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者:黃裳瑾瑜      更新:2020-05-11 16:47      字數:4682
  呂洞賓半路上用幾個銅板搭上一輛往西市運貨的馬車,車上堆著幾個大麻包,他仰麵閉目靠在麻包上。

  何招娣遠遠吊在後麵,混跡於熙熙攘攘的行人中,一邊走一邊吃撿起來的點心。

  從平康坊到西市,距離不算近,馬車一般都是走大路,何招娣不一樣,她不可能跟馬車比腳程,長安城各坊巷規劃有序,道路橫平豎直,每一座坊隻要關閉坊門,就是一座完全封閉的小城池,而白天坊門大敞,隻要路熟,會有各種背街的小巷能夠穿梭,這就縮短了距離。

  呂洞賓所搭的馬車,沿著大路走,何招娣就專門拐小巷。她常年生活在山村,認路成了一種本能,到長安這麽幾天,早已把幾個坊都認了個遍,尤其是東北、西北這兩大區域。

  城東是達官貴人的宅邸所在,城西貿易繁重,多為商賈巨富紮堆。

  白天趁著覓食,她早就把這些地方的小路摸熟,四通八達的背街小巷,就像河流的分支,它們更是這座龐大之城的血管,最後都通往繁華的大街。

  何招娣進入城裏,還有另外一個目的。

  尋找目標人物。

  她是一個賊探子,俗話叫做踩點。

  每天她在城裏到處尋覓,在店裏幫忙,就是在尋找能夠下手的目標。但何招娣還是一個對自己有原則有要求的賊探子,她所要尋找的下手目標,要麽為富不仁,要麽恃強淩弱。

  現在她的目標人物就是呂洞賓。

  馬車始終不急不緩的行進,但何招娣每一次從小巷子裏鑽出來,站在路邊,都能繼續看到那輛馬車悠悠地駛過。她臉上帶著笑,繼續不慌不忙的鑽進另外一條小巷。

  她跟著馬車一直走到燊哥邸店附近,看到呂洞賓跳下馬車,鑽進一旁一個特別不起眼的窄道。何招娣走過去,探頭張望,發現這連個巷子都不算,頂多算是一道夾縫。可是沿著夾縫繼續往裏,盡頭處卻是封閉的,高牆赫然在前,那牆非常的高,下麵也沒有任何東西墊腳,旁邊兩側也空空如也,這窄道隻能容納一人獨行,要是對麵來人,連錯身都過不去,可呂洞賓就這麽眼睜睜不見了。

  何招娣傻眼了,明明見呂洞賓是進了這裏沒錯,怎麽他就憑空消失了呢?

  難道有詐?

  何招娣快速退出去,警惕的找了個地方藏起來,可是她觀察了許久,呂洞賓都沒有從裏麵出來,他就這麽被跟丟了!

  而這時的呂洞賓,正站在那堵高牆的背後,連頭都沒回,臉上掛著狐狸般的笑。

  “小丫頭片子,以為穿小巷跟梢,我就注意不到你了?”呂洞賓笑著搖頭,“連續出現在我麵前那麽多次,沒鬼才怪!”說罷,他拂一拂袖,背著手繼續往裏走。

  原來,方才每一次何招娣從小巷子裏鑽出來,站在街邊看著馬車經過的時候,都沒有逃過呂洞賓的眼睛。

  這裏原本並沒有什麽高牆,高牆自然是銅錘那個家夥的傑作,呂洞賓的異聞社,是活的。

  “幹得漂亮,夥計!”

  沒有人回應他,他聳了聳肩,但他眼前的景物卻自行發生了變化。夾縫的入口消失,高牆隱去,那裏變成一顆老樹,這周圍景象折疊翻轉,就像一個可以活動的模型,一條路自動出現在呂洞賓腳下,通往前方,遠遠地,看到那個架著幾尾鬆枝,攀著花藤的矮牆。

  院門虛掩著,又變成治獸模樣的銅錘,閉著眼睛在打盹。

  呂洞賓感到很奇怪,“銅錘、燊哥今天賄賂了你什麽?門怎麽開著?”

  銅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朝院子裏使眼色,卻一言不發。

  呂洞賓笑言:“你這樣玩忽職守,不怕我屋子裏那些寶貝會被燊哥那個財迷順走?”

  “喂、門口的那個,你說我什麽,我都聽見了!”燊哥的聲音從院子裏麵傳出來。“你倒是給我說說,你這窮鬼的屋裏會有什麽寶貝能讓我看得上?”

