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告別
作者:黑衣守墓人      更新:2020-07-01 07:32      字數:3661
  夏末的時候,洛頓和瓦勒前來告別。

  他們兩家本就有著深厚的交情,這次會共同將家裏的產業搬往蝙蝠山麓。洛頓的訂婚對象,那位麵包坊主女兒的家也在那邊,來年春天洛頓也將會在那邊舉行婚禮。

  索爾和修格斯受邀參與了最後一次聚餐,仍然是四個人,喝了些酒。除了一臉唏噓外,其實也沒多少話可說,畢竟每個人都有著各自的人生。

  走在回家的路上,修格斯向索爾炫耀地說起他已經開始了冒險生活,時而會加入冒險者小隊進入黑暗荒野。

  如今的修格斯已經是一名正式盜賊,隻不過偶爾談及盜賊公會,他的語氣卻越來越淡薄,總是簡單的三言兩語帶過。

  或許隨著年齡的增長,修格斯也漸漸明白,想要在盜賊這條道路上謀求更大的發展,必須要到更大的城市去,那邊的盜賊公會才有奔頭。

  灰幕鎮這種鄉下地方終究還是過於局限了,遠遠談不上什麽格局。

  不過目前修格斯還是在兢兢業業地打磨著自己的盜賊技巧,哪怕已經熟稔到了必須打破瓶頸的階段,總好過聊勝於無。

  ——————

  微雨的天氣,一駕馬車拐進了領主府的宅邸。

  離家多日的費斯·亞格林頓從馬車上跳下來,看著燈火通明的領主府,一臉的意氣風發。

  仆人們陸陸續續忙碌著,很快,一場家族晚宴拉開了序幕。

  領主薩維恩·亞格林頓坐在長條餐桌的主座上,側手邊依次坐著他的三位夫人和兒女們,費斯獨自選擇了末座正中的位置,和他的父親遙遙相對。

  薩維恩五十不到的年紀,不怒自威的方正臉,稍顯皺紋。深棕色披肩發在腦後紮著一個小巧的辮子,唇沿和頷下的幾撇胡須梳理得很整齊。

  這本該是一個老年紳士的模板,隻是搭配著薩維恩臉上的浮腫眼袋和鬆散皮肉看起來有些不堪。或許他年輕時也曾經風姿俊朗過,可惜如今已經被多年的奢逸生活所侵蝕。

  稍顯渾濁的目光掠過餐桌上的眾人。

  “克蕾蒂呢?”薩維恩的聲音響起。

  “這種家族聚餐,怎麽會有那個小賤人的位置……”旁邊某位夫人小聲嘀咕道。

  “讓人叫她來,這是整個家族的事情。”薩維恩聲音低沉,餘威尚在,席間俱靜。

  很快戴著麵紗的克蕾蒂來到席間,選擇了側麵靠後的位置,既不靠近末尾的費斯,也不接近前麵的眾人。反正座位很多,領主的家宴也從來沒有坐滿過。

  “人到齊了,說吧。”薩維恩端起麵前的濃湯潤了潤口,視線掃過餐桌對麵的次子費斯。

  “今天我是來向父親和母親們以及諸位兄弟姐妹們告別的,我之前僥幸通過了魔法公會的二次試煉,獲得了成為火係魔法師的資格。”

  “接下來的日子,我即將離開這片領地,去大陸上尋求更有深度的學習和發展。”

  費斯話音落下,餐桌上馬上激起了一圈波瀾。

  領主繼承權的歸屬在兩年前才剛有了定論,費斯這一走,意味著他將放棄繼承權。

  薩維恩側位,費斯的生母黛婭,目光憤怒地注視著自己這個越來越看不懂的兒子。她本來以為今後還有數年的好日子可過,可費斯這一讓權,今後會如何就不好說了。

  雖然除了費斯外她還有一個小兒子,同樣可以參

  與新一輪的繼承權角逐,可已經到手的權利憑什麽要讓出去?

  奧布裏,亞格林頓家的長子,費斯同父異母的哥哥,正死死地盯著弟弟費斯的臉龐。似乎想從對方臉上看出這是不是一場什麽以退為進的鬼把戲,隻為了謀求更多的利益。

  如果費斯所說的是真的……,奧布裏感到自己原本灰暗枯萎的內心仿佛驟然複蘇,正以比以往更瘋狂的速率跳動著。

  這一切本來就應該是自己的,權利、財富、地位,等老家夥歸天後,自己還要占有他的一眾妻女。想到克蕾蒂麵紗下那絕美的容顏,奧布裏內心火熱得仿佛要燒穿胸膛一樣,她將會也隻能是一個精致的玩物。

  那可是連父親都沒能做到的事情,老家夥終究還顧忌著最後那麽一點體麵,看來終究還是要自己出手才行。對了,在肆意妄為之前,還要把另外兩個該死的弟弟送去陪伴祖先。

  奧布裏臉上掠過扭曲的笑容,很快又遮掩無蹤。

  費斯的目光悄然掃過餐桌上的眾人,嘴角譏諷的笑意轉瞬即逝。

  姐姐妹妹們臉上沒多少波動,畢竟爭權遊戲從來都和她們關係不大。除了躁動的哥哥外,剩下的兩個弟弟一副我很安分的表情,低著頭眼睛卻暗自轉動不停。

  能把這塊腐爛的棋盤讓出來,費斯瞬間覺得自己輕鬆了不少。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讓就能讓的。”薩維恩壓抑著眼底極致的憤怒,聲音不溫不火。輕易讓出繼承權,這本身就是對領主榮耀的褻瀆。

