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黃裳瑾瑜      更新:2020-05-11 16:46      字數:3119
  大唐玄宗開元年間,這是一個少有的盛世,國力的空前強盛,經濟的空前繁榮,人口的大幅增長,商業的發達,對外貨貿不斷增長、波斯、大食等各國商人紛至遝來。長安城內商賈雲集,各種膚色、不同語言、不同長相的人,身穿樣式千奇百怪的服裝來來往往。帝國敞開自己的胸懷,以海納百川的氣度擁抱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還有妖們。

  所以,當白天看罷了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的人間盛景,到了夜裏,在長安城大街小巷,人所看不到的地方,或許是幽暗的坊巷拐角,燕頷虎頸的中年大叔,轉眼就變成一頭暗夜中皮毛黝黑光滑的巨豹,閃著一雙瑩瑩的綠眼,淩厲的逡巡;跨坐著賀蘭山雪白神駝而來,腰肢妖嬈的異域胡姬,一個指尖翻花的起落,身後張開九條雪白的蓬鬆長尾;挑擔子歸家的小販,喝光酒壺裏的酒釀,走到水渠前縱身一躍,水麵上翻起一條碩大的魚尾;掛著仕女圖的房間,美人如玉、款款從畫裏走下來,湊在一起打葉子牌。

  毛色鋥亮的黑色巨豹,慵懶優雅的行走在長安城內無人的巷道,肌肉的每一次運動,都蘊含著威嚴與力量,它逐漸開始加速,在巷道中奔馳,快如一顆黑色的流星,身形化為虛影。隨即又慢下來,昂首漫步,像暗夜裏的君王,在巡視自己的領地,一轉頭,迎麵撞在一塊烏沉沉地牌子上。

  “禦城守巡察。”

  看上去毫不起眼,也看不出是何等材質的牌子,上麵沒有任何圖案或文字,可看在黑色巨豹碧綠的雙眼中,就像火花迸進了眼珠子,燙著一般渾身一哆嗦,乖乖停在牌子前。

  兩個尋常模樣的男子,皆穿著青翳色火浣布特質製服,縫製有禦城守的特殊標誌。兩人從外表上看像一對叔侄,年歲大些的那個,四五十歲的光景,但看不出究竟是四十,還是五十,他有一種令人看不出具體年紀的感覺。寡淡臉,模樣毫不出眾,看臉就是個四平八穩的人,說不上有多老,卻感受不到太多生命的鮮活氣息,一雙眼睛古井無波,看不出任何情緒,從黑豹臉上收回那枚無字牌,耷拉著眼皮,麵無表情的開口。

  “禦城守巡察,請出示你的文牒。”連聲音都是平的。

  黑豹假裝聽不懂,努力裝出一副無辜的臉,忽閃兩隻碩大綠眼。

  年歲小些的男子,頂多三十出頭,身量頗高,尤其顯眼的是那一副好腰杆,火浣布做的製服,更襯的他虎背蜂腰,鶴勢螂形。眼裏精光一閃,他咧出一口白牙:“野生的?芙蓉園裏跑出來的?”

  年歲大些的那個,依然麵無表情,舉著無字牌衝黑豹,聲音平平地重複道:“禦城守巡察,請出示你的文牒。”

  黑色豹子繼續裝。

  公西子咧著那嘴白牙,衝身邊搭檔張果丟了個眼色:看來這廝是鐵了心想裝野生動物了。

  “來、握個爪。”公西子一手叉腰,一手前伸。“聽說芙蓉園裏豢養的豹子,跟大貓一樣乖順可愛惹人疼的很。”

  黑色豹子立刻乖順可愛惹人疼的把前爪搭在了公西子伸出的手上。

  “很好。”公西子笑得一臉人畜無害,猛的攥住黑豹前爪。“快、老蔫——”

  嗷嗚~上當了!豹子大叔欲哭無淚,內心崩潰。

  公西子握著豹爪,露出它厚厚地肉墊,用力一按那肉墊,隱藏著的鋒利指爪就全部暴露出來,張果拿無字牌扣在豹爪上,平淡無奇的木牌子上閃過一層暗金色的光,張果凝眸看了看牌子,一陣金色蝌蚪在上麵遊動,組合成一行行奇特小字。

  “已經驗明正身,帶走。”

  黑豹裝不下去了,重新變回人形,半蹲在地上,一隻手還被公西子牢牢握在手中:“我發誓、我什麽都沒幹,我真的什麽都沒幹!”

  公西子抬手給黑豹大叔一個腦瓜崩:“隨意顯現妖身,未經許可在長安街頭狂奔,這要是驚嚇到無辜百姓,知道會給我們製造多少工作難度嗎?還說你什麽都沒幹!”

  黑色豹子變成的人形,身材高大魁梧,劍眉虎目,渾身上下卻未著寸縷,精光精光的。一抬眼,眼中泫然欲泣。“我沒想幹什麽,我隻是太久沒有感受過速度,感受過風擦過身體的每一根毛發,感受四肢著地盡情的奔跑,感受渾身的筋骨釋放了!”

