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作者:黃裳瑾瑜      更新:2020-05-11 16:47      字數:3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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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色的煙氣,在呂洞賓的眼前如同焰火炸開,身處的陋室也在一刹那消失了。

  他眼前似有雲海變幻,流雲在腳下奔湧,前麵雲霧簇擁,放眼望去,一片茫茫。

  空間似明非明,雲霧密密難開,隻依稀瞧著兩個男人的身形,一個端坐如鬆,身形瘦削,穿一件簡陋的白布袍,披著一頭長發,眉目如畫,襯著身周雲氣,仿佛不像塵世中人,淡然而幽靜,清雋而高潔。在他身前獨腿的少年,隻露半張臉,肌膚晶瑩剔透,漂亮的不像話。

  少年手上拿著一根長針,在端坐男人的身上飛針走線。他技藝純熟,針上半透明的細線,肉眼難辨,他的針線落在男人的胸腹,似在縫合,而男人心髒的位置是開啟的。

  呂洞賓隻覺渾身無力,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那香……”

  少年收針,從懷裏取出一個皮口袋,他張開袋口,裏麵一團團色彩略有不同的光球隨之浮出,飄在半空之中,然如夜空中的星子。

  少年單腿獨立,癡癡看著漫空的光團。

  “終於、終於、終於……”他連說了三個終於,後麵的話,卻又說不下去了。

  “人之三魂。”呂洞賓看著那些光團,顏色的差異,代表三魂的不同。

  漫天星子般的光團,在半空匯聚著,形成一種有規律的旋轉,帶動著煙氣雲霧也隨之悠悠盤旋,這消失的陋室處,仿佛就是宇宙,浩渺,神秘,三魂的匯聚旋轉,宛若星雲,它們逐漸聚集起來,一個個互相融入,星星點點終於匯集成一顆拳頭大小的光球,在少年的牽引下,投入端坐男人空敞的胸中。

  少年滿意地笑了笑,閉上雙眼。“師父。”

  呂洞賓想去阻止,可他剛一動,那些雲氣就像有生命一般,察覺到了什麽,洶湧的朝他襲來。

  醜奴和端坐的男子都消失不見了。

  下一刻,那些海潮一般的雲霧深處,走來一個窈窕的紅色身影,遠遠地,尚未看清楚麵容,卻隻見額心間一抹冰藍,像穿透迷霧的一線光明,明澈耀眼,令呂洞賓霎時間忘記了一切,連呼吸都止住了,雙手卻控製不住的顫抖。

  呂洞賓從來不曾有過現在這樣的神態,他一貫漫不經心,帶著淡淡戲謔嘲諷表情的麵龐上,眼淚滑落下來。

  “東……”呂洞賓抬起了雙臂,朝著紅色窈窕的身影,心中萬沸千驚,一時倒失了語言。

  可那身影卻在距離他數步之外停住了,雲流像麵紗一樣,遮擋她的臉。

  紅色身影是個女人,青絲高挽著,雲髻峨峨,延頸秀項。一身紅衣勝火,翩若驚鴻,煙雲之中若往若還。即便看不清楚長相,也能感覺定是光潤玉顏的天人之姿。

  她站在那裏,就像一株盛放的番榴花樹。

  呂洞賓想要朝她走去,可腳下實在邁不動步子,任憑雙眼之中淚水泛濫。

  他久久地凝視著紅色身影,耗盡全力,試圖穿過迷霧,將她看得更加真切。可就在這時,身邊不知何處傳來什麽東西被打碎的動靜,眼中煙雲迅速的退散,挾裹著那紅色的人影一道。

  “東陽!”

  呂洞賓嘶聲大喊出來,猛地朝前一撲,卻撲了個空,但他發現自己忽然又能動彈了。

  “你中了**香。”

  張果冷靜平穩的聲音,在這種時候有一種安定人心的感覺。

  呂洞賓發現自己還身處醜奴家的陋室之中,先前緊閉的屋門,現在已經倒地,所有的窗子都被打開,好盡快散去屋內迷香。微弱的月光從外麵透進來,陋室之中,床榻前燃著的異形香爐被張果打翻了,裏麵的東西落在地上,被狠狠踩滅。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醜奴站在床前,一直喃喃著。

  孤鬆般的男人,依然端坐不動,兩眼無神,似真似假,但那胸腔裏,一顆光球正在緩緩旋動。

  “師父,師父,師父你醒來啊!”醜奴雙手握著男人瘦削雙肩,用力搖晃,“你醒來啊!”

