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作者:黃裳瑾瑜      更新:2020-05-11 16:47      字數:4443
  而此時這處秘境之外的世界,也因為山海神卷製造的意外,顯得不那麽平靜。

  張果帶著小鍾,潛伏在相國府後院牆旁邊的一棵大樹附近,相府深夜大門洞開,這裏發生的事情驚動了大唐捕神親自造訪。相府裏的人,忙著迎接赫赫威名的大唐捕神,就連相國大人都被家仆攙扶著,等在大門口。

  “那大唐捕神什麽來頭,排場竟這麽大?”小鍾問。

  張果不言,抬頭打量身邊那株老樹。樹很大,上麵可以藏人。

  “捕神很厲害嗎?他都幹過什麽豐功偉績?”小鍾又問。

  張果置若罔聞,心裏盤算著,從呂洞賓離開到現在,不過半日光景,沒想到竟然驚動了最不能驚動的那一位。根據他和呂洞賓的約定,如果呂洞賓沒有帶著韓湘跟何招娣在十二個時辰內回來,張果就要將相國府珍藏的一幅畫給搶走,否則進入畫中的三個人,很可能就再也出不來了。原本要他做強盜,已經算是強人所難,如今大唐捕神親自出馬,進入了相國府,這對張果來說,可謂是難上加難了。

  剛才在來的路上,小鍾遠遠地瞄到相國府大門口站著的大唐捕神,沒看到麵容,隻覺得是個高大雄壯的威猛男人,渾身猶如鐵鑄,散發著冰冷厚重的氣息,穿一身絹布甲,頭上有帽,遮擋半張臉。他站在那裏,所有人的氣勢都比他要矮上三分。

  張果帶著小鍾,沒敢從正門附近走,隻在那裏遠遠看了一眼,可即便人藏在照壁旁邊的暗影裏,站在府門台階上的捕神,似乎察覺到那邊有人投來視線,眼風十分淩厲的朝張果跟小鍾藏身的地方掃過去,好在照壁前麵密密麻麻排著相府內的家丁仆役,他們藏在人群後麵,還有不少人圍在捕神旁邊,其中就有被調來幫閑的平康坊小武侯李洪水。張果隻瞄了一眼,貼著照壁的石頭,整個人隱形了一樣,就連身旁的小鍾都在那一瞬間,覺得近在咫尺的那個中年男人,忽然消失了一樣。

  不是人真的不見了,而是你感覺不到身邊有人的氣息。

  小鍾江湖經驗豐富,知道這是遇到高人了,心中暗暗一凜。

  匿形術。

  這並非什麽難得的功法,但一個人能夠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還是非常不容易,需要非常多年的修煉,如同入定的老僧。

  大唐捕神很專注的聽相國大人哭述,自己卻一言不發,也不找人問話,聽完了,隻簡單一句:“帶我去樓內看看。”

  一行人簇擁著捕神入府,張果這才緩緩舒出提著的那口氣,帶著小鍾繞到後院牆處。

  靈馨閣就在相府靠後的地方,後麵基本屬於內宅,聽說相國大人喜愛這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府內藏嬌自然少不了,但這兩天相府裏接連鬧妖似的,早沒了外人不得入官家內宅的規矩,所有美嬌娘還統統被相國大人鎖在一個園子裏,要她們互相監督,怕別是內宅裏有人作妖。整個相府內院,沿路都是些精壯的漢子,打著火把照亮,生怕相府哪個犄角旮旯裏藏了妖孽。

  張果想了想,靈敏的攀上那棵大樹,以匿形術藏身樹冠,整個人與樹融合一體,站在樹梢,隨著風與枝葉一起擺動,任由誰看過去,都不會察覺那裏站著一個人。小鍾人雖靈活,畢竟那一坨太大,幹脆仰著脖子在樹下等他。

  “喂、你看到什麽?”小鍾在下麵小聲喊。

  張果隻見相國大人親自引了捕神進入一座獨立樓閣,這樓閣外麵還有一道門,被粗鐵鏈子纏著鎖死,門口還有壯漢守衛。張果暗暗記下這座樓閣,站在樹上觀察路線。

  要是到明天正午,呂洞賓還沒有帶著韓湘跟何招娣回來,那麽他必須有所行動,務必將樓中的畫卷搶走。可是,從眼下情景來看,就算自己有通天的本事,單槍匹馬潛入守備森嚴的相國府,再從眾目睽睽之下搶走相國大人的心頭寶,這件事完全沒有勝算。而且,最擔心的是,以捕神雷霆霹靂一樣的行事作風,他很可能直接將畫作帶走,一旦被他帶走,張果再想拿到,就是絕不可能的事情了。

  要怎麽辦才好呢?

