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太子觀政的一天(下)
作者:柒易71      更新:2020-03-04 16:31      字數:2182
  凡是奏事,事無巨細,政事堂皆要處理。

  許敬宗選出幾份具有代表性的奏疏,將其中內情一一說與李弘聽,不知不覺間,竟到了飯點。

  政事堂的相公們有單獨的膳堂,李弘正要退辭掉許敬宗的同食邀請,結果有內侍宣布皇帝親賜禦膳,不隻有相公們的,還有小太子的那份。

  這下,李弘連推辭都沒有理由了。

  相公們的膳食很豐盛,還有皇帝的賞賜加餐,李弘覺著,就算多加幾個人也吃不完。

  李弘安安靜靜地吃著飯,誰知剛吃兩口,李弘就聽到幾位宰相攀談起來。

  見李弘驚詫,許敬宗低聲解釋道:“殿下有所不知,飯席間不如政事堂中那般嚴肅,也沒有閑雜人等,是以我等都愛在這膳堂之內談一談政事。”

  此時流行的吃法是分食製,膳堂之中就是這種吃法,但為了熱鬧,已經出現眾人圍作一團的大桌飯了。

  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許圉師突然說道:“如今已到六月,登州海外海風漸小,王師東去數月,邢國公卻少有傳回戰報,如今也不止其能否橫穿百濟,獲得新羅供給的糧草。”

  邢國公?李弘豎起了耳朵,他早就知道邢國公是蘇定方,早在幾個月前就領兵討伐百濟支援新羅。

  有人回道:“某早已催促青州刺史劉仁軌盡快督糧草船隊渡海,這劉仁軌竟以海風猛烈為由推阻,某得登州刺史所報,自入六月,海風日日漸小,當令劉仁軌盡早督運糧草。”

  李弘瞧著這人話語間頗多憤怒,但說的時候臉上卻一點怒色都無,頗有幾分溫良之狀。

  李弘認出,這就是李義府。現如今為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兩年前還擔任過太子賓客。

  許圉師又說道:“蘇大將軍既然沒有催促,想必沒有糧草之憂,航船於海上,大風非人力所能抗衡,還是等到風平浪靜之時再運輸糧草……”

  蘇大將軍指的是邢國公,他同時兼任左武衛大將軍、神丘道行軍大總管。

  “隔海傳信何其艱難,我等固然身居高位,但是怎可高高在上,不為前方將士考慮,許侍郎以為如何?”

  “你……”

  眼見著兩位相公要吵起來,許敬宗連忙起身當起了和事老。

  作為中書令,也是如今政事堂諸位宰相之首,許敬宗的話還是很有分量的。

  衝突平息後,李弘看向許圉師,對方臉色平靜。他又看向李義府,心中一驚,這人竟然在笑!

  “殿下,你瞧瞧,老臣這中書令當的,沒有一刻空閑啊!近些日子,心力不濟,總是時常想著去修修國史,了度殘生……”

  李弘轉頭看向許敬宗,紅潤的臉上根本看不出什麽心力不濟,遂打趣道:“我看許公至少還能為阿耶效力一二十年,如何談得上心力不濟?”

  “哈哈,殿下厚讚……殿下厚讚……”

  李弘:……

  李弘本以為這一天就這麽過去了,誰知臨到末了,他的麵前竟擺了一道難題。

  這是一份來自房州長史的奏疏。

  房州不是什麽大州,房州長史也不是什麽大官,唯一值得重視的是房州刺史——廢太子梁王忠。

  房州長史的奏疏連半句彈劾的話都沒有,但上麵卻記錄了李忠在房州的種種行事:

  梁王忠害怕有人刺殺他,為了防備刺客,每晚入睡之前往往會穿上婦人的衣服,住在不同的房間。

  最近一段日子梁王忠晚上常常做噩夢,醒來後時常會自行占卜凶吉……

  旁的不說,單就這兩項就已經夠嚴重了。

  作為皇子,這世上有資格“合法”殺他的人隻有一個——皇帝,有理由刺殺他的人則要多一些,皇帝、皇後、包括李弘這位太子……

  嚴格意義上說,李忠公然防備刺客的行為一個“誹謗君父”的罪名是逃不掉的,誰讓他作為皇子卻認為皇帝治下有人會刺殺他、皇帝安排的官吏不能保護他呢!而且實際上偏偏從來沒人刺殺過他。

  穿婦人的衣服就不必多說了,權貴家的小娘子穿上男裝出去逛街都能引得老夫子感慨“禮樂崩壞、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更不要說堂堂皇子穿女裝了。

  望氣、占卜從來都是權貴們的大忌,尤其身居高位或是身份特殊的人。占卜、望氣的目的往往讓人浮想聯翩。

  本來這事和李弘扯不上什麽關係,李忠該怎麽處理自然由皇帝皇後決定,但誰叫他撞上了了呢!

  畢竟李忠是他同父異母的長兄,還是前任太子。

  原本李弘還能勉強裝聾作啞,可誰知李義府看到奏疏後竟笑吟吟地問李弘道:“太子殿下以為該對梁王忠如何處置?”

  李弘早已想得明白,原本裝聾作啞是最好的辦法,他隻是來觀政的,可惜……“李義府,我得罪他了嗎?”

  這一刻的小太子很生氣。

  但生氣不能解決問題。他作為李忠的弟弟,兄弟有難,李弘如果不聞不問,那就是不顧兄弟情義,性狹不寬仁,皇帝陛下也不見得會高興。

  如果李弘求情,認為李忠可寬宥,那麽他的阿娘——皇後殿下勢必不高興,李弘是因為皇後的緣故才作為嫡長子踩著李忠登上太子之位。

  皇後殿下好不容易取代王皇後,如今若是李弘給她昔日對手的養子求情,皇後殿下情何以堪。

  至於落井下石,那是想都不必想的辦法。

  思慮一番,李弘下定了決心,準備回一句“朝廷自有法度,弘願長兄改過自新!”

  未曾想,剛欲開口,突然遭到了許敬宗的嗬斥。

  “太子殿下請慎言,聖人令殿下觀政,並未允許殿下參政,還請殿下勿要逾矩。”

  李弘拜手:“弘謹受教!”

  當即閉口不言。

  李義府看向許敬宗,臉上一直掛著的笑容消失了,片刻之後,臉上笑意再度呈現,依舊是那個溫恭的李義府。

  經曆一個小插曲,政事堂安靜了不少。作為罪魁禍首的奏疏已經被呈給皇帝,沒有哪位相公願意在上麵留下處置意見。

  沒過多久,下衙的時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