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往後餘生
作者:黑衣守墓人      更新:2020-05-20 00:27      字數:2914
  對於鎖鏈和伊澤爾之間的齟齬,會長毒牙和執事弗雷爾兩人心知肚明,也大致能猜到整件事情背後的貓膩,但兩人都默契的沒有追究,同時保持了緘默。

  不可否認伊澤爾是一個令人顧忌的男人,因為他出色的實力,也因為他隨和而無可指摘的為人,雖然在公會裏他一直很低調從未表現過對於權利的覬覦。

  他就像匹追逐自由的獨狼,遊離在盜賊公會的體製之外,卻又總能無形中牽引眾人的視線,這是那個男人獨有的特質。

  要說在黑暗荒野裏來去自如,那個男人是絕對能夠做到的。

  畢竟伊澤爾某一天突然就出現在了這個邊陲小鎮,孤身一人,沒有跟隨商隊,也沒有躋身任何冒險者隊伍。

  可以看出他是從很遠的地方流浪而來,很難想象他的旅途經曆過怎樣的風景,但這種出場方式對於灰幕鎮這種小地方的人而言似乎天然就帶著一種與眾不同的光環。

  對於伊澤爾,毒牙談不上畏懼,但也不願彼此站在對立麵。

  和鎖鏈的嫉妒不同,會長毒牙和執事弗雷爾對於伊澤爾更多的是欣賞。

  可惜伊澤爾並不是本地人,且難以掌控,這意味著他很難真正地成為自己人。對於灰幕鎮這種小地方的盜賊組織而言,這種排外一直存在,至少短期不會消除。

  此刻鎖鏈已經絲毫不再關心修格斯這隻小老鼠的死活,而是要擔心伊澤爾那個怪物會不會回來找自己的麻煩了。

  但轉過頭,他的臉色瞬間又陰沉起來。

  剛才會長毒牙和執事弗雷爾的一唱一和讓他很不舒服。

  公會風平浪靜的時候,執事弗雷爾精於外交,會長毒牙主控大局,而鎖鏈一直致力於改變自己人前莽撞的形象。

  但是每次一遇到具體的大事,鎖鏈覺得在三人這個小團體裏,毒牙和弗雷爾往往是默契而同步的,自己卻總是落後或者被邊緣的那一個。

  心底泛起怨毒,鎖鏈在心裏把毒牙和弗雷爾的名字添在了自己的敵人名單上。

  不,應該說這兩人的名字其實一直都在,隻是今天又添上了濃重的一筆。

  鎖鏈就是這種人,仿佛一隻好戰的瘋狗,緊盯著每一個擋在他麵前卻又比他有能力的人,隨時準備撲上去撕咬一番。

  就算一時咬不死,他也會記在心裏,等待著下次落嘴的機會。

  ——————

  走在黑暗曆七一四年的深冬裏,修格斯感覺有些恍惚而不真實。

  微微仰頭,寂靜的天空裏仍然有雪花在不急不緩地飄落。

  修格斯並不覺得冷,隻是有些累,意識裏全是劫後餘生的虛弱。

  他在公會裏最後那番說辭其實沒什麽深意,當時的危急

  情況也不可能給他什麽深思熟慮的機會,隻能倉促間以索爾為原型捏造了一個‘有能力的朋友’,然後用謊言拔高了索爾的神秘和實力。

  修格斯並不知道自己那番似是而非的話成功誤導了三個高層,也不知道伊澤爾的餘輝再次間接地救了自己一命。

  在他心裏伊澤爾雖然沒死,但終究是離開了。

  有的人就是這樣,當他出現,即使再低調也難掩光芒。而當他離開,周圍所有人的命運軌跡卻在不知不覺間似乎因為他而有了一些偏移。

  在一個分岔路口,轉過街角的修格斯扶著自己耷拉的左手,強忍著全身傷痛陡然加速。

  一段隱匿腳步聲的疾行後,他靠在某個隱蔽的角落裏,成為了牆壁的一部分。

  實力層麵他無法和正牌盜賊相抗衡,但在追蹤和反追蹤領域修格斯還是稍微有點信心的,畢竟一整個冬天他都在黑暗裏學著當一個獵人。

  一段靜默的等待過去,差點因為精神上的昏沉而睡著,最後修格斯終於確認沒有紮手的盜賊跟蹤自己。

  這似乎不是公會的作風。

  心中疑惑堆疊,但他已無力再揣測,此刻隻想隨便找個地方休息一會。

  下意識走到貧民區的一座舊房子前時,修格斯默然停下了腳步。

  要編織一個可信的謊言最好真假摻半,所以剛才修格斯在公會裏說起的第一個故事其實有一半是真實的。

  他的確有一個母親,也的確是個妓?女,就生活在這裏。