  捕神被相國大人請入靈馨閣,張果隻能看見人進入樓內,卻無法掌握他們之間的動態,更聽不到他們交談,正暗自心焦,這時隻聽樹下的小鍾道:“你想不想知道他們說什麽做什麽?”

  張果遲疑地低下頭,樹下的小鍾,仰著缽大的腦袋,顯得很淡定。

  “你有辦法?”

  小鍾頗有傲色:“早就說了,我可不是什麽坑蒙拐騙的小混混,別看我隻是個擺地攤的,樣子看著也不怎麽體麵,俗人才總以貌取人,真正的騙子,才最注重外表和包裝。你看看我,我一看就是個忠厚老實人,一個鄉野拙夫,我能騙別人什麽,那些騙子,上能竊國,下能裝巨賈,把所有人當傻子一樣騙的團團轉,甘願把畢生錢財雙手奉上。”

  這個小鍾嘴巴極其能說,說起來一套一套的,張果想要打斷他,硬是插不進去,直到小鍾自己停下來,張果才能開口。

  “你在鬧市之中,言之鑿鑿,說你那大葫蘆是伏羲女媧所用過的,這難道不是騙人?”

  小鍾滿不在乎道:“你看你,我就是跟大夥兒說著玩的,你別太認真嘛。我的靈符跟葫蘆,功能是弱了一些,但也不是完全沒用,我也不是完全騙人,我掙錢吃喝靠的都是自己,從來都不用法術,我也是有山頭的人,打小在道觀裏長大,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料的。”

  “你是道士?”

  “我師父是道士,我是被他撿回道觀的棄兒,你看我紮著雙髻很奇怪對不對,這是因為,我師父死活不肯讓我入門,這雙髻我從小梳到大,師父不讓我改發式。”

  “你到底有什麽辦法?”

  小鍾露出迷之微笑道:“我早看出來了,你很緊張那個大唐捕神,這相國府裏的事,多少跟你有些關係吧?”

  張果沉沉盯他一眼,這小鍾還真不是個能小覷的。

  小鍾道:“不過你放心,你能認得出我的密字,說明你一定認識我要找的人,我不會害你,我隻會幫你。”說著,手伸進敞著懷的衣裳裏一陣摸索,半天掏出一個袋子,裹得十分小心仔細,看上去是他很在意的東西。小鍾從裏麵拿出一張黃紙符,“你可聽說過離魂?”

  張果眉頭微蹙,離魂術他當然知道,隻不過對於任何人而言,離魂都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

  小鍾繼續道:“不瞞你說,這靈符是我師父的師父的師父,反正就是太太太師祖傳下來的,一共沒幾張,據說是當年為了修為更上層樓,突破肉身的束縛,以靈體一窺天地玄機所造,隻要把這道符拍在人身上,再配合特殊的咒語,就能令肉身與魂魄分開,進入神遊狀態,在一段時間裏,神魂可遨遊九州,探訪三界。”說到這裏,他兩條粗眉朝上聳了聳,語氣顯得鬼鬼的。“更不要提近距離的去偷聽偷看別人在做什麽了,保證不會被人發現,想聽想看什麽都行。”

  小鍾一副猥瑣的樣子,張果頓時抗拒。

  “我這靈符可是貨真價實的,傳到我師父手裏,就剩下這最後三張了,他老人家反正也不下山,這種好東西在他手裏根本無用,所以我下山的時候就順帶著一起拿走了。就三張,多的沒有,看在你認識我要找的人的份上,我才舍得給你一張用。”

  小鍾說話的時候,捕神已經跟相國大人從靈馨閣裏出來了,張果暗惱,這小鍾實在話太多,白白耽誤他功夫。

  張果運足目力望去,府內火把眾多,他在暗處看明處,看的比較清楚,捕神從樓內走出時,朝相國大人拱了拱手,那雙手裏什麽東西都沒有,這多少讓張果有些安心。

  相國大人在靈馨閣大門口送別捕神,捕神獨自大步離去,卻讓平康坊和這一帶來幫閑的武侯留下,看樣子是讓他們幫襯著一起看守。相府之內這麽多人,明日太陽落山之前,若呂洞賓還不能回來,他又該如何行動呢?

