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章 【幽州篇】良師
作者:岱起      更新:2020-06-21 22:31      字數:2903
  打下代郡全境的黃巾軍,決定好好經營這塊來之不易的根據地。

  在“天補均平”的口號下,全郡各縣的豪門富戶家財存量被全部征繳。一部分充作黃巾軍的軍資,另外一大部分被散發給饑民和流民。同樣,山間的田地被重新劃分,分配的原則,按照張角的話說,叫做“耕者有其田”。甚至是被罰沒的富戶,也被分給了最少一畝足以自保的田地,讓他們在耕作和勞動中重獲新生。

  與豪富一同被打碎的,還有宗法製。各縣的祠堂被重新裝飾,掛上黃色絹布,成了太平教布道訓教的祭壇。

  張梁招募了越來越多的“黃巾聖道士”,一方麵派往各州郡傳教,發展鬼卒,另一方麵在代郡傳播教義、歸化民眾。為了進一步鞏固黃巾軍在代郡的位置,最虔誠的信眾被選為各縣各村的宿老,在教義的指導下負責日常生活的管理。

  代郡的百姓體會到了沒有官府和豪富盤剝的日子,更加擁護黃巾軍的統治。“唯信黃天以得永生!唯護黎庶以彰天道!唯奉天公以致太平!”的聖訓成了三歲小孩子都會說的口號,並穿過郡界傳播到了各州各郡。

  一時間,代郡成了“黃天樂土”的代名詞,成了淒涼世道下給人以希望的遠方。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百姓冒著被殺頭的危險逃到這個邊陲之地,黃巾軍的兵力和聲勢也進一步壯大。

  可這一切並沒有讓張角變得樂觀。

  縣衙裏,張角凝視著沙盤發問:“還是無法聯係到羌渠單於嗎?”

  戲誌才無奈的搖搖頭:“匈奴人隻允許我們在幽並邊境和他們進行簡單的貿易,莫說見單於,就是胡馬都不能賣。”

  張角憂慮的,正是田豐為他指明的強大外援——南匈奴。

  東漢光武帝建武二十四年(公元48年),匈奴內部為爭王位發生動亂,日逐王比率領部眾歸附東漢王朝,自立呼韓邪單於,在五原塞(今內蒙古包頭)建立王庭(南庭),依附東漢稱臣,南匈奴部族被漢光武帝安置在朔方、五原、雲中等河套地區。

  在附庸漢朝的日子裏,南匈奴逐漸成為東漢王朝防禦北方一道堅強屏障,多次與東漢聯合進攻北匈奴領地,實力也逐步增強。當然,這隻被朝廷豢養的猛虎也會時常傷到主人,特別是漢朝多次企圖分化其部眾,造成南匈奴內部不穩,時常有侵擾周遍郡縣的情況發生。對此,東漢朝廷選擇姑息縱容之策,以減少不必要的戰爭。

  眼下,羌渠單於率領著南匈奴人,盤踞在並州北部朔方、五原、雲中、定襄、雁門五郡,實際上將並州北部從中華版圖上割裂開來,成了自治的獨立王國。

  如果黃巾軍能夠駕馭住南匈奴這隻猛虎,讓其成為手中牽製烏桓或者朝廷的重要力量,則黃巾軍所麵臨的形勢將大為緩和。

  但是事情進展的並不順利。

  自從攻克代郡以來,黃巾軍多次想以派遣商隊的名義與南匈奴取得聯係,都被羌渠單於拒之門外。

  匈奴人給出的理由很簡單:做生意可以,結盟免談。

  似乎這位羌渠單於改變了匈奴人的脾氣,對馬上征戰沒了興趣。

  張角無奈搖搖頭:

  “求人不如求己。先壯大自己,才是一切的根本!”

  自此,整個代郡開始緊張的整兵備戰。在田豐指導下,張寶、典韋、龔都等人日日率兵操練陣法,何儀、劉辟負責督辦武器生產。張梁、戲誌才選拔了一百名讀書識字的信眾子弟,到各縣祠堂中布道講學,從讀書識字,到天地倫理,將代郡民眾的心牢牢抓在了黃巾軍的手中。

  張角也親力親為,基本上每五日就要到高柳的縣城中親自聽取民眾疾苦,布道講學。甚至他為了讓民眾盡快識字,竟然提出了“簡體字”,讓民眾不在被複雜的篆書拒之門外。

  一時間,作為物質和精神上的雙重領袖,張角“大賢良師”的稱號被重新提起,似乎張角已經不是那個顛覆大漢的義軍首領,還是一個傳道授業的教書先生。

  “嘿嘿,我大哥這個‘大賢良師’原本是之前幫人算命時起的稱號,現在怎麽成了教書先生了!”

