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像得了件寶貝似，欣喜地把玩手中的劍回到湖底。

  屋內燭火昏暗，他抬眼望去，鍾靈披散著頭發，身襲薄紗坐在床邊。

  ——除我之外，以後不許在旁人麵前散著頭發，記住了麽？

  陸離盯著自己的雙手，記憶中好像親手為一個女子挽起了發髻，支離破碎的片段閃過，他扶著昏昏沉沉的頭坐在凳子上。

  “你怎麽了？”

  “沒怎麽，偶爾會記起一些往事，但記不全，你不是說過段日子我就能恢複記憶。”

  他飲下的忘川水是懷煦從羨祈那拿來的，本來是用在洛瑤身上，奈何陰差陽錯給了陸離，羨祈自然知道懷煦善於心計，為留條後路，日後好以此做要挾，就在那忘川水中摻了些東西。

  陸離揉著眉心，扭頭看到鍾靈這身打扮，慌忙轉過身，“你這是什麽打扮？大半夜穿成這樣想嚇唬誰？”

  鍾靈走上前趴在陸離的後背，雙手交叉停留在他胸前，“我都如此主動了，你再拒絕，那我在你麵前還怎麽好意思。”

  “你要覺得不好意思，就別做這種事，我們不是還沒成親？”

  鍾靈深怕有一日，他會恢複記憶再次離開自己，若是能與他有個孩子，這些顧忌都不複存在，她閉上眼靠近陸離的側臉，“我們早晚都是夫妻，你還害羞什麽？你不想與我”

  “我不想！”陸離打斷她未說完的話，眉頭緊皺，不耐煩地扯開她的手臂甩至一旁。

  失去重心的鍾靈跌倒在地，手臂上的牙印暴露出來。

  “嘖！鍾靈，我給你說，你最好離我遠”陸離掃過牙印，開口問道：“你胳膊怎麽了？”

  “那日你中了毒，我怕你咬著自己的舌頭，就隻好把胳膊讓你咬，還渡了你真氣，這段日子天一涼，我便咳個不停。”鍾靈掩唇輕咳幾聲，眼神偷偷瞥向他的表情。

  她對我情深義重，況且真如她所說，為了救我犧牲自己全族，那我如此待她，豈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心軟不少的陸離短歎一聲，無奈地走向床邊拿起衣服披在鍾靈身上，扶著她起來，平靜地說道：“方才我語氣稍重了些，但眼下我什麽都記不起，希望你能給我些日子慢慢適應。”

  “那今天晚上”

  嘶——

  陸離立刻裝出一副身體不適的表情，捂著胸口，扶住門框，“鍾靈，你別說了，我傷口疼，這會身子骨恐怕實在不行，要不你容我緩幾日先？”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你可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怎麽會騙你，你快回去，我早些休息，身子也就能早日好起來，到時候定與你生個白白胖胖的小子。”

  陸離連哄帶騙總算將鍾靈推出門外，倒頭躺在床上，長舒口氣，“我以前真的喜歡鍾靈這樣的女子？圖什麽呢？”

  ——圖我靈力低!頭腦不靈活唄！

  腦海中倏然閃過這句話來，陸離一怔，會心一笑，自語道：“我好像以前也問過她這個問題，如此想想，她還是挺可愛的，罷了，日後對她好些就是。”

  直到後夜，陸離翻來覆去研究手中的劍，眼前卻不知不覺浮現出床榻上的那半截手臂，出了神，她手腕上戴著的紅線倒有趣，沒見過哪個神仙還需要紅線？

  我睜開眼，翻身下床走去那麵牆壁，焚羽劍原封不動掛在上麵，不可能，我明明看見那劍消失，怎麽又會出現？難道是我在做夢？那為什麽連夢境都不能讓我再見他一麵。

  琉璃驚慌失措跑進九霄寶殿，“陛下，不好了，洛瑤不見了。”

  “我不是告訴過你，讓你守著她，為何她還會不見？去找過了沒？”

  “琉璃知錯，哪裏都找過了，司命府，秀靈山，就連雲宮都去了，就是沒見人影，陛下，洛瑤她該不會”

