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作者:黃裳瑾瑜      更新:2020-05-11 16:47      字數:4575
  翌日快中午的時候,呂洞賓起床來,打開房門的刹那,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院子裏蓬勃生長的植物,一夜之間都不見了,他站在回廊上,四下打望,不敢相信的揉揉眼。

  院子變成了一塊塊規整的菜地,種著蔥,胡蒜,還有一些當下的時令蔬菜。何招娣長發利落的紮起,又穿上自己之前的破衣裳,光著腳在菜地裏忙活,褲腿高高的挽起,兩條小腿上都是泥。

  “你在做什麽?!”

  何招娣聽到聲音回頭,臉上都是汗。“種菜啊。”

  呂洞賓半天說不出話。“誰讓你在這裏種菜的?”

  何招娣理所當然道:“這麽大的院子,盡長草了,多可惜。”

  呂洞賓痛心疾首,怒道:“你個土包子,懂個屁!這院子裏的每一處,都是最自然的風景,春有鶯飛草長,夏有鳥語花香,秋有落葉悠悠,冬有陽春白雪!野芳幽香,佳木繁蔭,風霜高潔,天地之四時,四季之交替,風物之更迭,自然之天然,樂亦無窮,你竟然都給我毀了!”

  何招娣道:“你那些野花雜草再好看,是能當吃還是能當喝?世上哪還有比地裏豐盛的作物更好看的風景?一年四季,春天可有藿,有薺,夏天可有瓜果,秋天可有豇豆,冬天你那些花花草草都死了,地裏還能長出冬葵來吃。這樣一來,買菜的錢都能省掉。”

  呂洞賓悶聲悶氣的低吼:“那又怎樣?”

  何招娣道:“多實惠啊。”

  呂洞賓火冒三丈,跟何招娣簡直無法溝通,雞同鴨講。“山野村婦!”

  何招娣嗤之以鼻:“那也比你中看不中用好。”

  呂洞賓的臉色變了變,厲聲道:“我中不中用你知道?”

  何招娣拿眼角看他,“花那麽多錢逛窯子,卻隻是去喝酒,你沒事吧?”

  “你……”呂洞賓竟無法反駁,又不能說出真實原因。

  燊哥躲在門外,扒著門縫偷看,發現呂洞賓竟然吃癟了,開心的手舞足蹈。

  銅錘對燊哥道:“這小姑娘好生有趣,甚是讓本大帝欣賞。”

  燊哥正要點頭,想到昨日被何招娣薅了毛發,頓時頭皮一痛,冷冷一哼。

  呂洞賓努力平複著怒火,連續做了幾個深呼吸,重重指了指何招娣:“你煮鶴焚琴,我對牛彈琴,但是你別忘了,這裏可是我的地方!”

  何招娣被噎住,這時燊哥在門外大聲道:“誰這麽不要臉,整日吃我的住我的,欠了賬也不還,還說這是他的地方!”

  何招娣笑了,呂洞賓氣得飯也不吃,怒衝衝地出了門。他離開片刻後,張果帶著何招娣拜托的胡瓜和葵菜回來,何招娣洗幹淨手,將胡瓜一刀刨開,掏出裏麵的瓤,取出子來,曬在了水池邊上,又把葵菜種進土裏。

  張果在一旁看著她忙活,不禁問道:“你為何要做這些事情?”

  何招娣用胳膊蹭一把臉上的汗,光著腳踩在土地裏,被問的怔住,片刻後才道:“雖然他隻是暫時把我關在這裏,讓我有吃有住,但我總想能夠做些什麽,也不算白吃白喝他的。這世上所有的獲得,總得要有所付出來對應才心安理得,隻是,我唯一能做的,就隻有這些。劈柴,燒飯,種菜,養豬,我都做得很不錯。”

  張果想要給她一些鼓勵,“你擅長做的事情,都很適合呂洞賓,你做得好極了。”

  “哈哈哈哈!張大叔,我發現你這個人講話很有趣,有趣極了!”何招娣笑得直不起腰。

  張果不明白自己說了什麽,怎麽就讓何招娣笑成那樣,遂不再多說,轉身回屋打坐去了。

  何招娣見已經到了中飯時間,便收拾幹淨自己去下廚。小廚房的牆角裏還有兩串幹的紅辣椒,正值苦夏,人的食欲差,何招娣把幹辣椒洗幹淨了,用鹽巴一塊搗碎,打算做些辣醬,好用來下飯。

  她把辣椒放在鍋裏爆炒,炒辣椒時會有強烈的濃煙,攜帶著辣椒的刺激氣味,四處彌漫,偏這小廚房的煙囪長時間不用,已經堵了,不太通暢,那辛辣刺激的辣椒氣味和濃煙,就全在屋子裏出不去,又從小廚房鑽到大屋裏,熏得正在打坐的張果差點一口氣岔過去,雙眼流淚,不住咳嗽。