  “我誌不在此,已經有了決定,希望能得到父親大人的支持和理解。另外我也堅信,我的哥哥和弟弟們之中任何一人,都能帶領家族走向新的高度。”

  你就不給他們一點機會嗎?費斯用意味深長的目光和遠處的老家主對視著,一方麵表達著自己的決心,一方麵把話題往蠢蠢欲動的兄弟們身上引。

  沒必要擲地有聲態度強硬的反出家族,畢竟老家夥三階的實力放在這裏,費斯也不想臨走前再飽受一頓老拳。

  薩維恩默然不語地將幾個兒子的表情盡收眼底,他知道費斯堅定的性格,那也曾經是他欣賞的一部分。強迫捆綁費斯已經沒有意義,也攔不住,何況繼承權何時變得那麽不值錢了。

  也好,將權力收回手裏再放幾年,重新觀望吧,反正自己也還沒到提不動劍的地步。

  克蕾蒂一直在餐桌邊安靜地聽著,或許也沒在聽,畢竟家族的這些事情從來都和她沒什麽關係。以前不會有,以後更不會。

  直到宴席不歡落幕,眾人各懷心事離開,克蕾蒂才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間。

  這是一間樸素整潔的房間,不像自己的便宜姐姐們那樣有許多紫色粉色的華貴簾幔,也沒有什麽不菲的藝術品,幾乎連像樣的裝飾都沒有幾樣。

  檢查了已經布置完畢的,防備闖入者的預警魔咒後,又將幾個中階的強力魔法卷軸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克蕾蒂坐在床上抱著膝蓋突然有些無所事事。

  察覺到自己下意識抱著腿的姿勢,克蕾蒂皺了皺眉頭。

  自己越來越像索爾那個家夥了。

  窗外雨聲淅瀝,克蕾蒂對於雨天總是有著一種莫名地畏懼。

  母親離開於一個電閃雷鳴的雨夜,從那以後,她就一直是一個人。

  她堅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人,並且會一直那麽孤獨下去,直到她在修道院遇到了另一個比她還孤獨的

  家夥。

  說是遇見,也算偶然中的必然。

  畢竟那是個可以安靜沉默到不存在的家夥,而低調到極致有時候本身就是一種張揚。

  有好多年他從不說話,似乎還很善於消失,稍一不注意,你就找不到他了。

  不止一次,克蕾蒂躲在古老的柱子後麵,看他因為不討喜的性格而被孤兒們拳腳相加。但他從不哭喊,也極少反抗,大部分時候隻是默默承受著世界的惡意。

  克蕾蒂看著他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默默爬起來,默默抬起手臂擦擬嘴角的血跡,默默走到井邊清洗身上的傷痕和汙漬,又默默抱著腿蜷縮回牆角,成為黑暗的一部分。

  每次看著他走向井邊的背影,她總覺得在看一匹狼。

  克蕾蒂知道狼如果受了傷,會跳進山崖下的沼澤裏。山崖上的藥草掉進沼澤浸泡腐爛後,會具備一定的療傷效果,聰明的狼會浸泡在其中,安靜地舔抵傷口,獨自默默療傷。

  每次看到他抱著腿縮回牆角後,她就知道他又回到他的那片沼澤裏了,靜謐而安逸。

  她突然很想接近他,告訴他,其實我和你是一樣的。

  她曾經無數次幻想過,在修道院那狹小的地下藏書室裏,和他不期而遇時會是怎樣的場景。可惜概率和她們開了個玩笑,總在錯過。

  後來某天突然在藏書室裏收到他威脅的字條,她興奮得一整夜難以入睡,她覺得離他更近了。

  每次收到關於他的一丁點消息,看到他的一點點進步,她都會高興不已,仿佛自己受到了命運的垂青。

  不久前在刻薄姐姐的宴請上乍然看到他,她覺得自己的世界突然刮起了溫馨的狂風暴雨,兩個孤獨的靈魂終於等來了重合。

  她拿捏著緊湊的時間,一遍又一遍梳理計劃怎麽把他騙到花園裏和自己相見,她挑選自己最美麗的裙子,飛快地跑過花園爬到樹上裝成偶遇的樣子,緊張地編織著要說的話。

  她覺得自己毫無生機的生活從來沒有那麽少女過。

  在樹上聽他說起他的淒慘身世,那笨拙卻溫暖的安慰方式,像消失的陽光一樣,差點讓她幸福得暈過去。

  可惜自己的出現還是太突兀倉促了些,太多想說的話也沒有說好,甚至都沒來得及說,引起了他本能的反彈和戒備。

  既在自己的期盼之外,卻又在預料之中。

  她無比懊惱初次相遇的不完美,但至少他和她也算有了開端。

  夏天的時候,到達修道院後她焦急地尋找他的蹤影,又一路緊張地窺視跟隨。

  直到看到他身邊有了一個女孩,她才意識到他長大了。

  她很高興有人能溫暖他。

  至於自己心底撕心裂肺的苦楚,算了,還是不給他看了。無非是在心底挖個坑,再次掩埋而已,這麽多年自己也早就習慣了。

  很多時候,你往往想象不出一個人對你有多重要,直到有一天你看見他和別人在一起。

  她本來以為他會在修道院不聲不響地等著自己,但現在看來,他接下來或許會有一場安穩美好的人生,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幸福著。

  那樣,……或許也挺好的。

  你還會來嗎?牽著我的手帶我離開這個絕望的地方?

  克蕾蒂將臉埋進自己的懷抱,黑暗裏響起輕輕地抽泣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