  祠堂外,張寶和戲誌才拿著張角取笑,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大哥早就不是當年那個裝神弄鬼的老道了。

  戲誌才心懷敬佩的說道:“孔夫子說有教無類,天公此舉是教民以化,內聖而外王,是一手高招啊。地公可曾看見那群胡人?最近來聽天公講經的胡人可不在少數啊,他們應該是販馬的胡商。人公的聖道士幾次三番都沒法進入匈奴人的地盤布道,沒想到天公竟然讓他們主動送上門了。”

  張寶望向祠堂深處,隻見擠滿了信眾的祠堂裏,幾個帶著氈帽的胡人擠在一角,專心致誌的聽張角講經。而張角講的也根本不是什麽道家經典,而是他早已經爛熟於心的《史記》。

  “所以啊,劉邦本不是什麽真龍天子,就是一個亭長。隻要能禁暴安民以全其生,賞善罰惡不至於亂,都可以稱得上是賢明君主。但凡能讓九州一統,讓黎民安居樂業,就是名副其實的天子。今天漢朝無道,黃巾軍可以推翻漢朝,將來如果黃巾軍為禍一方,魚肉百姓,你們也可以再組織一個紅巾軍,把我們推翻。這就是天理,這才是正統……”

  代郡民眾哪裏聽到過這樣論斷,全都似懂非懂的點頭。突然,後麵聽講的一個胡人高聲問道:“君臣父子,天道綱常。如此說,要是老子不講道理,難道兒子也能推翻老子,自己當爹嗎?”

  此話一出,惹得眾人哈哈大笑。但是戲誌才一下子就聽出,此人正是問到了倫理綱常的關鍵點上。漢朝以孝治天下,將儒家忠君尊父之說一以貫之。張角看似是啟迪民智,實際上是對倫理綱常提出了革命性的挑戰。區區一個胡人竟然能抓住張角話中的七寸,一看就不是一個普通的胡馬私販。

  張角也聽出了此人話中之意,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待民眾散去後,將此人請到了縣衙中。

  張角坐在上首,謙虛的問道:

  “敢問貴客,匈奴人也講父子君臣之說嗎?”

  此時,張角仔細看清了這胡人長相。他身上雖然隻是穿著普通的胡服,兩鬢泛白,但是精神矍鑠,身體硬朗,須發鬢角都經過精心打理,腰間還墜著一枚美玉,坐姿挺拔,一套漢禮做的有模有樣,漢話說的字正腔圓,顯然是飽受漢文化熏陶的匈奴貴族模樣。

  匈奴人毫不怯陣:

  “倫理各族不同,但是父子親情天下皆然。君父君父,子與父背道而馳,難道無父之人,會做出利國利家的豐功偉業嗎?”

  張角聽此人張口就是家國大業,已經料定此人定非常人,和戲誌才眼神交匯,已經料定一二。

  “那何謂尊父呢?秦孝公屍骨未寒,惠文王車裂商鞅,漢景帝死,而武帝罷黜黃老之學,都是違背了其父的意誌,李世民……算了,這個不提。這些君王為人不孝,卻能繼往開來,開創盛世。尊父尊父,尊的是父之道,不是父之術。更何況如果父親昏聵,兒子賢明,難道父親犯了錯要兒子不管不問,一錯再錯嗎?”

  張角注意到,說道“犯錯”二字時,那匈奴人嘴角微微一顫,顯然是有所觸動,試探著問道:

  “敢問老哥,可是家裏子嗣不和之患?”

  那匈奴人見張角如此說,抿了抿嘴唇道:

  “聽說‘大賢良師’在此,老漢我確實有些家務事,想請良師指點。我本是草原一富族,膝下二子,長子聰穎,願意與漢地往來;次子強悍,不喜與漢俗漢化,遑論通商。二子本是兄弟,如今反受家財所累,勢如水火,家臣……家仆也都各為其主,眼看我死後就要家財散盡。老漢我隻知放馬草原,哪裏懂得這治家之道?還請天公指點一二。”

  戲誌才聽完,在張角耳邊耳語了幾句,退出屋外。張角略作沉吟,笑著開口道:

  “老兄,你這不算啥,我給你講講北平郡老艾家‘九龍奪嫡’的故事,看看有沒有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