  張果滿腹愁腸,幽幽歎氣,這麽多年他所有的生活就是禦城守,呂洞賓不在,如今想要找個幫手都沒有。思及此,張果猛然意識到,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居然就是呂洞賓了。

  樹底下那一大坨又說話了。“到底要不要幫忙?你要是信不過我,那就算了。”

  見捕神走得遠了,張果這才從樹上下來。“用不著了,捕神已離開。”

  “哦,那太遺憾了,沒能幫得上你。”小鍾把三張離魂靈符又仔細收好。

  張果盯著小鍾:“現在你告訴我,你為何滿城圖畫密文找我的那位故人。”

  小鍾笑得特別憨厚,親熱的拉著張果袖子道:“咱們能不能換個地方說話?”

  於是乎,春明大街上的一家食鋪裏,張果和小鍾相對而坐,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微亮,食鋪剛開門,還沒有其他客人光顧,小鍾狼吞虎咽的吃著麵條,發出呼呼嚕嚕的巨響,旁邊已經摞了好幾個已經空掉的大海碗,他依然大口大口吃的呼哧山響,裸露出來的肚皮愈發滾圓。

  這不是張果跟公西子常去的那家百年食鋪,隻是街邊一個簡易的布棚。張果是個謹慎的人,在沒有摸清楚小鍾身份和來意前,不會向他透露太多,因為,那滿城圖畫的鬼畫符,最初的主人就是他的搭檔公西子。

  公西子平時從不讀書,但很喜歡畫一些別人看不懂的東西,像遠古文字,又像不成形的圖畫,曾經羽溪他們問公西子畫的是什麽,公西子說是天書,大家也都隻當他是說笑,但公西子反反複複就是畫那些東西,畫完了就燒掉,自己也從來不留。他當初畫的最多的,就是這個小鍾跟長安土地塗滿全城的那個鬼畫符,因為張果總看,所以印象深刻,公西子越畫越流暢,越畫越嫻熟,說是鬼畫符,但那圖形分明有一種神秘的吸引力,看的久了,上麵的每一根線條似乎都在流動,公西子神秘兮兮,說自己畫的是一種密文,但這密文說的是什麽,卻沒告訴張果,因此張果記憶深刻。昨天這個時候,他離開異聞社,第一眼看到街麵上到處出現那個鬼畫符的時候,一瞬間如同被人狠狠捶了胸口,差點以為是公西子回來了。

  可是整個柒字部都已慘死,公西子的靈獸簡直慘不忍睹,他沒有生還的可能。

  就算是公西子回來了,也沒理由一夜之間在長安城所有的牆麵上亂畫。

  除了公西子以外,竟然還有人會畫這種古怪的圖案,所以張果一定要找到那個始作俑者,好好詢問詢問。

  “哎、那個……我能不能再要一碗麵?”

  對麵的小鍾打斷張果的思緒,張果看過去,小鍾又吃光了一碗,吃的麵膛更紅了,泛著油光,還顯得意猶未盡。

  小鍾對張果重複道:“我能不能再要一碗?”

  就在他的胳膊旁邊,已經摞起了一疊空碗,每一個都是大海碗,吃得光光淨淨。

  張果麵無表情,縱然他心性淡薄,難起情緒,這個時候也有些嘴角抽搐。分明在來的路上,是小鍾死活要請他吃麵的,結果吃著吃著,小鍾一拍寬廣的腦門兒,懊惱的說自己的錢都孝敬平康坊那些武侯了,如今是身無分文,張果並不在意他有錢沒錢,便改成張果請他吃麵了。

  這一吃起來就沒完,一連吃了五六碗,他一點都不客氣見外。看他像是餓了很久,隻是不見瘦。

  “那個啥,我一路流浪到長安城,吃了上頓沒下頓,這麽些天了,人沒找到,一頓飽飯也沒吃過……”

  張果不願計較這些,對食鋪老板道:“這裏再來碗麵。”

  小鍾頓時眉歡眼笑,朝張果豎起大拇哥。“你真是好人,是我進來這長安城,不,是我這輩子遇到的最好的好人!老板,把你家那湯頭多多的澆上一些,再多放些辣子,哎呀,好久沒吃到這麽好吃的麵了,夠味兒得很!”

  連同這一碗,他足足吃了八碗,肚子頂出原本就顯小的衣裳。又一碗麵下去後,似乎終於飽了,又向食鋪老板討了麵湯來喝,說原湯化原食,張果第一次知道,一個人的胃竟然能裝下這麽多東西。

  “你現在可以告訴我,關於那密文的事情了吧?”

  湯足麵飽,小鍾一隻腳踩在長板凳上,撫著圓滾的肚子,心滿意足的眯起眼,對張果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