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1章 海盜船(三)
作者:話餅充饑      更新:2020-06-28 12:51      字數:2911
  風聲浪聲腳步聲,船隻搖動,人影移動,船艙裏和各個角落都在審訊海盜,他數了一下,算上他至少八處,八個騎士。

  琴察跟獨眼龍班農低聲交談了一會兒,兩人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表情嚴肅。

  最後琴察跟艾爾文回話:“我,我……我,哪怕是必死,我也絕不出賣兄弟……”

  死鴨子嘴硬,可是你還沒死呢?

  沒死,就可以被撬開嘴。

  艾爾文看著琴察船長,目光安靜,沒做回答,坐在侍衛搬來的小凳子上,立起雙手大劍,靜靜等待。

  有的時候,不說活比說話的效果好,有的時候需要沉默積澱,如烹小鮮,火候到了,味道自然就出來了。

  太陽升起來,照在臉上火辣辣地,琴察船長的思緒在疑惑與絕望之間來回飄蕩,敗的太快,太突然,讓他有些難以適應,一切都像是在做夢。

  “是不是在想到底哪裏出錯了?別擔心納霍爾沒有出賣你們,黑暗之中他那雙明亮的賊眼也沒看錯,相反,你們會中計,恰恰是因為他看得太準,太有把握了,所以飛蛾撲火,義無反顧。”艾爾文說道,仿佛擔心打斷琴察的思緒,聲音像海風一樣輕盈柔弱。

  “你覺得很困惑,行動為什麽會被猜到,足夠快速,足夠突然,足夠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沒有別的,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不是罵你是賊,而是說本領主一直惦記,哦,不,咳,咳,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提防著你們,但是都差不多。”

  “黃昏那場送別是不是很有儀式感,專門為你們表演,看到騎士北上,是不是感覺心裏的大石頭落地,大把金幣十拿九穩?埋伏到淩晨,很難熬啊,別在意,月黑風高的日子你大概習慣了,那是你們最佳的發財時間點,本領主在說自己差一點沒熬住,以為預測錯了,你們不來了。”

  艾爾文說完,抬頭看了看滿船的俘虜,嘿嘿地笑了起來,陽光下,笑容燦爛,露出一口潔白牙齒。

  “你是不是覺得本領主被海盜盯上應該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擔驚受怕,處處防範,是弱者思維,我們看似在防守,其實是一招進攻的棋,請君入甕,怎麽樣,滋味不錯吧?”

  琴察在抬起頭來,第一睜眼看了一眼年輕的領主,目光深邃,語氣平靜,拄劍而立,氣勢如淵水深沉,如高山聳立,跟實際年齡十分不相稱。

  他的目光裏是最深的疑惑,王都走來,熟諳各種陰謀詭計的的老黃瓜刷綠漆裝嫩?

  但是,看看那張臉,俊美如女子的流線臉龐帶著未完全褪盡的稚氣,嘴角毫不掩飾地掛著計謀成功後的得意,就是一個半大的貴公子哥。

  琴察仔細聆聽一會兒,看了一眼船頭的昔日部下,包括獨眼龍班農在內,無人敢正視他的目光。

  他們本來是高高昂起頭顱的野草,現在卻是修理過後腦袋低而圓,圓而平,整齊規矩的蔬菜。

  船長咽了一口唾沫,朗聲道:“既然被你抓住了,要殺要刮悉聽尊便,想讓本船長去做挖礦的奴隸門想都不要想。”

  硬氣的聲音回蕩在甲板之上,海盜們一起視線一起聚焦在船長和年輕的領主身上,腳步停頓,審訊聲戛然而止,唯餘呼呼風聲和驚濤拍岸聲。

  不用去蹲礦洞,這條船也需要奴隸,艾爾文冷笑著拍了拍船長的肩膀,“士可殺不可辱,有誌氣。”

  高聲讚賞一句,接著語氣一轉,他鄙視道,“可惜你隻不過是一個粗鄙凶殘的海盜罷了,如果高貴而不可侵犯,當初為什麽要做海盜呢,雖說是船長,可當初還不是一個人見人欺的底層渣滓?”

