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餘姚孫家
作者:狂風徐徐      更新:2020-03-04 07:09      字數:2746
  三月二十,錢淵、王世懋並隨從、護衛數十人登船從錢塘江直下,轉入西興運河至紹興,再轉入姚江直抵餘姚。

  王世懋還是第一次在無長輩陪同下出門遠行,所以頗為雀躍,但一路上看景色大同小異不禁心裏煩悶,漫步走上船頭正看見錢淵迎風而立,江風吹拂的他寬大的衣袖飄飄浮浮。

  定睛看去,麵前隻比自己大一歲的青年麵色堅毅,微微眯起的雙眼透出絲絲幽光,王世懋不禁想起昨晚父親幕僚幸時所交代的那幾句話。

  “此子洞察人心,心思縝密,料事於前,不可小視。”

  就在錢淵拜訪張四維的那天早上,他派人送了封信給幸時,直截了當的請求多派撥一艘官場運載貨物,而且點明了目的地是寧波。

  在兵力還沒調派完全的情況下,幸時怎麽可能會拒絕這個要求,更別提同行的還有王世懋。

  那天晚上這個消息已經遍傳杭州城,幸時開始猜測這個鬆江秀才或許已經了然於心。

  明軍中和海商來往的人非常多,但高級將領中和海商往往沒有直接往來,畢竟他們都是對抗倭寇的直接指揮者,而不少中層將領和海商,甚至和倭寇有直接來往,最典型的就是張四維。

  當年汪直和明軍合力剿滅海盜陳思盼,明軍高級將領不方便出麵,帶兵的將領就是張四維。

  巡撫衙門想出奇兵襲擊舟山瀝港,必須杜絕消息走漏,在這種情況下,和巡撫衙門關係不淺的錢淵挺身而出吸引了外界的注意力,要知道和他同行的還有巡撫的次子王世懋。

  有這樣一個和倭寇仇深似海的人主動出麵,王忬又如何會不願意呢?

  不過王忬和幸時想必心裏也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的……為什麽那個鬆江秀才做的事正好是我們需要的。

  站在船頭擺poss的錢淵抖了抖,現在是三月份,那應該是陽曆三月底了,怎麽還這麽冷。

  但想想昨天午後去金家拜訪所看到的,錢淵就不覺得冷了,那棟宅子雖然隻有三進院落,但布局合理,園林麵積不大但設置精巧絕倫……

  錢淵表示很滿意,為此他謝絕了金宏幫他在杭州城挑選宅子,這棟就不錯……

  “二公子。”錢淵回身行禮,他對於王世懋並無太多了解,後麵的計劃中也沒什麽用得到的地方,不得罪就行。

  王世懋回了一禮,轉頭看看另一艘官船,忍不住問:“錢兄為什麽要去寧波?”

  錢淵轉頭盯著河岸邊,眯起的眼睛顯得細長,隨口說:“清明那日隻能在城內遙遙拜祭,此去寧波希望能在海邊拜祭先父先兄。”

  “原來如此。”王世懋點點頭,但心裏疑團不解,猶豫片刻後又問:“那艘船上據說是洋糖,錢兄以後就經商為生嗎?”

  “當然是以舉業為重,兩年後秋闈不知能否如意。”錢淵有點心虛,前身的記憶還在,但思維模式都改了,還真不知道能不能登科。

  “這次赴餘姚一行,家父寫了封信給季泉公……”

  錢淵忍不住心裏吐槽,這廝事怎麽這麽多事,王忬也真夠不要臉的,這是想讓自己把人情耗的幹幹淨淨啊!

  “當竭盡全力,希望能如中丞大人所願。”錢淵歎了口氣,伸手指向前方,“看,已經到了。”

  後世餘姚是屬於寧波市,但現在歸屬在紹興府,兩艘官船暢通無阻,沿江而下速度極快,黃昏就抵達餘姚。

  當晚入住客棧,一行人沐浴更衣後第二天啟程前往孫家境,餘姚孫家從南宋末年遷居至此,十裏內無他姓相雜,所以鄉人稱之為“孫家境”。

  出門相迎的是孫升的長子孫鋌,王世懋和錢淵都以作揖行禮,這位是嘉靖二十八年順天府鄉試解元,是他們的科場前輩。

  “人請入內,禮饋請帶回。”孫鋌是個溫文儒雅的君子,輕聲解釋道:“祖母年初逝世,家父謝絕所有禮饋,身為人子不敢逾規。”

  錢淵神色淡然,拱手行禮後向左右點頭示意,而王世懋支支吾吾的說:“隻是些買帛的錢……”

  “那就將帛在靈前焚化。”旁邊走過來的年輕人粗聲粗氣道:“聽聞太倉王家也是詩書傳家,難道要逼我們背上索賄的名聲嗎?”