  “你的那雙俗眼,隻能看到金銀珠寶,真正的寶貝,你是看不見的。”呂洞賓推門而入,進去的一瞬,皺了皺眉。

  院子裏還有一個人在。

  難怪銅錘沒有回應他。

  張果靜靜坐在回廊下有些髒的木廊上,燊哥很狗腿的在他旁邊擺了一張矮幾,幾上放著點心跟切牙的西域蜜瓜。但那些吃食一點沒動,燊哥陪坐一旁,手裏拚命搖著一把蒲扇,不知道是真的覺得熱,還是心虛,腦門上都是汗。

  張果看到呂洞賓走進來,一直耷拉著的眼皮總算是抬了起來,燊哥卻刻意避開了呂洞賓的視線。

  “你怎麽又來了?”呂洞賓走過去,拿起蜜瓜就吃。“我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了,你的委托我不接,因為我不感興趣。現在你可以走了,我要沐浴更衣了。”

  呂洞賓丟下張果,徑自走到房門前下了逐客令,可是當他推開房門,瞬間愣在門口。

  “這是怎麽回事?”呂洞賓刷地一下瞪著燊哥。

  屋子被一分為二了,原本這屋子就他一個人住,一半做為起居,放著一張床榻,還有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具,其他全部都是他那些零碎玩意兒。現在這屋內,他的床榻被挪走了,他所有的東西都被搬到了一側,那一整張牆一樣大的櫃子那裏。

  “我的床呢?”

  呂洞賓難以置信的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屋裏掛上了幾扇竹簾做為分割,原本是他床榻的地方,現在還是床榻,隻不過換了一個。簡單的胡榻上,床褥枕頭具全,收拾的井井有條,幾件簡單的衣裳掛在榻旁的木頭架子上,還多了一張板足案。竹簾的另一邊,空間比較大,但因為東西擺的太多,就顯得逼仄了。他所有的物品中多了一個魚缸,類冰類雪,樣子精致好看。

  呂洞賓從屋子裏轉出來,眼神刀子一樣插向燊哥。“你從我進門就不自然,不敢跟我對視,說明你背著我做了心虛的事,你擅自動我的東西,誰給了你這麽大的勇氣?”

  “我就是把這屋子的一半租給了張先生,怎麽了?”燊哥嘴上強硬,身體卻不斷後縮,他躲在張果身後,強道:“房子本來就是我的,我樂意租給誰,那是我的自由,你管不著!更何況、我們還把一大半都留給了你。”

  “你把我的屋子租給了他?”呂洞賓指著沉默的張果,不可思議道。

  燊哥強調:“租了一小半,人家給錢了!不像你,白吃又白住!”

  呂洞賓陰測測地冷哼。“一個早上就收拾成這樣,你的辦事效率還挺高的。這事瞞著我,你倆早有預謀了吧?”

  張果淡聲道:“並沒有什麽預謀,我的搭檔公西子失蹤,我被禦城守停職查辦,原先住的地方,現在不能住了。”

  呂洞賓哼笑道:“因為我不接你的委托,所以你打算用這一招讓我妥協麽?”

  就在大慈恩寺玄奘靈骨塔出事的那天,禦城守遭遇自建立以來最大的一次襲擊,他們連襲擊的對象是誰都沒有弄清楚,損失慘重。其中三部全軍覆沒,剩下的元氣大傷,就連總部太乙宮都遭受巨創。張果所在的禦城守柒字部,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慘死,可是在最後清點的時候,沒有發現公西子的屍體,他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一隊人馬,包括他們的靈獸都死了,隻有張果安然無恙,他自然就成了最大嫌疑目標。靈獸是每一個禦城守成員性命相連的夥伴,公西子的飛虎死得那麽慘,他是沒有理由還活著的。

  自己的搭檔失蹤,全部隊員犧牲,隻有他沒事,活著回去了,這怎麽解釋的清楚。張果也沒有做任何解釋,交出自己的無字牌,離開受到重創的太乙宮就直奔呂洞賓的異聞社,他委托呂洞賓尋查公西子的下落,一開口就被呂洞賓給拒絕了。

  呂洞賓說不管張果開出什麽條件,他都不會接這個委托,因為他有他的規矩,他不能破了這個規矩。異聞社介乎於人和妖之間,是一個灰色地帶,所以才會有妖願意來找他,一旦他摻和進禦城守的事,以後他可就很難再接到生意了,因為,但凡是來找他的,能讓他覺得有意思的委托,都是見不得禦城守的。

  但是張果根本不把呂洞賓決絕的拒絕當回事,連續多日登門,呂洞賓這輩子最討厭的事,就是被人脅迫,而張果這輩子最大的特點,就是製定了目標和計劃,就絕對不會改變,兩個人因此杠上。

  張果沒有回答呂洞賓。

  “你這是默認?”呂洞賓道,“我不介意人狡猾,但我介意人明明內心狡猾奸詐,表麵上還要裝的忠厚老實。”

  張果麵色不變,就連那總是耷拉著的眼皮都未動分毫。

  “我一向獨來獨往,不喜歡與人同住,不喜歡別人侵入我的空間,不喜歡屋子裏還有另外一個人的氣息,那會讓我覺得不舒服。”呂洞賓望著張果,臉色有些不好看,“所以,請你怎麽來的就怎麽離開。”

  “這宅院的主人好像並不是你吧?既然無法接受,為什麽你不走?”張果終於開口了,平時不講話,一講話就直奔要害。

  呂洞賓怒而轉視燊哥,眼睛裏麵是濃濃地威脅意味。“讓他走!”

