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死掉的夏天
作者:
黑衣守墓人 更新:2020-07-11 00:53 字數:3526
扶住修格斯的腦袋,索爾把一瓶清醒藥劑給他灌了下去,自己也灌了一瓶。
清醒藥劑是初階藥劑裏比較偏門的一種,使用範圍很小,通常用於應對一些特殊迷霧所引起的幻覺。嚴格說來深淵魔藤的麻痹是無解的,不過清醒藥劑能加快身體和意識的恢複速度。
“你怎麽知道我來了這裏?因為我留下的錢?”修格斯的表情很是好奇。
索爾微笑著點點頭,把自己如何爬上屋頂擴散藥粉,如何偷襲了放風的一階盜賊等大致經過說了幾句。
然而修格斯接下來的話,卻直接凝固了索爾的笑容,因為他提到了伊文?賽米爾的名字。
空氣一時間有些沉重,索爾轉頭看向門外漆黑的荒野,難怪自己今天從荒野裏回來後就一直感覺到黑暗裏隱隱地窺視,那果然不是自己的幻覺。
既然伊文已經來到幕後,這些時間想來已經足夠他布置下許多後手了。不,對付這麽兩個孤兒,去布置後手反而成了笑話,伊文其實根本什麽都不用做,直接正麵碾壓過來就好。
逃無可逃,顯然這才是真正的死局。
不過也沒什麽想不通的,你死我活的路上,既然喝了別人的血,自然也要有被別人斷頭的覺悟。
人就是這樣,當最壞的結果來臨,無可改變的時候。懦弱的人選擇歇斯底裏,冷靜的人選擇坦然麵對,至少索爾屬於後者。
現在想太多已經沒有意義,順其自然吧。
一段沉默後,索爾將已經勉強能站立的修格斯扶了起來,然後向角落裏的蔻維爾走去。
他邊走邊脫下自己的大衣,將半身赤裸的蔻維爾解開後把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然而,在觸碰到蔻維爾光滑肌膚的短瞬,索爾的動作卻猛然有了一個定格。
片刻後,他目光有些森然的再次伸出手去,捏住了蔻維爾的下巴。
“該死的家夥,放開你的狗爪,在我幹掉你以前。”修格斯轉頭剛好看見這一幕,對著索爾笑罵了一句,然而他卻沒注意到索爾那隱約顫抖著的手。
輕輕捏開蔻維爾的下巴,烏黑的血跡傾瀉而下。
顯然,也許是因為不堪受辱,在某個時刻她咬破了藏在嘴裏的毒藥,也不知道是不是血色薔薇的新手段。
……蔻維爾,她已經死了,而且死了有一會了。
其實在觸碰到她那冰冷得讓人絕望的體溫時,索爾心裏已經有了判斷。他隻是有些不敢相信,才伸出手去,像個虔誠的信徒祈求神跡般,執拗地憑著身體本能做出理智的動作。
看著角落裏定格成雕塑的索爾,修格斯終於有了某些預感。
他扶著牆壁,像個蹣跚的老人,掙紮著移動了幾步。
“……怎麽了?”修格斯的聲音有些嘶啞。
索爾放開手,默然站起身,無言以對。
太沉重了,一個死字山一樣沉甸甸地壓在心裏,怎麽也開不了口。
修格斯的麵容突然變得猙獰,連滾帶爬地猛然撲到蔻維爾麵前,等距離近了,他的神情又變得無比溫柔。
輕輕撩開她順滑的長發,他用額頭輕輕抵住她的額頭。
“喂,醒醒,親愛的,我來接你了,我們回家。你知道的,那夜我對你說過的
,你是我的女人,而卑微如我,隻有一條命可以給你,我要把命給你,我說過的……我說過的啊!”
