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噗！”

  一道悶響，突兀地出現在空氣裏。

  對於喬戈來說是可怕的，臉色駭然，而蒙迪的臉上一片釋然，他甚至放低了弩箭。

  他們都是騎士，都明白那聲音是怎樣形成的，喬戈作為近海遊獵者，經曆過無數的廝殺，傷過人，也受過傷，這個聲音實在太熟悉。

  尤其，幾天前，他還剛剛經曆過，結果，又親身體驗一次。

  隨著那道響聲，彪形大漢偉岸的身軀猛地一震，寬闊的背上露出一支細細的箭杆。

  “啊——”

  巨漢身形暴退向艾爾文的一邊，手扶住一側的巨石，阻止艾爾文上前幫扶。

  彪形大漢的堅硬如鐵的身軀，看上去有些軟綿綿的，站不住。

  更軟的是聲音。

  “傑夫！”

  脫離開情景，單獨聽聲音的情真意切，艾爾文將會斷定，喬戈的姐姐一定是嫁給了那個人，那個背後射他一箭的人，而且兩人之間的感情無比深厚。

  盛水的盆子終於傾倒，仿佛這個世界有什麽肮髒的東西需要洗刷，雨水如注。

  雨幕之中，一個人從草叢裏緩緩站起來，手中端著空弩。

  轟鳴的雷聲掩蓋了輕微的弦動之音。

  蒙迪舉起的弩吸引了視線。

  草叢之中的箭，趁虛而入。

  時機，恰到好處！

  配合，天衣無縫！

  真是，情同手足，知根知底，了解很深的好兄弟！

  “第二箭！”喬戈喃喃自語，“原來第一箭是你射的。”

  又一個兄弟背叛，這一刻，彪形大漢的聲音飽含真實又顯得虛幻的無力感。

  原來如此，艾爾文想明白了，掃了一眼那個替傑夫背黑鍋的蒙迪，“大家兄弟一場，其實……也沒差別”，那一刻他是這樣說的。

  其實真是沒差別。

  都是兄弟，都是背後冷箭，都是背叛。

  “為什麽？”

  “為什麽？”

  “為什麽？”

  為什麽第一箭？

  為什麽第二箭？

  為什麽背叛？

  彪形大漢兩眼發直，連連自語，雙腿也不聽使喚，像篩糠似的亂顫起來，卻不是因為箭傷疼痛，而是因為內心悲痛。

  蒙迪沉默不語。

  傑夫的臉色天色一樣黑：“蒙迪不是解釋過了麽？”

  他慢慢跟蒙迪並在一起，目光卻越過喬戈，越過小樹林，越過後方的山頂，再投向了更遠的濃重的黑幕之中，望向黑寶石城的方向，又收回來。

  “一頭是你，一頭是更多人。”

  他的聲音溫和而平靜，很像個兄長，也很有領導者的風範與氣度。

  “攻下黑寶石城又能怎樣，分了糧食，讓大家吃個飽，多活幾天？”

  “如果順風揚帆，博望領的艦隊朝發夕至，還有，消息傳到王都，更高階的騎士將會趕來，不需要等太久，消息是可以長翅膀的，而騎士，王都至少有一位鷹騎士和一位獅鷲騎士……”

  說著，傑夫又壓上一支弩箭，箭頭遙指喬戈，目光盯著喬戈的臉，溫和的聲音變了調，一字一頓：

  “我們的失敗早已經注定，也許，一覺醒來，人人的脖子上架著一把刀，生死大權，全在人家一念之間……”

  “你太衝動了，殺了領主的弟弟，哎……”

  天地間昏黑一片，風雨中夾雜著這一聲歎息，無盡哀傷和輕視悲涼都在其中，消弭於無邊無垠的昏暗之中。

  “我們知道，你衝鋒在前也是為了早點了結領主，了結這一切，減少無謂的傷亡，我們都知道。”傑夫語氣低沉。

  “可是，沒有用的，我們毫無勝算，隻是拖延時間而已。”

  “我們跟領主談判了，克裏斯子爵的條件很簡單，隻要交出你的腦袋，過去的事既往不咎，不連累其他人，尤其是奴隸和自由民。”

  “如今，事情有了轉圜的餘地，隻是需要壯士斷腕……”

  他們要斷的腕是喬戈，嗯，也說得通，兄弟如手足，殺兄弟，自然是斷腕。

  “克裏斯，那個言而無信的小人，自私自利的騎士，暴虐無道的領主，他說的，你們也信。”

  “他前一刻允諾你們金子，下一刻就會對你們動刀子。”