  燊哥拚命搖頭,插在袖籠裏的胖手上,死死抓著一個沉甸甸地錢袋子。

  呂洞賓一步步逼過去。“你是希望我走咯?”

  燊哥一步步後退,為難的看看他,又看看張果。“你不要逼我。”對方好歹也是個禦城守,雖然現在停職查辦,誰曉得以後會如何呢。

  呂洞賓道:“我最喜歡幹的事,就是逼別人,你應該很了解。”

  燊哥苦笑道:“張先生不像你,隻知道給我招惹麻煩,總有尋仇尋事的找上門來,我把屋子租給他一半,不僅能收錢,還能多一個鎮宅的,這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嘛,對你也是有好處的。”

  呂洞賓危險的眯起眼睛:“對我有好處?”

  燊哥不敢看他,跑到張果身邊去,“房子我已經租了,契約跟定錢也都已經收了,你愛住不住!”

  呂洞賓吸了口氣,點點頭,咬牙道:“很好,你現在不僅長肉,還長膽子了。”他再次看向張果,“我呂洞賓是什麽人,閣下盡可以去打聽打聽,想要挾我,逼我就範這種事,閣下可是打錯了主意。既然你愛住這裏,就給你住好了。”

  呂洞賓轉身進屋,姿態瀟灑,再出來時,懷裏抱著那個類冰類雪的魚缸,魚缸中就是那兩條魚。他站在門邊,眼神裏盡是睥睨的不屑,道:“不許擅動我的東西,我這就另尋他處。”

  燊哥不知他是真是假,心裏沒有底,“張先生、您看這……”

  張果依然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四平八穩的坐著不動。

  呂洞賓狠狠指著燊哥:“你可不要後悔。”

  燊哥忽然想到什麽,立即眉歡眼笑的對呂洞賓道:“你走就走吧,你身無分文,除了我這個心腸軟的,我看誰還會收留你。”

  呂洞賓已經走到院子門口了,聞言停下來,側過頭衝燊哥回以一笑,“有件事情我忘了告訴你,本來這事我怕說出來刺激你,還對你心有愧疚,既然你要把事做絕,那我也就不妨告訴你好了。”

  說這話的時候,呂洞賓笑的特別好看,當真是翩翩濁世佳公子般的姿容無雙,他通常都是一副欠德行的樣子,隻要露出這種姿容,燊哥就知大事不好,渾身的毛都要豎起來了。

  隻聽呂洞賓緩緩說道:“你家失竊的金銀珠寶,盜竊你財物的賊,我都已經替你找到了,其中金銀首飾若幹件,紅藍寶石四顆,還有金錠子……”

  “我的心肝寶貝兒!”燊哥不顧一切的奔向呂洞賓。

  呂洞賓一臉嫌惡的避開:“別叫的這麽惡心!”

  “我的心肝寶貝兒!它們在哪裏?它們都在哪裏?”

  “這裏。”

  呂洞賓攤開手掌,掌心一粒純正的鴿血紅,碩大的一顆,內裏蘊含星光,燊哥頓時兩眼含淚的撲上去,他這種天生對財寶狂熱的物種,所擁有的財寶都是頂級,這種星光鴿血紅可謂寶石之王,一顆便足以傾城。

  “我的……”燊哥淚目往上撲。

  鴿血紅被呂洞賓高高拋上半空,燊哥那五短身材隨之高高躍起,就在他即將觸碰到心愛的紅寶石時,一條銀白色的矯健身影,遊龍一般躥躍,在半空利落的一個甩尾,就將紅寶石吞入了腹中。

  “……我的……心肝……寶貝……”

  燊哥悲痛到失神的身形在半空定格了,須臾才落下來,抓著自己兩邊的紅色卷毛慘叫:“呂、洞、賓!”

  呂洞賓大笑:“好消息是我幫你找到了,壞消息是它們已經都沒有了。”說著,他邁出院門,揚長而去。

  燊哥在他背後握拳大喊:“它們為什麽都沒有了?”

  呂洞賓身影漸行漸遠,遠遠地丟過來一句話。

  “百媚千嬌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