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一向寧靜祥和的會安城不寧靜了，六百多倭人和四百多華南海盜，隔著來遠橋就對轟了起來。

  說實話，這兩撥人打仗的本事都不怎麽的！

  山田和貴自稱是山田長政的後人，但是不是隻有天知道了。

  而且現在會安城倭人離開日本本土，已經超過一百三十四年了，早就不是山田長政時期，那個縱橫東南亞無敵手的切支丹武士了。

  日本人武士靠什麽保持著凶殘的戰鬥力？

  靠得就是武士道的精神和日本國內濃烈的尚武氛圍，以及身為武士的莫大榮耀。

  而這群一百多年沒回過日本本土的家夥，雖然在盡力保持著作為一個日本人的傳統，但卻如同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一般，身上來自日本的印記越來越淡薄。

  同時會安這邊的日子，比日本本土要好得多，日本人多地少，幕府還在盡搞些折騰各地大名的疲敝之策，導致了一般的武士都過得極為艱難。

  但在會安這不一樣，他們搞外貿出口手工業品，還有一年三熟的水田，加上手裏有槍，阮惠也不可能來狠勁搜刮他們。

  所以比起在日本國內的窮武士，他們的日子要好過得多。

  因此這些家夥雖然看起來凶狠，但跟日本本土那些連醃青梅和豆米飯都沒得吃，隻有一條爛命，滿腦子都是靠一把刀搏一生富貴的武士比起來，差得太遠了。

  而這邊華南海盜也好不到哪去，華南海盜之中真正能打的，就是莫觀扶、鄭耀煌麥有金手下的海盜。

  陳添保初期也還算可以，可這麽多年富貴生活過下來，早就腐朽了，陳添保本人甚至都好久沒出過海了。

  他本人都這樣，手下的海盜還有幾分血勇，那就可想而知了！

  樊文才原本都是他的下屬，就因為感覺陳添保太過於注重享樂而離開了他。

  而樊文才在阿山眼中，並不算多有本事的人，連樊文才都看不過眼了，可以想象陳添保墮落的有多快。

  於是，來遠橋上的這兩撥菜雞，竟然打了個平分秋色！

  亂哄哄的互射了七八分鍾後，感覺並沒有給對方造成多大傷害的雙方，不約而同的抽出了長矛腰刀，開始衝上去玩冷兵器搏殺。

  但真正到了對砍的時候，差距就顯現出來了，雖然會安城的倭人把武士道的精神都快丟光了，但他們人多啊！

  而且這些家夥因為深受武士道的影響，隻要有個三瓜兩棗的，就會想法給自己置辦上一身甲胄，而華南海盜這邊，有甲的就少了。

  畢竟是在海上混飯吃的海盜，他們一般都不太注重鎧甲。

  在這個時代，海戰中的跳幫戰，在東亞這邊仍然是主流，中日韓三國的海軍中，刀盾手都還是標配，而穿上鎧甲玩跳幫戰，嗬嗬，那是在找死。

  所以人數處於劣勢，又沒有多少具鎧甲的陳添保手下海盜，很快就被對麵身高隻有他們肩膀高的倭人殺的節節敗退，不一會就被從橋中間趕到橋頭了。

  並沒有上前的樊文才眼睛滴溜溜的一轉，來遠橋上的華南海盜眼看就頂不住了！

  畢竟倭人的數量比他們多了一百多，陳添保帶來的海盜也腐朽的太快，哪怕陳添保親自揮舞著刀子，在後麵大吼督戰也無濟於事。

  喝酒、賭博、玩女人這些東西搞多了，哪還有多少搏命的心氣？

  “會安的唐兒、漢兒們，這些倭人他媽的敢過橋來殺我們的人，反了天了，都過來殺倭寇啊！”