  正在這個時候,異聞社裏來了不速之客。燊哥領著一名三十餘歲,衣著考究,頗有些貴氣的男人進來,頓時嗆得兩個人眼淚橫飛,咳嗽不止。

  “咳咳咳、咳咳咳、你們這是在幹什麽!”燊哥涕淚橫流,吼了一嗓子,又被嗆得一陣猛咳。

  師夜光沒想到自己初次踏入呂洞賓的地盤,竟然是會以這樣一副樣子亮相,眼睛被熏得淚流不止,瘋狂打噴嚏,流鼻涕,臉上是怎樣的表情,不用想也知道,白瞎了辛苦準備半日的形象。

  為了能在呂洞賓這裏撈回顏麵,並碾壓他,師夜光出門刻意裝飾了一翻,誰曾想一來就破功。

  何招娣捂著口鼻從小廚房裏出來,“對不住對不住,我在炒辣椒,沒想到這煙囪是壞的。”

  燊哥沒好氣道:“有客人找呂洞賓。”

  何招娣道:“他出門了,還沒回。”

  師夜光從袖籠裏抽出手帕擦眼淚鼻涕,順勢打量了一下何招娣,瞧著就是個村姑,穿的像乞丐一樣,不由心中好笑。這呂洞賓對女人,還真是不挑。又看了看從屋裏出來的張果,四十左右的歲數,稀鬆平常的模樣,穿的像個下人,就沒把他放在眼裏,隻是問燊哥,“這位是?”

  “朋友朋友,都是朋友。”燊哥賠著笑臉,趕緊拿出師夜光給的帖子,鄭重介紹道:“這位,是當今聖上剛剛冊封的四門博士,司天監……”

  何招娣的鼻子突然奇癢無比,她按住一個鼻孔,使勁擤鼻涕,發出很大的聲音。

  師夜光的臉都黑了。

  燊哥尷尬地笑笑,繼續:“司天監少監……”

  “阿嚏、阿嚏、阿嚏——”何招娣擤完鼻涕,鼻子還是奇癢無比,一時控製不住,張著嘴巴打了好幾個巨響的噴嚏。

  師夜光用帕子捂著口鼻,惱火的一摔袖子。這個粗俗的女人,難不成是呂洞賓安排了刻意羞辱他的?

  燊哥直接把帖子往何招娣手裏一塞,“你自己看吧!”

  何招娣大咧咧搓一把鼻子,“我不識字啊。”

  燊哥抹一把滿臉的眼淚,真是什麽樣的人,就找什麽樣的,這女的簡直跟呂洞賓一模一樣,就是專門給他添堵的!

  張果從何招娣手裏拿過帖子,平著聲音幹巴巴地念了一遍。“原來是司天監師少監,失禮了。”

  師夜光這才正眼去看張果,明明看著像個下人,卻很是不卑不亢,就連那一直耷拉著的眼皮都沒抬一下,分明沒把他放在眼中。

  師夜光有些不舒服,傲慢道:“本少監今日到此,是受長公主委派,有一樁奇案要委托呂洞賓。”

  “哎喲、長公主殿下的委托呀!這可真是三生有幸,蓬蓽生輝!”燊哥那一雙精明眼,早看出師夜光是個喜歡被人捧的,立刻一副諂媚的姿態。“不知道是怎樣的奇案,要委托給呂洞賓?”

  師夜光慍怒道:“事關長公主殿下,豈是能隨便說給你們這些閑雜人等的!”

  何招娣“哦”了一聲,道:“呂洞賓出門去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大人要是不著急,就在這裏等著好了。”

  她本是有什麽說什麽,卻不知這話讓師夜光聽了格外刺耳。

  師夜光正要發作,轉念一想,真是老天幫忙,要是呂洞賓在家,以他那滑頭的性子,說不定這個案子就不會接,他不接,那自己可就麻煩了。不如就趁著呂洞賓不在,將這事板上釘釘,就算他回來也推脫不掉。

  思及此,師夜光麵色緩和下來,極是能伸能屈,對著何招娣竟客氣了一些。“倒也不是多讓人為難的事,隻不過事關長公主的夫君,若是傳出去,怕有損駙馬的形象。前幾日,駙馬在自家府邸遇襲,家人發現是有妖物作祟,這才委派我來請呂洞賓。”說著,掏出一個鼓囊囊地錢袋,“就拜托呂先生了,他這異聞社盛名在外,還望能替長公主殿下解憂,這是定金,事成之後,長公主殿下還另有重謝。”

  燊哥正要接過錢袋,被何招娣一把抄了過去。“好說好說,等他回來,我告訴他就是了。”

  “是什麽樣的妖物作祟?”張果忽然問。

  師夜光一怔,沒料到張果會這麽問一句,他有些惱,故意當做沒聽見。

  張果就像看不出他的臉色,又追問了一遍,師夜光盯一眼掮客燊哥,燊哥隻能幹笑,兩邊一個是禦城守,一個是司天監少監,他誰都不能得罪。

  張果還不放棄,“如若確是妖物作祟,駙馬現在是怎樣的境況?”