  有一段時間修格斯曾經不止一次來到此地,對於眼前這座破房子他總是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不規則石塊和粘土隨意壘砌的牆體,粗糙的牆麵遍布煙熏火燎的黑色,偶爾有零星的雜草從牆縫間頑強地竄出頭來。這種簡陋的破房子在貧民區這邊隨處可見,也許某夜一場風雨過後就成了一堆沉默的廢墟。

  歲月總是會在老舊的牆體上留下些縫隙,有時候會有微弱的燭光從屋裏透出來,更多的時候則是漆黑一片。

  她有著……遠超年齡的憔悴,也許曾經美麗過,但歲月過早地收走了對她的眷顧。

  她過的顯然不好,衣服打滿補丁,偶爾在吃東西也是孤兒們深惡痛絕的黑麵包。

  修格斯總是躲在屋外隔著牆縫默默看著她,或者說窺視。他在試圖為那個女人將自己遺棄在孤兒院找到更多的理由,可惜那個女人沒給他機會。

  她在那年冬雪彌漫的時候突然病了,然後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飛快地離開了人世。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每次修格斯熟練地摸到牆縫邊時,看到的隻是空蕩蕩的房屋和黑暗裏一成不變的破舊床鋪。

  直到有一次,一個也許是她姐妹的老女人走到修格斯身邊告訴

  他。

  “她走了,埋在鎮外的墓地裏。”

  頓了頓,老女人又說道:

  “她知道你時常會來看她,但我認為你不該來,日益沉重的愧疚加重了她的病情。她沒有什麽可以留給你的,現在,這座破房子是你的了。”

  陡然得到噩耗讓修格斯有些恍惚,他下意識蠕動著嘴角。

  “我什麽也不要,我隻是……不想一個人待在修道院裏。”

  “那麽現在你可以一個人待在這座破房子裏了。”老女人語氣不善地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媽的!這算什麽?

  無名的暴怒充斥內心,卻找不到憤怒的來源,修格斯很想追上去把那個老女人割喉挖眼,再用錘子把她的腦袋砸扁。

  但衝出幾步後他又頹然地退回到牆縫邊,像往常一樣默默窺視著空空如也的房屋。

  修格斯曾經無數次的糾結過,他很想當麵問問她究竟為什麽把自己遺棄在孤兒院。

  貧窮?心性冷酷?還是不知孩子的父親是誰而為了保持尊嚴之類的什麽狗屎理由?

  但他一直沒想好該以怎樣的表情麵對她,甚至連該不該麵對她都不知道。

  現在好了,終於不必再為那些該死的問題牽腸掛肚了。

  往後餘生,自己終於成為了一個名符其實的孤兒,從此一個人了。

  在那個記憶裏最冷的冬天,修格斯清楚地記得自己並沒有落淚。

  他認為自己不該落淚。

  我是憤怒的,我是堅強的,就算隻剩我一個人,我一樣會活得很好,後來的修格斯一直這樣鼓舞自己。

  直到剛才麵對會長毒牙編造那個半真半假的故事,然後突然不受控製地淚流滿麵時,修格斯才陡然意識到,自己終究還是悲傷了。

  就算自己在心裏努力躲避了幾年的時光,這悲傷其實從未釋然過。

  修格斯覺得自己很可笑,想想那些刻意假裝地疏遠,自以為得心應手地悄然窺視,其實在生離死別麵前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至少應該和她說說話的,哪怕內容和真相不盡人意,修格斯無比後悔地想。

  那個女人把所有的一切留給了自己,可自己卻再也沒有為了她回來過這裏,直到現在。

  推開破舊的木門,修格斯第一次進入這間屋子內部。

  安靜、破敗、卻又似乎有種莫名的溫馨。

  床鋪打理得很平整,時隔多日早已落滿灰塵。

  修格斯平靜地躺下去,嚐試著感受些什麽,可惜她的氣息早已消散。

  不知道雨天會不會有雨水漏下來,他看著破舊的屋頂有些沒來由地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