  別看人樊文才身材高壯跟個狗熊一樣，但人家心思可細著呢！

  眼睛那麽一轉，就想到了一個高招，一下就會安城這邊明鄉人的同仇敵愾之心，給鼓動起來了。

  住在這會安城的華人可都不是什麽善茬，不管他是叫明鄉人還是漢人還是唐人都沒關係，因為這是一座海盜之城，沒有三分三哪敢上梁山？

  老實種地經商的，早就被人連皮帶骨吞了，在這會安城，一個街邊賣米粉的，都有可能是原本凶名赫赫的海盜上岸，雖然可能年紀大了點，但使刀放槍絕對不陌生。

  當下聽了樊文才的話，那些原本在二樓看熱鬧的人，臉色就開始變了，不少人都開始怒吼了起來，更有些個，已經開始返回屋內去找武器了。

  雖然他們大多都看不慣陳添保等人，但也不能讓他們在自己眼皮底下被倭人給欺負了啊！

  阿山眼都不眨的盯著來遠橋上的拚殺，直到看見倭人將陳添保的人打得節節敗退，心裏才鬆了口氣。

  好險！要不是莫觀扶今天帶著人去了馬江邊，自己肯定死定了。

  馬江？

  想到這的阿山渾身一抖，沒時間了，少爺還不知道莫觀扶和阮嶽已經帶著人往馬江邊去了，自己必須要盡快通知少爺。

  “過山峰！”阿山回頭對著那個他從複興公司帶來的矮個子喊了一聲。

  這位就是當時跟他一起去見莫觀扶，總是把手揣在懷裏，眼神像毒蛇的那個。

  “山哥！”過山峰是這個家夥的外號，這個上岸的海盜雖然總是一副陰冷的樣子，但對阿山出奇的恭敬。

  “一會我跟老邱幾個掩護，你趕緊找個地方衝出去，去老家，讓老李給你找條小船，去馬江邊通知總長，記住，就算是死，也要把口信送到了再死！”

  阿山拍了拍過山峰的肩膀，過山峰則堅定的點了點頭。

  陳添保猜得不錯，阿山他們在離沱瀼不遠的地方，有個傳遞訊息的秘密地點，那裏有幾條蜈蚣快船可以用。

  而前天晚上阿山還看見過莫觀扶，莫觀扶等人一邊要躲避複興公司海軍的巡查，還要去帶上歸仁阮嶽的三萬人，不可能走的太快，說不定還來及通知少爺。

  吩咐完過山峰，阿山再往外邊小心的看了一眼，外麵的雞公車和米粉攤後麵，仍然還躲著差不多三十幾個海盜在盯著他們。

  不過這回沒得選擇了，必須要衝出去，隻有衝出去，過山峰才有可能趁亂跑掉。

  來遠橋邊，陳添保的人已經被倭人從橋頭砍到了他們圍堵阿山的這條街了。

  場麵混亂的像是洪興和東興在拿著西瓜刀開片一樣，到處是追逐著打鬥的身影，連圍著阿山這邊的海盜，也時不時緊張的伸長了脖子往那邊看上一眼。

  而在樊文才的鼓動下，一些覺得這些倭人怎麽有狗膽到明鄉人所在北城砍人的華人，已經自發組織起來了。

  他們拿刀提槍的就準備去參加混戰，到處都是高喊亂跑的人，極大的擾亂了雞公車和米粉攤後麵海盜的視線和注意力。

  等的就是這個機會，阿山示意長臂猿猛的扔出了最後一顆苦味酸炸彈，轟的一聲，就把幾個四處張望的海盜，炸的慘叫連連。

  而趁著門外圍困海盜被炸得鬼哭狼嚎的當口，阿山等人悄無聲息的就衝了出去。

  離著酒肆門口最近的幾個高度緊張的海盜，看著衝出來阿山他們，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楞了半秒鍾才想起來舉起手中的火銃。

  但是晚了，阿山帶著的這幾個人加上他自己，都是平日裏會安城凶名赫赫的人物。

  這邊槍才舉起來，長臂猿兩把短矛就飛到了，正舉起火銃的海盜慘叫一聲，左邊胳膊血流如注。

  阿山也扣響了手中的手銃，火光一閃，另一個拿著火銃的海盜，像是被一柄無形的鐵錘錘了一下似的，腦袋猛的一甩，就倒了下去。

  阿山身後剩下的幾人，也幾乎是飛撲了過去，頓時就把離著最近的幾個海盜全部解決了。

  “吳老聾！你他媽的還要拿著火銃對著我？你爹的心疾是誰給你找的藥？你拿老子神藥的時候你是怎麽說的？還大恩不言謝，你還真是連謝謝都省了啊！”

  背靠著一輛雞公車的阿山扯開嗓子吼道，那邊負責指揮圍堵他們海盜的小頭子受過阿山的恩惠。

  吳老聾的父親很可能是有冠心病，沒有阿山弄來硝化甘油支撐的藥物，不知道死了好多少次了。

  “你瑪德，阿山你是在搞什麽啊？你怎麽會是葉家的人？樊大爺也救過老吳的命，你說這個可怎麽辦？”

  一個粗粗的嗓音，有些氣急敗壞的吼道。

  “葉家的怎麽了？那藥也是葉家產的，樊文才是救過你的命，可老子救過你爹多少次了？

  你自己說，是你的命值錢還是你爹的命值錢？

  再說，老子是不待見陳添保而已，跟他樊文才有個屁的關係？你先把老子的恩報了再說！”