  “你這麽想知道,不如多督促呂洞賓,讓他趕緊把這案子破了。”師夜光重重一摔袖子,轉身往門外走,辣椒的刺激氣味,讓他連呼吸都不順暢。

  錢袋沉甸甸地,何招娣暗自咂舌,這呂洞賓到底什麽來頭,連公主都得請他,一出手就是這麽多錢,還隻是定金。

  何招娣把師夜光送到大門口,師夜光悄悄塞給她一塊碎銀子。“這件事就算定下來了,晚些時候,長公主會派人專程來接呂先生過府。”

  何招娣被那塊碎銀子迷了眼,根本沒心思聽師夜光說了什麽,他說什麽,她都喜笑顏開的點頭說好。

  張果站在院中想著自己的事情。

  妖物襲擊了駙馬,莫非……會是與那件事情有關?這件事情,禦城守知不知道?

  何招娣緊緊攥著銀子,這還是第一次摸到這麽多錢,她喜不自禁的想,要是這些錢都是她的,該有多好。但她並不貪心,把錢袋和師夜光給的帖子,一並放到呂洞賓的書案上,將自己的那塊碎銀子貼身收好。

  太好了,等離開這裏,她也不怕會餓死了,那塊碎銀子少說也有個二三兩。

  何招娣喜眉笑眼的繼續做飯,將刨開的胡瓜跟昨晚沒有用完的菜,簡單做了個一菜一湯,又貼了點麵餅子,還有剛做好的熱乎辣醬。

  屋子裏還殘留著炒辣椒的嗆人煙氣,何招娣就把桌子擺在院中,熱騰騰地飯菜上了桌,呂洞賓竟然又從外麵回來了,還丟給何招娣一個包裹。

  包裹裏竟然是兩套女裝,並一些胭脂水粉,還有幾樣裝飾用的頭麵首飾。

  何招娣翻著看了看,燕子發釵,一式兩件,一對金鑲白玉環,還有耳璫、項鏈等物。都不華麗花俏,輕靈又別致。

  “這些是……”她摩挲著精美的首飾,麵露不惑。

  呂洞賓坐在桌前吃餅喝湯,頭也不抬道:“下午隨我出門一趟,換上這些衣物。”

  何招娣道:“做什麽?”

  呂洞賓把筷子一放,譏誚道:“你怕什麽,把你賣了都沒有這些東西值錢。”

  何招娣把東西往懷裏一抱,混不吝道:“你都不怕,我有什麽好怕的?”

  呂洞賓晃晃腕子上的招搖鏈,哼道:“這鏈子一日不摘,你便一日不得自由,隨你跑到哪裏,隻要我想叫你回來,你都會乖乖自動回來。”

  何招娣再不多問,吃完飯,收拾幹淨後,在小廚房裏換衣服。兩套女裝,一套是棉布的,另外一套卻是綾羅,她先撿了那套棉布的,發現尺寸著實也太大了一些,遂又換了那套綾羅的。

  這套衣裳是帶著一點點粉的乳白色,上身是短襦,下麵是長裙,是閬州的重蓮綾,絲細光潤。短襦直領對襟,繡著文雅的花鳥,尺寸十分的合適。何招娣從未穿過這樣好的衣裳,又將那些首飾佩戴好,竟襯得她頗有幾分柔心弱骨,娟好靜秀之感。

  呂洞賓對自己的眼光很滿意,點頭讚道:“還算沒有辱沒了碧珠的這身衣裳,你的皮膚不算白淨,又長了一張丫鬟臉,最多也就能打扮成個小家碧玉的樣子。”

  何招娣道:“已經很好了。”

  呂洞賓道:“算你有自知之明。”又叮囑她,“你好生穿戴著,不要給人家弄髒毀壞。”

  何招娣點點頭,呂洞賓讓她把另一套女裝也帶上,她這次倒是什麽話也沒多說。

  張果簡單吃了半張餅,見兩人出門,也想同行,被呂洞賓拒絕,他倒也沒強求。

  燊哥邸店的大門口,呂洞賓定好的轎子已經等著了,兩人坐進轎子,一路無話,何招娣將轎簾掀起,看著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街道。隻不過一晚的時間,她來到長安的生活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她就像踏上了一條奇異的旅程,前路充滿了未知,心卻出奇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