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搖晃的人生
作者:黑衣守墓人      更新:2020-05-20 00:27      字數:3508
  感受著脖頸間的繩索帶來的粗糙刺紮感,修格斯逐漸冷靜了下來。原本深入骨髓的恐懼,反而因為即將來臨的死亡而莫名得到壓製。

  最緊張的時刻其實已經過去了,既然現在事態已經爆發,惶恐毫無意義。

  他知道在鎖鏈動手前還有一個環節,會長毒牙的最終審判還未落地。

  於是修格斯的意識開始飛快轉動,妄想在這無解之局中找到一絲自救的可能。

  這輩子活到現在似乎從來沒有這麽機智過,但最終他隻能頹然地發現在當前這個四麵堅牢的封閉環境裏,自己已經絲毫沒有逃脫的機會了。

  心裏並沒有太多後悔的情緒,修格斯隻是有些難過,不知道索爾和蔻維爾姐妹倆能不能安然熬過這個冬天。不過沒有了自己,他們的負擔想必也能輕鬆一些。

  偷竊計劃的方向和可行性是沒有問題的,可惜自己從一開始就錯了。

  入冬後,公會物資裏的食物份額每天由會長毒牙親自進行分配,再交由手下發放下去。

  修格斯一直是謹慎而聰明的,每次伸手也從不貪婪。

  他本能地認為到了會長這個層麵,在分配食物這種瑣碎小事上不可能花費太多的精力,更不會每天都去清點繁雜的食物總量。

  事實證明修格斯的大膽猜測沒什麽問題,這也是之前他能一直憑著細水長流的小把戲屢次得手的原因。但此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終究還是被眼界限製了判斷力,嚴重低估了會長對於那些食物的重視。

  事實也的確如此,少了幾顆豆子毒牙肯定發現不了,但如果時不時少了一捧,終究還是驚動了細心的毒牙會長。

  實際上毒牙對於那些食物的重視遠超過公會裏每個人的想象。

  因為那早已不僅僅是生存的必須,同時還意味著公會十多號手下的平衡和安定,意味著自己權勢的穩固。

  更重要的是如果熬到開春饑荒的局麵仍然得不到緩解,在拋棄了眾人後,他還得帶上足夠的食物去荒野裏賭運氣,那些食物又成了最後的退路。

  發現食物失竊後,毒牙並沒有聲張。

  他從不相信任何人,所以公會上下每個人都有嫌疑。

  經過一番細致地觀察和篩選後,執事和副會長的嫌疑首先被排除。

  公會的三巨頭聚在一起,討論的最終結果認為這次失竊事件大致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公會裏的某人或某幾人因為利益驅使從而搞出的一幕監守自盜的小把戲。

  另一種則要嚴重得多,也許公會內部有人和外界的人有所勾結,企圖通過這件事來動搖盜賊公會的根基。

  畢竟在爭權奪勢搶地盤這些老故事裏,盜賊公會從來不缺少敵人,如果別的勢力想趁混亂的局勢做點什麽,當前無疑是下手的好時機。

  三個高層由此展開了一係列布局,他們瞞住了所有公會成員,隻是暗中指派酒桶提爾那個牆頭草作為外應。

  三人在公會中的位置和立場決定了他們必須同時參與到計劃裏,對這場狩獵抱以足夠的重視,以確保就算事態失控也不會演變成一場顛覆公會的暴動。

  相應的後手安排完畢,整個狩獵計劃的內容反而很簡單,就是等。

  三巨頭同時出手這種盛大的歡迎儀式自然不是針對修格斯這種小角色準備

  的,他的實力也遠遠不配。

  實際上在真正的獵物撞線以前,毒牙他們也不知道等來的會是誰,有幾個人來,以怎樣的方式來。

  這場狩獵距今為止已經持續了三天,每天上午或下午的某個時間段酒桶提爾都會不定時地值守在儲物室門口。

  如果修格斯這幾天到過公會,他也許能從這種不正常的人選重複裏察覺出細微的端倪。可惜這幾天他都和索爾待在井底,現在已然沒有機會了。

  “劈啪。”

  浸油的燈芯發出燃燒的爆裂聲,爬滿銅鏽的柵格燈架上鐫刻著古老而怪異的紋路,底座是一個被壓彎了腰作出背負狀的袖珍骷髏。

  會長毒牙的視線慢慢從油燈上移開,最後停留在修格斯臉上。

  “雖然你我之間從沒有過具體的交流,但寥寥幾麵,我記得你在公會的見習成員當中一直很活躍。”

  “不可否認你在饑荒初期的奔走的確為公會帶來過一些貢獻,這是你的功勞。”

  略微停頓後,毒牙的聲音再次響起,為這件事定下了最後的基調。

  “所以你不會死,但要留下雙手。”

  聽到毒牙話音落地的那一刻,修格斯表麵上露出一副像是因為可以活命而鬆了口氣的表情,其實心情已然走下深淵。

  會長的最終判決一旦作出,幾乎很難再有改變的可能。

  修格斯仿佛看見自己的人生正走向絕望的方向,而自己卻無能為力。

  對於一個盜賊或者一個普通人而言,失去雙手其實也能活下去。但從此人生的風景已經注定悲涼,隻能承受著別人鄙夷或者厭棄的目光,終日行走在泥濘的黑暗裏。

  那是真正的黑暗,從此生命再無曙光的那種。

  這絕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結局,以其變成一個生活不能自理拖累周圍的廢人,還不如眼前痛快地死去。

