二階嚇跑?這兩個家夥跑得索爾又莫名又無語,不過跑掉也好,不然同時麵對兩個二階,到時候還不知道要跑的是誰。

  轉身走到三人中剩下的最後一個人麵前,看到索爾的樣子他早已嚇得雙腿顫抖著,似乎連站穩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過在索爾的長劍橫掃過去的時候,死亡的恐懼還是讓他下意識猛然後仰了一下。於是原本索爾想要斬首的劍,直是劃開了他的咽喉。

  當他捂著咽喉跪倒在地,索爾走上前扯住他的頭發將他的頭按低,猛然一劍剁了下去。可惜力量太大歪了點,砍在了後頸背上,仍然沒能把頭砍掉。

  於是索爾隻能一絲不苟地再補了一劍,就像一個沉默的樵夫,一斧子一斧子地將頑固的樹木砸斷。

  將砍斷的腦袋扔在一邊,索爾轉身走到震驚得攤坐在主坐上的老弗朗克麵前。

  “我有錢……,有很多錢,我……”老弗朗克話音戛然而止,索爾的劍從他右下顎經過鼻梁整齊地劃到了左耳,削飛了他的半個腦袋。

  客廳裏一時間有些寂靜,幾乎所有人都跑掉了,除了剛才送來熱茶然後等候在家主身邊的女仆。她此時正癱坐在地麵上,顫抖不已。

  索爾把自己殺掉的四個人右手中指全部砍了下來,然後甩了甩劍上的血跡,偏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她突然一翻白眼就那麽暈了過去,藍白色的女仆裙裝下隱隱有水跡浸出。

  又嚇尿了一個?索爾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龐,離開了這座宅邸。

  路上,索爾扶著牆,他突然覺得自己整個人有些不對勁。倒不是因為殺戮,就算事情重來一次,該死的人同樣要死。

  隻是在最後看向那個女仆的時候,索爾覺得腦海裏似乎有什麽在拉扯著自己,他用了很大的毅力才忍住了向那個女仆揮劍的。

  那個女仆和整件事沒什麽關係,隻算個閑雜人等,為什麽自己會想順手送走她呢?索爾覺得這很不正常。

  在索爾離開之後,女仆漸漸轉醒過來,回想起剛才那一幕她仍然顫抖不已。

  她恐懼的並不是殺人這件事本身,而是那個少年的目光。

  不,應該說他根本沒有目光。

  那一瞬她看得很清楚。

  少年整個眼眶裏根本沒有什麽眼瞳和眼仁,隻有兩片鮮紅的血霧在無聲地彌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