  王世懋登時滿臉通紅,孫鋌皺眉瞥了眼年輕人,輕聲解釋道:“這是我二弟孫鑨。”

  錢淵咳嗽一聲作揖行禮,手足無措的王世懋趕緊跟上,這位孫鑨也是嘉靖二十八年順天府鄉試中舉,而且還位列五魁首之一,與其兄長孫鋌一時瑜亮。

  孫家可真夠牛的,三代出了兩個進士,兩個舉人,一個武狀元。

  其實錢淵並不清楚,餘姚孫家三代出了八個進士,一個狀元,一個榜眼,兩個解元,四位尚書,簡直牛上天了。

  麵前的孫家越是興旺,錢淵心裏越是不滿,這樣的人情居然就這麽隨隨便便用掉了,要不是無法反抗,真想啐那位浙江巡撫一臉!

  將隨從和禮物留在門外,錢淵和王世懋在孫鋌的帶領下入了靈堂,焚香行禮叩拜,孫堪的獨子孫鈺跪拜回禮,這位也是個進士,不過是個武進士。

  掌總的孫鋌匆匆離去,留下孫鑨敘話,王世懋沒多久就提出想見孫升一麵。

  “家父有病在身。”孫鑨麵無表情的拒絕,轉身卻笑著向錢淵行禮,“當日蘇州碼頭還要多謝。”

  “隻是隨口一言。”錢淵嘴角抽搐了下,“等下還請文中兄指路,錢某想拜祭太夫人。”

  真是鮮明對比啊,錢淵真想感謝王世懋,沒有綠葉,如何襯托出紅花。

  孫鑨立即點頭應下,“就在城外不遠處,午飯後讓人指引。”

  看王世懋擠眉弄眼的,錢淵咳嗽兩聲接著說:“中丞大人有封信,還望文中兄轉交。”

  孫鑨恢複麵無表情的神態,從王世懋手裏接過信,陰陽怪氣的說:“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瞥了眼又滿臉通紅的王世懋,錢淵歎息著繼續說:“一封回信。”

  孫鑨一愣,轉頭看看腳步往回縮的王世懋,再看看也麵無表情的錢淵,片刻後一聲不吭轉身離去。

  ……

  “王民應當年好大名聲,難道以為我孫季泉是那種人嗎?”

  書房裏,連連喪親已經頗有老態的孫升丟下信紙,冷哼一聲,“那錢家子如何?”

  “端謹守禮,也老練的很,還提出要去祖母墳前拜祭。”孫鑨頓了頓繼續說:“我看他自己不太想來這一趟,也不是……”

  “我明白。”孫升微微點頭,“想必是王民應逼他來的。”

  “他父兄去年喪於倭寇之手,孤身一人在杭州經商,巡撫衙門想拿捏他太簡單了。”孫鑨不屑的撇撇嘴,“王民應此人好大喜功,有擔當之心,卻無擔當之能。”

  “也不容易啊……我是說那錢淵也不容易啊。”孫升靠在椅背上歎了口氣,“凡事隻看心……”

  孫鑨等了半響才試探問:“那回信?”

  “你代筆吧。”孫升緩緩說:“你親自帶錢家子去一趟城外墓地。”

  孫鑨立即研墨持筆一揮而就,給父親過目後出了後院,將書信交於喜出望外的王世懋。

  “你可以回杭州了。”孫鑨不客氣的對王世懋說:“錢……他還要留幾日。”

  沒等王世懋回複,孫鑨就轉頭道:“都有了功名,還沒取字嗎?”

  “沒有。”錢淵幹笑幾聲,“要不文中兄替我取個?”

  “這可不敢,家父才夠資格。”

  “這下輪到我不敢了。”錢淵連連擺手,轉身對王世懋說:“少美,幸師爺曾提過,你拜祭之後立即啟程回杭州,我還要往寧波一行,就此分手吧。”

  一旁的孫鑨讚許的暗暗點頭,能得吏部右侍郎賜字,換成其他人還不順杆往上爬,這個錢家子還真有幾分赤子之心。

  將王世懋送出門外的錢淵卻在心裏想,也不知道這份人情是不是耗光了,自己心不甘情不願的……孫家人也不是傻子吧。

  在錢淵的思維模式中,順杆往上爬是理所應當的,但要提防一旦失手會不會墜下深淵,這時候往上爬真不是個好選擇。

  總而言之,要考慮成本、收益以及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