  “閉嘴！多派些人再去找！就算把六界給我翻個底朝天，就算是屍骨也得給我找回來。”

  三日後，洛瑤仍杳無音訊，懷煦不顧眾仙反對，執意自己出天界尋找，最終在一處仙境小島發現她的氣息。

  洛瑤神情恍惚坐在地上，身子倚靠在一塊墓碑前，走近些才看到上麵是陸離提的字，懷煦猜測出此處應該埋著二人的凡身。

  她渾身濕透，沾滿塵土，長發也因被雨水浸濕後一縷縷垂在毫無血色的臉上，眼底布滿血絲，蒼白的嘴唇微微顫抖。

  懷煦俯身打算抱起洛瑤，“跟我回去，好嗎？”

  “懷煦你能幫我個忙嗎？”

  洛瑤虛弱的聲音，讓懷煦咬緊發抖的雙唇，“你想讓我幫你什麽，我都答應。”

  我抬手指著那塊空地，“把我埋在他身旁。”

  懷煦牽起她的手握在掌心，“你在胡說什麽？洛瑤，我不能沒有你，跟我回去，等你好些我們就成婚，你便是天界的帝後，想要什麽我都能給你，忘了陸離，忘了他，我們開始新的生活，好不好？”

  我搖搖頭，繼續靠了回去。

  在懷煦安排下，多日未見洛瑤的小白被帶至此處，一路哭喊著跑來，“為什麽不來看我？”

  “洛瑤，就算不為了我，為了小白，也得好好活下去，你若是死了，那他該怎麽辦？”

  是啊，小白拜師時，我明明答應過師父要好好保護他，可我卻沒有做到，師父如今已經仙逝，雲宮隻剩下我們，陸離已死，算是大仇已報，我究竟還在執拗什麽？難道真的要為一個死去的仇人而辜負活著的小白，至少現在還不行

  看著小白抱著我的腿，在那瞬間所有的執著被打破，我蹲下身子摟過他的頭，同他一起大哭，“小白，是師姐錯了，師姐不該丟下你一人不管。”

  自那日後，洛瑤一如既往每日都去秀靈山，一時辰後就會回來照顧小白，再也不提起陸離的名字。

  懷煦稍有空閑便來星耀宮探望，看到洛瑤正在給小白喂飯，她的眼神中也稍許有了些靈動，一切都在慢慢變好，隻是小白每次在看見自己的時候，都會表現出很抗拒的模樣。

  “小白，近日可有好些？我命人去凡界買了你喜歡吃的包子，想吃嗎？”

  小白躲在我身後，伸出手臂將懷煦手中的包子打翻在地，“走走”

  “你不可以這樣沒禮貌知道嗎？”我輕輕拍打小白的手背，他則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你別在意，他時常如此，有時候還會攆琉璃。”

  懷煦心中盤算長期以往下去，總有一日她會懷疑我，但實在不忍再對小白下手，倒不是心疼小白，隻是深怕洛瑤會失去最後的支柱。

  “無妨，他還是個孩子，又生了病，我自然不會與他計較。”

  我撿起地上的包子，好在有層油紙包著沒弄髒，我拿開小白的手，把包子遞給他，“好香啊，當真不吃？那師姐全都吃了。”

  小白果然是小白，同我一般是個小饞貓，隻要有了吃的，什麽傷心之事都會忘記，他接過包子背過身去，不再看我們。

  “洛瑤，你近日消瘦太多，得多吃些補回來。”

  懷煦說著拿起包子放在我嘴邊，他現在的身份已不同於往日，我又怎能當著眾人的麵拒絕他。

  “謝謝。”我朝他笑了笑，小口咬下他手中的包子。

  懷煦難以置信，這是洛瑤頭次沒有拒絕自己，他眼底閃過一絲希望。

  下一刻，小白搶過懷煦手中的包子一股腦兒全塞進嘴裏，拉起洛瑤離開桌子，嘴裏支支吾吾小聲嘀咕道：“陸離哥哥生氣走”