  琴察船長漲紅了臉。

  “其實我們之間也沒有深仇大恨,而且我還特別理解你們。誰生下來不是幹幹淨淨,跟海盜這門古老的犯罪行業八竿子也打不著。”

  “至於,回想當初,有人霸占家裏賴以維持生計的幾蘭畝薄田,有人的好妻子好妹子或者好女兒生的好成了村花入了誰家紈絝的眼,麵對咄咄逼人的稅官一氣之下抄了刀子,家裏揭不開鍋砍了領主一棵樹或者偷了一隻雞之類……不管大事還是磨人的瑣碎,反正亂七八糟的倒黴,陰差陽錯也罷,這就是命也成,走一步苟且一步,糊裏糊塗地成了海盜,混跡天涯,打生打死,鐵火不殺人,大海沒收命,慢慢地成了船長……”

  浪濤洗岸,風聲低吟,海盜們靜靜地聽著,這話說到了海盜們的心坎上,窮途末路,大抵如此,船上雅雀無聲,侍衛們弄不清楚少年領主演哪一出戲,眼神疑惑,而馬洛則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看著少年領主,目光意味深長。

  “再後來,海盜嗎,搶劫是謀生手段,習慣成自然,成了生活,於是,你們認命了。”

  “你想放了我們?”琴察船長冷不丁地插話問道。

  “放了,也可能是沒放,而不放,也可能是放了。”艾爾文搖了搖頭,聲音唏噓,目光憐憫。

  “你想收編我們,繼續做海盜,替你幹活?”

  “收編?”艾爾文繼續搖頭,沉吟道,“海盜不是正途麽?大海裏寶藏無數,海盜船隻正是開啟寶藏的密鑰。”

  想當年殖民地遍天下的日不落帝國和死來前仍然橫行五大洋的星條旗,哪一個不是聲名顯赫盛極一時的海盜。

  “你想做海盜!”琴察暗淡的眼眸閃過一道亮光,“銀沙領顆粒難收,根本養不活人,所以,你也想……”

  艾爾文笑著,擲地有聲地道:“不是海盜!是海軍!”

  他頓了頓,等待海盜們的腦洞開大一點,繼續道:“竊錙銖者為賊,竊國者為諸侯,強大的,登峰造極的海……軍,是財富,是地位,是霸權,是帝……國……!。”

  雙手大劍帶著劍鞘敲擊琴察船長的腦門:“像你這樣沒出息的才是海盜。”

  “從來不曾有過海盜建立帝國。”琴察船長反駁道。

  艾爾文依舊淡淡地笑著,“有的,有的開國元勳本身就是匪,就是是盜,開國之初,用海盜掠奪的方法積累優勢,排除異族,屠殺土著。”

  “隻不過帝國建立之後,他們用史學家的筆墨,宣傳引導的工具,將你自己刷白了而已,畢竟史書由勝利者書寫。”

  “所以,做海盜並不可恥……可是的是……做一個失敗的海盜。”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貴族也並不是天生的,是他們的先人,爭來的,搶來的,盜來的,現在的這些貴族不過是躺在先祖的蔭庇下,混吃混喝的寄生蟲罷了。”

  身為貴族罵貴族,這不是拆自己的台嗎?琴察船長抬起頭,麵色驚訝地看著擁有八位騎士的少年領主,身姿挺拔,目光傲岸,躊躇滿誌。

  “真的有的,本領主沒有騙你。你讀書少,不知道罷了。”

  “這是帝國之路啟航的始發點,這艘船就正式命名為啟點號,隻要它不撲,就一定能渡我們到彼岸,開創一個大大的帝國,也許是天下唯一的帝國,那時,你還是,海盜嗎,我還是海盜嗎,不,我們都是是四海稱頌的聖人!是彪炳千秋的開國元勳!是萬古流芳的英雄領主!”

  “領主與海盜,海盜與奴隸甚至死人之間隻相差一個決定,琴察船長,告訴我,你追隨本領主,還是另有選擇?”

  領主與海盜勢不兩立,到了少年領主嘴裏卻建立了某種量與質的聯係,似是而非,偏偏又聽起來順理成章,合乎情理。

  他描述的遠景極其壯闊,蠱惑人心,琴察卻在心裏冷笑,狂妄無知的少年癡人說夢罷了,年輕的時候,誰沒少做天上掉下餡餅來,走路見到金手指這樣的美夢。

  雖然,他少年的確有兩把刷子,把他們這群經驗豐富的老鳥全都一把掃了,但是要說能實現那樣的宏圖偉略,他還是不信的。

  至少,眼前而言,性命攸關,少年領主既然不打算絞死他們,投奔麾下,一大群人吃黑飯的人,應該是洗白了吧。

  望著自信的少年領主碧綠雙瞳,跳躍炙熱火焰,海盜船長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