修格斯的語調先是溫柔的呢喃,到了最後語氣陡然變得暴烈,整個人猛地跳了起來。
這狀如瘋癲的樣子嚇了索爾一跳,趕忙抬手攔在修格斯胸前。
“……嗬嗬,哈哈,她死了,她居然死了。我早就告訴過她不要去加入什麽該死的妓?女公會,不要去拋頭露麵,可是她不聽。她就是個不聽人勸的女表子,賤人,傻女人……”
修格斯整個人蹦跳地咒罵著,像是要從索爾的臂彎裏竄出去一樣,他明顯已經失控了,語言也變得沒什麽邏輯。
索爾很清楚蔻維爾為什麽而死,那和血色薔薇其實沒什麽關係。
“對不起!是我的錯。”索爾眼眶發紅,一臉悲戚地開口。
修格斯根本沒聽見,他仍然在語無倫次的顧自咒罵著,然後用一句話為自己冗長的咒罵作了結尾。
“可是我愛她啊!我是如此的愛著她……我……”說著,修格斯像是終於失去了全身的力氣一樣,沮喪地垂下頭,悲怮地哭了。
索爾從來沒見過哪個男人那樣哭過,不,他從來沒見過任何人那樣哭過。
整張臉皺成一團,嘴緊緊癟著,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突然想起自己曾經對艾琳說過,當真正的黑暗來臨時,連影子都會離開你。
索爾一直以為那是形容極致孤獨的,可此刻呼吸著這壓抑的空氣,他突然意識到,當摯愛隨著死亡漸行漸遠,真正的黑暗其實也會來。
長久的沉默過去,修格斯終於回複了平靜。
很難形容那種平靜,就像從此生命裏再也沒有什麽事情,是不能在兩個呼吸之內放棄的一樣。從修格斯身上,索爾感覺他似乎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他們將我從無盡的黑暗裏拉出來,可現在他卻孑然一身,獨自站到了黑暗裏,而我卻什麽也做不了,索爾悲傷得連心都顫抖起來。
修格斯站起身,轉頭平靜地看著索兒說了一句。
“你說的是對的,像我們這樣的人,到頭來終究要麵臨苦難。”
索爾張了張嘴,卻無言以對。
之前修格斯問他為什麽要學習盜賊技巧,索爾順口回答的是,像我們這樣的人,到頭來終究要麵臨苦難,多一技伴身總不是什麽壞事。
可現在被修格斯這麽留頭去尾的一說,整句話陡然就變了,似乎突然有了一種宿命論的味道。
轉身撿起自己的匕首,修格斯低頭看了看,又插回了腰間。然後他四顧打量了一番,順手撈起地麵上一條粗實的麻繩向角落裏唯一還活著的鎖鏈走去。
鎖鏈一直處於高度恐懼的狀態,即使他的身體已經陷入了深度麻痹,連思維都有些滯澀,卻不影響這份恐懼成為他腦海裏唯一的聲音。
當聽見修格斯悲怮的哭聲時,鎖鏈差點嚇尿。
那個女人死了?她怎麽會死了?鎖鏈內心顫抖著,覺得自己死定了。
然後,鎖鏈聽見了腳步聲,接下來又看見了修格斯平靜得仿佛暗夜死神般的臉。他眼睜睜地看著修格斯跨坐在他身上,雙手將繩索的其中一段繃直,放在他脖頸間。
鎖鏈想哀求,想說點什麽,可用盡全力
也隻能像條脫水的魚一樣,嘴唇一張一合。
修格斯沒有選擇匕首,而是用那段繃緊的粗糙繩索,仿佛鋸樹一般,左右來回的,麻木重複的,鋸斷了鎖鏈的脖子。
然後修格斯扔掉繩索,在鎖鏈的衣襟上擦了擦手,轉身走到角落裏背起蔻維爾,向大門方向走去。
索爾沉默著跟在後麵。
那一路,修格斯再也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音,走得無聲無息。
索爾永遠記得這一天,這是黑暗曆七一六年即將入夏時候的事情,窄暖還寒。
整個夏天還沒開始,就已經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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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個小家夥進去那麽久了,誰能告訴我裏麵到底怎麽樣了?該死的,我真是好奇死了。”長久的等待後,伊文蹲在荒草裏嘀咕著。
其實裏麵的局麵並不難猜測,索爾他們和鎖鏈他們兩撥人,誰死誰活事情總會有個結局,可是結局卻遲遲不來,伊文和七個手下蹲在草叢裏感覺很煎熬。
他們之前看到了索爾摸到屋頂上投毒,也看到了他撲殺放風的倒黴鬼,既然有備而來,那麽從贏麵上來說索爾他們似乎會大一些,可是生死這種事誰又說得準呢?
現在的問題是,裏麵某一方如果都死光了,可剩下的人為什麽不出來呢?是要在這裏枕著血腥味過夜嗎?
“要不我們靠近看一看?”一個手下提議。
伊文偏頭白了他一眼。
“你這個人就是太急躁,我故意讓大家離那麽遠觀察,就是想讓你們體會這種欲知而不可得的心情。”
“雖然看不到整幕戲的高潮,可你們不覺得我們此刻的等待是整幕戲裏最有意思的部分嗎?一個未知的、充滿懸念的、撲朔迷離的結局。這樣,我們來賭一賭裏麵的最終結果,各自下注吧。”
“可是,萬一那兩個小子栽了,那隊長你的複仇……”一個手下欲言又止。
“複仇?那又有什麽關係?那種小事我殺別人殺都一樣,有個結果就行了,我從不在乎什麽狗屁的儀式感。”伊文回答。
正說話間,小屋的門突然被打開了,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伊文目光一凝,借著屋內透出的光亮看清了走出來的是誰。
“老天,那兩個小鬼果然得手了!嗯,等等,他們還背著個……女人?看他們冰霜般的臉,有意思,這顯然是痛失所愛了。鎖鏈那蠢貨,手裏捏著底牌還被掀了桌子。”
“看來那個叫索爾的小鬼很凶啊,還善於用毒,似乎很危險的樣子。他既然跑到屋頂上投毒,說明他心裏很清楚這次是個殺戮之局。”
“既然清楚,如果他們背後有勢力或者幫手肯定會叫上,而既然沒叫,那就說明他們背後誰也沒有。”
“嘖嘖!可以定論了,看來我那衝動的哥哥就是被這樣的兩個小家夥給悄悄幹掉了,結合他們同為修道院孤兒的出身,應該是為了那個叫普蕾西婭的修女複仇。”
“這個世界果然不能小看任何人,哪怕是這樣的小鬼。”
伊文急不可耐地發出一連串推斷,一眾手下也紛紛出言附和。
他們對此很是無奈,伊文從不會放過任何能夠運用智慧的場合,有時甚至會變得有些神經而偏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