  這一幕看上去實在詭異,那端坐的男人明顯不是一個活人。

  “你師父醒不過來的。”張果見東西都踩滅了,朝床邊走去。

  “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啊——”

  獨腿的少年,手中閃過一道冷光,淩厲地刺向張果。

  “當心,他手裏有刀。”呂洞賓出聲提醒。

  何招娣也從外麵趕了進來。就在方才,呂洞賓在屋內中了**香時,張果趕到了醜奴家,何招娣正被那些巴掌大的小人兒圍攻,被張果用一根發光的繩索解圍。

  那些小人兒十分的懼怕張果手中繩索,沒幾下功夫便被收服,躺在原地不動了。他們撿起一個小人兒仔細看,才發現竟然都是木頭做的人偶,圓溜溜的小腦袋上麵,那個所謂的肉疙瘩,隻是因為沒有給小人偶做發髻,用的木頭代替而已。

  巴掌大小的木偶人,五官與四肢俱全,小胳膊小腿都能活動,包括小小的手指,做工十分精巧,唯一的不同,就是它們的眼睛,用了黑色的曜石替代,因而看上去隻有黑眼珠而沒有眼眶和眼白。當它們不動的時候,安靜躺在人手裏,模樣說不出的呆萌可愛,就是木頭做的小娃娃。

  何招娣問張果怎麽會找到這裏來,張果告訴他,原來今晚他跟呂洞賓早有安排,那天呂洞賓將機關盒與紫榆木斷片交給他後,兩人商議出一個計劃,各自分頭行動。張果按部就班的去進行了,偏生呂洞賓是個喜歡捉弄人的性子,自己跑到燕歸樓裏召妓喝花酒,等著給張果尷尬,幸虧被何招娣攪和了。

  等張果忙完,趕到平康坊,隻看到被扣押的韓湘。韓湘將呂洞賓留的口信轉告給張果,要張果拿銀子贖自己,可張果這個被停了職的禦城守成員,根本沒有那麽多銀兩。

  張果救人心切,直接破門而入,一進去,濃香撲鼻,那股子香氣,果然與崔翰肅盒子裏的一樣。剛一進去,就看到呂洞賓站在屋子裏發愣,叫了也全無反應,雙眼失神,丟了魂一樣。

  張果看到燃燒的香爐,立即將之打翻,隨即開窗散煙。

  醜奴手裏拿著一把刻刀,猛地朝張果紮去,張果劈手打在他握刀的手腕上,刀沒有因此被打掉,反而張果的手骨發出“哢吧”一聲,似是骨裂了。

  張果暗自心驚,醜奴反手又是一刀刺過來,這一下,他不敢硬接,側身避開,未傷的手,扣住醜奴持刀的手腕,一隻腳朝著他獨腿的腿彎處踩下,醜奴本就獨腿,這一下更是失了平衡,朝前栽去。

  醜奴重重倒地,張果手中發光的繩索將他纏住。

  “果叔,不要傷他。”何招娣從呂洞賓身旁衝出,急聲道。

  醜奴俯趴著,抬起頭,“何招娣?”他反應本就遲鈍,楞了一楞,才惱怒地吼道:“原來是你壞了我的事,竟然是你,你跟他們都是一夥的!”

  何招娣有心解釋,剛邁出一步,登時被呂洞賓拉住。“小心!”

  醜奴怒吼一聲,突然暴起,張果的繩索竟然生生被他掙脫了,他舉刀便朝何招娣刺去,“你這個騙子!”

  何招娣內心酸楚,怔怔做不出反應,呂洞賓當機立斷,從何招娣手裏搶下之前塞給她防身的短刀,刀出鞘,化作一道流光,“奪”的一聲,朝醜奴射去,紮在他胳膊上。

  “咦?”呂洞賓愕然。他分明情急之中用了全力,按說那刀應該深深入骨的,卻隻是沒了個刀尖而已。

  雖然沒能傷了醜奴,卻阻礙了他刺向何招娣的動作。

  醜奴冷冷看著兩人,毫無痛感,將胳膊上的短刀輕輕拔掉。這短刀出自名師,刀身如同鏡麵,刃口鋒利,他的袖子被刀鋒割開口子,露出肌膚,傷口處半點血都沒有。

  “中箭而不見血,身負重傷,卻還能神速逃遁……”呂洞賓道,“你就是在長公主府襲擊駙馬之人,不,確切的說,你並不是人。”

  醜奴森然點了點頭:“你說對了,既然知道了我的秘密,那你們就都不能留了。”

  “醜奴……”

  這還是她所認識的那個醜奴嗎?憨厚,呆萌,反應慢,心腸好,從無怨言的幫助街坊,免費給人修補舊物,溫柔的哄著哭泣的女童,把她抱到自己肩膀上馱著,像個孩子一樣那麽善良純真。

  就算這世間殘酷無情,就算他的臉損毀嚴重,醜陋嚇人,可在她的心中,眼前這個訥訥不善言辭的少年,就像是汙水潭裏的一株青蓮。

  何招娣大口大口的呼吸,她邁出腳,朝醜奴走去。

  呂洞賓一驚:“何招娣!回來,他很危險!”

  何招娣置若罔聞,又邁出兩步,她走的緩慢,卻每一步都走的堅定。“我不相信。”

  呂洞賓氣得咬牙切齒,狠狠罵了一句:“你這個蠢女人!”

  “我不相信一個總是熱心幫助別人,付出不求回報,與人為善的人,會真的去襲擊傷害人,就算醜奴真的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那也一定另有隱情。”何招娣再邁一步,停在醜奴身前,目光坦誠,直視他盛怒的臉,“如果你恨我壞了你的事,如果我所認為的你,都隻是你的偽裝和假象,我現在就在這裏,你可以給我一刀,我不相信,你會做出這樣的事。”

  醜奴手裏的刻刀朝著何招娣舉起。

  何招娣挺直脊背,迎著他的刀尖不躲不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