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七章 我永遠輸給你
作者:嵐德鯗      更新:2020-06-02 07:10      字數:2422
  青寧子走得快,回來得也快。

  鹿正康沒問什麽,青寧子沉默了一會兒,轉頭看他,“怎麽,不好奇嗎”

  “好奇什麽”

  “好奇那個密謀啊。”

  “為什麽要好奇”鹿正康搔頭。

  “這個密謀很陰險的,很可能會讓我陷入危險哦。”青寧子依著白玉台的欄杆,也不看人家鬥劍,就盯著鹿正康,這破天氣,人臉都青黢黢的,酒塵子一身紅道袍看著就像是泡了水的奶奶家的紅色被罩,尤其是他一臉無辜的表情,就像是偷吃肉粽子糊住了嘴的爺爺家的狗似的。

  青寧子偷偷撅嘴,馬上又覺得不得體,收斂了一下表情,鹿正康嘻嘻笑起來,他去偷牽青寧子的手,她把手指藏著寬寬的袖袍下,擺動的時候,袖管一下一下漲開來,就像是被一下吹一下門簷下的旗幡子,鼓起來了,又塌下去了。她的指掌就像是躲在樹梢上,田田花瓣簇中間的小蝶兒,鹿正康探入叢中,她的指肚縮了縮,又去打他的手背,敲在他食指的第二節上,有微涼的感覺。

  永夜的世界,天色泛冷,顯得鹿正康自己感覺,什麽都冷,青寧子藏著袖中的像是一塊冰玉一樣,他翻掌捉住她的手指,果然是冰涼的,鹿正康不由得“嗯”了一聲,將青寧子手掌整個捉住,把在掌心裏,他的體溫是合適的。青寧子感到肢體末端開始溫暖起來,熱量滲入肌理,筋節骨縫裏,剛開始就像是有小螞蟻亂竄一樣地發麻,過了一會兒,熱得透了,也似乎沒有那麽熱了,可過了一會兒,似乎又滲出了汗。

  “緊張什麽。”

  細細的汗珠子滑溜溜,又黏糊糊掛在肌膚的表麵,就像是一層鱗皮,她臉色還冷若冰霜,冷若冰霜,就像是月夜不知道哪裏來的光照在積著薄薄一層雪的,結了冰的湖麵上,把反光照進人家的窗欞裏去了,在床頭,奶奶家的大紅被罩上,映出一片銀白,被罩上有大朵的蓬鬆的牡丹花開得正熱烈。

  鹿正康捉住她的手,她就沒有再躲閃,任由他捉住便捉住,不抽回去,也不攥拳,鹿正康的指頭挪了挪,卷了卷,就像是在掌心把一團紙張打開,就這樣打開她的手掌,四根手指互相扣住,就這樣安穩了,他便騰出一根大拇指,屈起來,用修剪得隻有很細一茬的指甲,搔了搔青寧子的掌心。

  滑溜溜的汗水被他的指甲劃開幹涸的印跡,就好似是小孩子在灘塗上用撿來的木棍兒劃字,一道斜斜的筆畫,什麽也不是,充其量,算個撇,就是丿。

  青寧子右手被鹿正康握著,她便抬起左手來,用大大的緇色袖袍半遮著臉,恰好擋住鼻尖以下的笑靨,可彎彎的眼角眉梢是沒能藏住的,她總不能把臉探到袖子下吧鹿正康也跟著笑,他自然一直在笑的,隻是現在更舒暢了些,總算沒有搞砸,把青寧子惹得不高興,還是能哄好的。

  她躲在袖袍後笑夠了,收斂表情,作勢要把手抽回來,她低聲說,“還有許多人看著呢。”