  大雨如瓢潑，身上的血水匯聚成流在腳下流淌，大漢聲音嘶啞，怒火衝天。

  傑夫沉默片刻，道：“不信也得試試，畢竟牽扯的人太多了，而我們的力量太過微弱，逃不出國王的陰影覆蓋，沒有選擇。”

  “沒有選擇……哈哈哈……沒有選擇……”喬戈大笑，卻無聲，“哈哈哈……”

  悶哼之中，喬戈試著伸手去勾那隻箭，但傷口的位置恰好在他手指發力的範圍之外，根本觸碰不到。

  那一箭，不致命，或者說，要很長時間才能致人於死命，但血流越多，身體裏的生機和力氣就越少。

  終於多次失敗之後，他隻能發出痛苦的呻吟，快撐不住了。

  “躺好，沒事的，一會兒就好了，一會兒就都過去了。”

  艾爾文扶喬戈躺下，壯漢氣息漸弱，如果拔出箭，使用治愈術，立馬就能起死回生，可是，即便喬戈痊愈了就能繼續活下去嗎？

  艾爾文看了看對麵，肩並肩站在一起的兩個好兄弟。

  “你是？”傑夫終於把注意力轉移到艾爾文身上。

  艾爾文自我介紹道：“艾爾文，小商人。”

  “大麻煩！”蒙迪冷冷地道。

  “什麽？”素昧平生，蒙迪的不友好讓艾爾文吃了一驚，“一介商人，出售糧食，回購黑寶石，隻是想要賺點錢而已，堅決保持中立……”

  “來自王都，很可能是個貴族。”蒙迪不理會艾爾文的狡辯，低聲對傑夫道，“他和他的兩個手下都有劍在身，是王宮護衛隊的佩劍。”

  蒙迪用揭露陰謀的語調繼續道：“而且……平時不見王都的人來，哪怕是商人，這時候卻成群結隊的出現，而且，還攜帶王宮侍衛的佩劍……”

  昏暗的光線下，傑夫雙眼寒芒一閃。

  “啊？”艾爾文驚訝一聲。

  空氣微微一凝，甚至空中掉下的雨滴都停滯片刻，萬籟俱寂。

  艾爾文眨眨眼睛，的確是王宮護衛的佩劍，這居然是個破綻。

  “佩劍？有錢就可以買到。不管你是來自王都王宮，還是帝都帝宮，即便史詩級魔法裝備也一樣，凡是東西都有價格。”

  “說的有道理。”蒙迪淡淡地道，“可是我們賭不起，我們兄弟之間的事不能傳出去。”

  這句話，像正在刮起的風暴，剛剛轟鳴的霹靂，劃破天空的閃電，艾爾文聽了，一連打了幾個寒戰，渾身起雞皮疙瘩，隨即啞然失笑。

  老戲碼！

  殺人滅口！

  是的，死了一位戰將，人家還是四戰將呢，還要繼續兄弟情深，繼續打拚。

  想起那句蒙迪所說的“大麻煩”，是的，要殺一位來自王都的貴族，如果對方根基深厚，家族的觸角靈敏的話，的確是個大麻煩。

  雨如箭下，打在臉上生疼。

  艾爾文猛地一拍額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我明白！投名狀！”。

  傑夫和蒙迪眉頭緊皺，疑惑的神色之中，艾爾文的視線投向躺倒在地的喬戈。

  “我幫你把箭拔出來，或者……可以給你一個痛快，就像在碼頭對待那個小貴族一樣……隻能為你做這麽多，而你，也幫我一個忙……這樣對我們兩人都好。”

  艾爾文伸手去搬喬戈的肩膀。“混蛋！”喬戈明白了艾爾文的想法，怒罵一聲，奮力揮動雙刃斧反抗，卻被艾爾文單腳踩住手腕。

  “你個王八蛋！”

  “別出聲，別亂動，有斧子也沒有用，握緊斧柄，不要亂揮，除非能夠一斧子劈死敵人，否則，不要亂動，不要亂揮，最好也不要出聲……”

  弩箭拔出，血流如注。

  “呃呃呃……啊啊……”

  彪形大漢表情扭曲，腿腳亂蹬，嚎叫直衝雲霄。

  艾爾文扔掉佩劍，按住大漢的胸膛，拚盡全力壓下，大漢胡亂掙紮幾個呼吸之後，終於身體僵硬，停止下來，隻是胸膛依舊起伏，還沒咽下最後一口氣。

  “好了，血流幹了，命運也快沒了，終於消停了，一切都結束了。”

  艾爾文從泥濘中爬起來，朝傑夫和蒙迪攤開雙手，血水隨著雨水緩慢退去。

  “人是我殺的，不知道克裏斯領主是不是有額外的獎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