  懷煦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與我簡單說了幾句後離開，也容我緩了口氣。

  傍晚，小白服過藥睡得安穩，天界依舊彩霞漫天，仙氣繚繞，可我卻想回雲宮，回到師父和大家都在回到陸離沒死的時候，我想好了，過幾日等小白吃完這幾副藥，我便帶他回去。

  “洛瑤，我帶你個地方。”

  懷煦突然出現在眼前，還沒等由我問些什麽，他拉著我跑出門外。

  四周異樣的目光投來，我甩開他的手，“懷煦，你現在是天帝，要時刻注意言行舉止，不能再如平日那般胡鬧，沒什麽要緊事，我先回去了。”

  懷煦倔強牽起洛瑤的手不肯鬆開，“我在旁人麵前或許是天帝，但在你麵前，我永遠都是懷煦，這點是不會改變的，你明白嗎？”

  眾仙聞訊而來，紛紛跪在南天門外，極力阻攔想下凡的天帝。

  ——陛下，您要去哪？

  ——萬萬使不得，您已是九五之尊，怎麽能隨意離開天界？不可壞了規矩，您得三思啊，陛下。

  未等這些老神仙把話說完，懷煦已帶著洛瑤離開天界。

  ——哎你們快瞧瞧，洛瑤仙子先是害死了二殿下，現在又纏上天帝，真是紅顏禍水，看來天界要亡了

  ——仙君，你還是少說幾句吧，看咱這新天帝的架勢，那洛瑤離封後不遠了，再讓旁人聽見傳到他耳朵裏，你這小命就得嗚呼哉。

  凡界戲劇園前——

  “懷煦，你不要再鬧了！我們馬上回去！”

  “你別擔心，手頭所有的事務我都已經處理好，我們在凡界看戲就幾個時辰，天界不過半炷香功夫，不會有任何麻煩，洛瑤，我沒有旁的意思，隻想讓你開心些。”

  與此同時，陸離也一刻沒閑著，除去每日修煉外，尤其要趕在入夜前要溜出門，因為鍾靈總會尋著各種由頭進屋。

  這戲劇園子竟然是我與陸離來過的，相同的擺設，相同的戲，物是人非，身旁在側的人不同罷了。

  “這位姑娘和公子，你們想坐哪裏？”

  “那裏。”我抬手指著二樓那個熟悉的位置，順著樓梯走上前。

  懷煦掏出一錠銀子，“整個二樓我都包下，別讓不相關的人上來。”

  店小二滿臉興奮地咬了咬銀錠子，塞進懷中，“得嘞，這位公子出手闊綽，您就瞧好吧，小的保證無人打擾你們。”

  戲在台上演著，昔日的場景依稀在眼前重現，他在這戲園與我說的每句話，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眾人連連拍手稱讚，在一片歡聲笑語下，洛瑤卻呆呆坐在椅子上獨自落淚。

  “洛瑤，你要是不想看了，那我們就回去？”

  哪怕隻是回憶，我都不想錯過每一次有他的記憶，我搖搖頭，“不回去。”

  陸離順著熱鬧聲走來，雙手環抱慵懶地倚靠在門上。

  “咱這戲園小，全靠收些茶錢渡日，還請公子移駕到園內？”店小二搓著手指，眉飛色舞暗示一番。

  “不就是銀子？拿去！”

  陸離徑直朝二樓走去，又硬生生被拽了下來，“爺，那上麵去不得！有位公子和姑娘包了二樓，您再上去怕是不方便。”

  “行，我不去！”陸離仰頭往上瞅了眼，趁其不備向二樓跑去，“我就上去看看！”

  鏘鏘鏘隨著鑼鼓聲漸小，台上角兒謝幕離去，觀眾也跟著紛紛離場。

  “這戲都演完了，我能上去看一眼了麽？”

  陸離走到二樓時，洛瑤與懷煦已從另側樓梯離開，二人終是無緣相見。

  冥冥之中好似有股力量牽引著他來到那張桌旁，陸離拍拍桌子，“明日二樓這位置給我留著，這是定金。”

  待人走後，小二滿意疑惑，趴在桌前仔細瞧了瞧，“中了邪，今日怎麽都喜歡起這桌子？”

  陸離目光停留在點心鋪，心想鍾靈日日呆在湖底，明日帶她一起來，也許她能開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