  更何況修格斯很清楚自己就算失去雙手也未必能活著離開公會。

  他們肯定會先斬斷自己的一隻手,然後在逐步加壓地折磨中展開審訊。

  一旦自己的答案不能甩脫勾結外人的嫌疑,打消他們的疑慮,自己就算沒了雙手最後仍然是死路一條。

  將掛在修格斯脖頸上的繩索取下,副會長鎖鏈暗自撇了撇嘴,顯然會長的這個判決並不符合他心中原本的期待。

  順手扯過一張舊桌子,鎖鏈用繩索將修格斯的手腕在桌子一側固定,再繞回來按住修格斯的肩膀強行讓他的右手在桌麵上呈拉直狀。

  然後鎖鏈從自己腿側扣帶裏拔出一把平常用於投擲的精致手斧,在手裏掂了掂。

  這種手斧窄刃、短柄、以輕巧便於攜帶為特點,用來砍手稍顯勉強,但也足夠了。

  修格斯像個斷了線的木偶般,一動不動任人擺布。

  反抗?不存在的。

  他很清楚公會裏任何一個正牌盜賊都有足夠的實力像碾死螞蟻一樣隨意揉捏自己,何況還是眼前的三巨頭。

  手斧的鋒刃距離自己很近,冷意逼人。

  那金屬鍛麵的流光裏倒映著自己的臉龐,可惜模糊不堪,像極了自己即將崩散墜落的人生。

  半趴在桌麵上,修格斯有些艱難地揚起頭直視著毒牙。

  “我有一個母親,她

  是個妓?女,曾經和數不清的不同男人來往,至今我仍然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現在她重病纏身,飽受饑寒,眼看就要餓死了。”

  “但我不能讓她死,相反我還要幫她活下去,我要讓她生不如死地活著,好繼續享受她餘生裏無盡的苦難。”

  修格斯述說的語氣從平靜逐漸轉變為癲狂嘶啞的嚎叫,話語裏充斥著惡毒和憤怒,臉上爬滿扭曲和瘋狂。他雙眼怒瞪,嘴角掛著笑,同時卻又淚流滿麵。

  裝瘋賣傻肯定沒什麽用,但修格斯哭得很真實,至少從表麵上看不出什麽破綻。

  沒有說什麽求饒之類的蠢話,最後關頭,修格斯突然說這番話的目的有三個。

  第一個目的自然是放大自己的弱小和悲哀以博取同情。

  不過修格斯對此並不抱多少期待,高高在上的會長對於自己這種小角色肯定不會有任何惻隱之心,這張同情牌也不會因為自己的年幼帶來多少說服力。

  在利益的世界裏,年齡或者什麽悲慘身世從來都無關緊要。

  第二個目的在於修格斯需要隱晦的點明,自己的偷竊純粹是為了利益,為了救助自己快餓死的母親。

  這隻是個人行為,而不是一批人,更不是一場蓄謀已久準備顛覆公會的陰謀。

  這是會長他們必然要問清的事情,但他們問,和自己主動說,不同的態度也許能稍微影響到會長的決斷。

  而且想要取信於眼前三個高層,怎麽開口也有著一定的藝術性。

  不能直言,最好的方式就是像現在這樣從側麵編一個故事,讓毒牙他們覺得是他們自己從中聽出了答案。

  第三個目的,公會如果想要驗證自己所說是否屬實,隻能派人跟著自己去見見自己所謂的母親,這正是修格斯迫切希望的。

  隻有離開眼前這個四麵封閉的環境,去到外麵他才有拚命的機會。

  當然極大的可能是最終逃不掉,不過修格斯已經無所謂了。

  如果死了,自然萬事皆休。

  如果僥幸逃脫,那麽今後是換個地方過著藏頭露尾的逃亡生活,還是站在公會的對立麵遭受無盡的追殺,那又有什麽關係,能活著就不錯了。

  修格斯的故事並沒讓毒牙的表情產生任何波動。

  這聽起來很正常,每個人都有母親,就算是孤兒也不可能從石頭裏蹦出來。

  將頭仰靠在椅背上,毒牙閉著眼陷入了沉吟,過了一會才有聲音再次傳來。

  “右手。”

  這無疑已是會長最後的寬容。

  修格斯並不知道這短瞬裏是什麽觸動了毒牙,但驟然減半的處罰結果讓他覺得自己搖晃的人生或許還有著拯救的機會。

  於是修格斯掙紮著再次仰起頭,以更加急促的語氣說道:“我……”

  “嘭”

  剛一開口修格斯便被鎖鏈一記重拳砸在臉側,腦袋扭朝一邊,嘴角飛濺出血跡。

  眼看這隻喋喋不休的小老鼠就要掙脫捕獸夾,這絕不是鎖鏈想要的結果。

  用拳頭打斷修格斯之後,他一臉猙獰地揚起了手斧。

  一隻右手也不錯,隻要斧子落下,修格斯的人生差不多也就落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