  不得不說，阿山長時間跟在葉開身邊，一張嘴也鍛煉的犀利無比，而且臉皮也夠厚，幾下就把吳老聾給說的啞口無言了。

  樊文才隻是恰好救過他一次，阿山可是救了他爹好多次，這能比嗎？

  “你真不是針對樊大爺，隻打陳添保？”吳老聾猶豫了一下問道。

  豁出去了，阿山深吸了一口氣，舉著雙手竟然慢慢的，從躲著的雞公車後麵站了起來。

  “你娘的，你真要是個恩將仇報，覺得你的命比你爹值錢的玩意，那你就一銃打我額頭上，老子葉阿山言出必行，什麽時候說過謊？”

  “都他媽的不許動！”吳老聾一耳光就把一個正要瞄準阿山的海盜個抽了個團團轉。

  阿山救了他爹好幾次，那可是盡人皆知的事，他吳老聾要是敢恩將仇報，那以後就不用作人了！

  缺少律法的華南海盜群中，樸素的江湖道義就是基本行為準則，恩將仇報、坑害恩人那可是和出賣大哥、勾引大嫂是一個等級的大罪！

  “羅老幺，你娘的，你也敢來堵老子？”

  一看吳老聾不會動手，阿山一邊給過山峰使了個眼色讓他趕緊走，一邊又指著一個臉色訕訕的海盜罵了起來。

  “你娘的，三個月前你嫁妹妹，全家都拿不出一件金飾，你娘臊的想去跳河，是老子把老子媳婦頭上的新釵子給了你，才讓你妹妹風風光光的出嫁，你他媽的還有沒有良心！”

  阿山越說也激動，他徑直走過去，手指指指點點，口水都快噴到羅老幺的臉上了。

  羅老幺扔掉手中的腰刀，漲紅了臉不知道說什麽好！

  “還有你！尿狗子，你剛來會安來的時候，連他媽白米都沒吃過，是老子請你吃了半個月的飯，頓頓白米鮮魚。

  好啊！你他媽也拿刀拿槍的要來砍我是吧？你可真是我的葉阿山的好兄弟！”

  又一個海盜被阿山罵的抬不起頭。

  不得不說我山哥確實是吃這碗飯的天才，這一年他不光花光了自己的錢，還花了葉開三千兩銀子以上。

  但這三千兩銀子花的值啊，好多底層的海盜和海盜小頭目，乃至這會安城的居民，很多都受過他的恩惠，陳添保和樊文才不在，這會竟然成了阿山個人表演的舞台。

  他指著一群圍著他的海盜，把一群人罵的狗血淋頭！

  有請吃過飯喝過酒的小恩小惠，有吳老聾這種救過命的大恩。

  圍著他的二十幾個海盜，最少有六個人被阿山罵的抬不起頭。

  罵著罵著，一個胖乎乎的身影從阿山的頭前閃過，阿山抬頭一看，正是拿著腰刀的木老六，他這會倒是不看熱鬧了，而是一臉的殺意。

  “木老六，你要去哪？”阿山大喝一聲。

  “阿山，你。。呃。。！”木老六看著阿山，先是一喜，隨後看著一群臊眉耷眼的海盜，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空氣仿佛遲滯了那麽半秒後，木老六幹咳一聲，揮舞著手裏的腰刀。

  “咱也去殺倭寇啊，那些小矮子，竟敢到咱們北城來撒野！”

  “殺個屁的倭寇，那特麽是來救老子的！”

  罵的渾身舒坦的阿山臉色一黑，樊文才這東西腦子倒是轉得快，可不能讓他鼓動北城的人把倭人給殺回去了。

  。。。。

  來遠橋頭，一看會安城的明鄉人和漢人都動起來了，山田和貴帶著的倭人也不怎麽敢動了。

  會安城小五萬人，他們倭人隻有不到一萬，華人足足有三萬多，而且婦孺的比例比他們少，真打起來他們可不是對手。

  樊文才得意的一瞥那些小矮子倭人，就知道他們慫了，這動腦子的感覺就是不一樣，比直接上去砍人爽多了！

  自鳴得意的樊文才，咧開嘴無聲的大笑了幾聲，結果笑到一半，樊文才就像是被掐住了喉嚨一般。

  因為他看見阿山在木老六那個大腦袋的護送下，正悄悄的往會安城外跑去。

  “大司馬！快，葉阿山跑了！”他猛地轉過身，扯著正想著是不是衝過去砍幾個倭人出出氣的陳添保大喊道。

  看清楚阿山溜走背影的陳添保也是一聲驚叫。

  “老五，別管什麽倭人了，快跟老子一起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