  公西子將豹子大叔從頭看到腳,流露出認同的表情:“其實、我也好久沒有釋放過我的天性了。”

  豹子大叔吸著鼻子道:“我就是……穿不慣人類的衣服……但這樣走在大街上,好像也不太雅觀……”

  公西子握著豹子大叔的手,親切道:“沒關係,臉麵這種東西,丟著丟著也就習慣了。”

  豹子大叔快要哭了,“對不起、我隻是想要沐浴屬於自己的月光,不想被別人看光光啊!”

  公西子還想再逗他幾句,旁邊的搭檔已經收了牌子,一揚臂,一截瑩瑩有光的纖細繩索自行射出,將豹子大叔手腕一纏,那繩索就像活物,勒進豹子大叔皮肉裏。繩索的另一端,就連在張果的護臂上,那護臂竟然是盤起身子的小獸,發光的繩索是小獸甩出去的一截毛發。

  豹子大叔哭喊:“還是讓我變回原形吧!我願意接受兩位的任何處罰!”這個樣子被禦城守抓回去,簡直一世英名盡毀。

  公西子雙手抱胸,完全一副看熱鬧的表情。“你還跟我們談條件?老子可沒有多餘的衣裳貢獻,早知現在,何必剛才,你說對不對搭檔……老蔫,你找什麽?”

  張果不吭聲,在巷子兩邊尋覓,終於在牆角邊撿到一塊比較完整的瓦片,拿過去給精光的豹子大叔。“你雖有文牒,是合法身份居於長安的妖族,但卻違反了當年與我們禦城守所簽訂的約定,並且不是頭一回。按照製度,我們必須將你帶回去接受懲罰,你暫且用這個吧。”

  豹子大叔悲痛而遲緩的接下瓦片,用來遮擋重要部位。

  公西子嘖嘖有聲:“真是衣冠禽獸。”

  豹子大叔崩潰怒吼:“老子本來就是禽獸,大半夜的裝什麽人!”

  而那腰肢妖嬈的異域胡姬,九條大尾巴被人編成一條大麻花,同樣身著青翳色火浣布製服的禦城守成員押著她,後麵濃妝豔抹的老鴇哭天抹地。

  “天地良心啊,老身根本不知道她是沒有正規文牒的,老身可是花了大價錢的啊……”

  九尾胡姬,湖藍色的眼睛裏滿滿的都是委屈,操著怪腔怪調的漢話:“我被騙了,騙子!說什麽天朝人最愛自由奔放,長安城裏人妖共處,相親相愛,我也隻是入鄉隨俗啊——”

  紙醉金迷的房間裏,杯盤狼藉,一屋子被嚇傻的尋歡客,泥胎塑像般被定在那裏。

  禦城守在屋子裏點起一爐特製的香,待他們醒來,就不會記得今晚欣賞歌舞時受到的驚嚇了。

  這家歌舞坊的老板涉嫌私下買賣收容沒有文牒的妖,被吊銷了牌照。

  一個猛子紮進城內水渠的小販,此刻正躺在禦城守打撈離水麵的大網中,碩大的魚尾還在撲騰,臉上諂媚,嘴上抹蜜,口齒不清:“魚兒離不開水,正如長安城的穩定離不開你們,您們辛苦了!”

  收藏古畫古董的庫房裏,幾個身段窈窕,弱柳扶風的美人兒,臉上貼著花花綠綠的紙條,挨著牆根排排站,挨個舉起手腕接受著巡察——

  黑夜漸漸退去,像一襲黑色絲綢的裙尾,拖過的地方,光從裙底逐漸透出來,把長安城的輪廓描摹出來。

  一坊連著一坊接連響起的街鼓聲,將龐大的帝國喚醒,長安又是一輪晝夜的交替。

  太陽東升,太陰西沉,皇城之內,大內總管太監開啟一重重國庫的大門,最後一道大門,已經深入了地下,可是大門上雕刻的猙卻不見蹤影,袒露著光禿禿的門板子,看守庫門的將士們一個人影都找不見,地麵之上殘留著一灘灘血跡。

  金庫的大門洞開,一夜之間,偌大的地下庫房內空空如也……不,地上還殘留了半截金塊,上麵一個牙印。

  與此同時的長安城內,一條狹斜的曲巷拐角處,長壽坊附近賣了一輩子蒸糕的二馬馮翁,一大早按照慣例,老街坊幫忙從坊內水井中打來水,倒入廚房裏的那口坐地大缸,可是,就在那口黑漆漆地大缸裏,水麵下金光閃閃的一片,馮翁老兩口與街坊狐疑的往缸底一撈——繁華炫目的珠寶和金燦燦的黃金首飾,整整鋪滿了一個缸底。

  馮翁老兩口嚇得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