  鹿正康心想確實,就任憑她把手掌掙開,手掌心裏一下子空落落的,他看到青寧子略略垂首,於是又把她手重新捉住,拉扯著她,一路離開赤樓,駕著雲逃開去了。

  這倆人走得幹脆利落,完全不理會那些暗中觀察的人們心裏如何想的。

  鹿正康又一次,與青寧子在空中踏著雲,假如他們都是凡人,此時應該是在郊外的草地上散步,長草及腰高,腳尖踩在草莖根上,讓它朝前方倒伏下去,抬腳後,草葉又回彈,打在腰際,衣擺上,發出輕輕的噠噠聲。現在隻有被雲氣過濾後,舒適宜人的小風,打著旋,撩動袖管,就像是屋簷下的旗幡子,漲縮漲縮。風在耳廓的結構奇妙的蝸旋裏打轉,就像是一枚在迷宮裏前行的小彈珠,最後呼啦一下落在耳道,輕輕發出歎氣來。

  青寧子輕輕歎氣了,唉的一聲,鹿正康聽得清清楚楚,就好似直挺挺的箜篌被無心拂過的白素素的指尖撥了一下,發出的呀呀的呼聲。

  “怎麽歎氣呢”

  “我在想呀,我這樣一直被你騙在手掌裏,是不是好事呢”

  “怎麽突然想起這個”

  “我怕呀,以後,離了你,反倒是不習慣,不得開心顏了。”

  “好哇,我們說過不分離的。”

  “哼,你總是騙人,就不許我騙你一回”

  鹿正康去把她另一隻手也牽住,“青寧兒,你是在生我的氣,覺得我把你打敗了,是不是”

  青寧子本是微醺在他身上淡淡清冽的酒香中,現在一下子就有些生氣,這個人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呢“是,我是生氣,那你有沒有什麽辦法哄哄我”

  鹿正康心裏暗自察覺是又說錯了話,他毫不擔心的,隻溫聲道,“我永遠輸給你。”

  “你哪裏會輸給我”青寧子搖搖頭,抽出一隻手來,撫摸他的側頰。

  “我永遠輸給你,是我離不開你,而不是你離不開我。你就是我最大的軟肋啦。”

  青寧子把撫摸他臉頰的手抽回來,抬著袖子擋住她的臉頰,這一次,是把整張臉都躲進袖子後了,可她遮住彎彎的嘴唇,遮住彎彎的眉眼,沒有遮住,發著抖的肩膀,瘦不見骨的美人,笑起來倒好似月桂樹在忽來的大風裏抖擻枝椏,她的笑聲嘻嘻的,就像是雀雁啁啾了兩聲,像是遠山白鷺的低吟。

  鹿正康去把她遮臉的袖子扯了扯,袖管順著她的前臂褪下去,把藏得好好的潔白仿佛洗幹淨的褪殼的春筍一樣的手臂,還有抿得緊緊的兩片粉桃似的唇莢,她的眉眼就躲在臂彎裏,略張望了出來,就像是兩顆夜星,在這永夜裏閃爍的,機靈極了。青寧子嗔怪他如此粗魯,似乎要發怒,可又忍不住笑,欣喜極了,她露出齊整的潔白的牙,就像是一顆顆排整齊了的白玉米,平白有些天真傻氣的樣子,她眯縫起來的眼睛有止不住的明光,就在她深深睫毛上跳動,如露珠在草莖上滾動一樣。

  鹿正康低語,“我說了我永遠輸給你,你這下是很開心啦。”他主動鬆開握著的另一隻手。

  她驚詫了一下,似乎雙手有無形的繩結套著,她抬起手去追鹿正康離開的手,馬上又矜持地縮了回來。

  鹿正康不等她用嗔怪的眼神瞪他,隻是,大大得張開懷抱,就像是披著外婆家被罩的耶穌基督。

  那青寧子一定是彌賽亞,她不知道什麽是彌賽亞,鹿正康也不怎麽懂,但他願意把很美好的意象安排在青寧子身上,就像是她忍不住要撲進他懷裏,就是一眾簡單的默契,默契到成了不說出口的規矩。

  香風熏人,鹿正康嗅著她的味道,就仿佛漫步在夜晚兩旁是靡靡的香樟樹,清雅的空氣不知從何而來,就這樣充塞了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