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章 相爭
作者:岱起      更新:2020-06-05 00:32      字數:2516
  在張角馴服天馬的同時,帝都雒陽也爆發了一場爭鬥。

  公卿之間,修雲台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

  “荒唐!黃匪之患未除,還敢加田賦,加徭役?一個張角不夠,還想弄出陳勝、吳廣嗎?”

  “誰敢?三騎列陣,五軍整肅,你拿叛逆要挾天子,是想學勾結角逆的封諝、徐奉嗎?!”

  “妖道誤國!大漢自世宗孝武帝時起就獨尊儒術,黃老之學早已不是國術,也不知道是誰從哪個窮鄉僻壤召來這麽個‘國師’,專門迷惑聖目!”

  “我大漢自有國情在此!要說起世宗,當年世宗亦求仙丹,修道是祖宗成法!天子效法祖宗,有錯嗎?!”

  “朝廷朝廷,幾年來不朝見百官、不舉行廷議,還叫什麽朝廷啊!”

  “天下萬事,乾綱獨斷!不朝會怎麽了,是亡國了還是天塌了?!”

  “坊間傳遍,要想把官做,西園交款額,一日千萬錢,三公交相坐!你們聽聽,朝廷成了什麽地方,天子威嚴何在?”

  “下事上,如地事天!天子是天下萬民的老子!兒子贍養老子,誰能說個不字?是哪個編造此等妖言,應讓廷尉祥查!”

  公卿之外,宦官們可顧不上這些咬文嚼字的事。當天子同意張讓、趙忠賣官鬻爵的建議後,宦官們就忙著經營起了專門買官賣官的“官市場”。

  三公多少錢,九卿什麽價,散官打幾折,全都張貼在西園大門口一塊木牌上,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開始,很多人還有點不敢相信,沒人敢買。那管事的宦官報到張讓那裏,張讓靈機一動,竟然還學起了“商鞅立木”之法,私下鼓動一個遠親去帶著五百金去報價廣寧縣令,當場就把官印掛到了他的脖子上。

  這一賣,朝廷官方賣官之事就傳遍了大江南北。有錢人發現了升官發財之路,抬著裝滿五銖錢的箱子就往雒陽跑。買官的隊伍擠破了西園門檻,所有人生怕去晚了買不到大官。

  而對於被提拔為新任巨鹿太守的河內名士司馬直,這一切就太殘酷了。

  他本以為自己這官是朝廷任命去做事的,不是買來炫耀和**的,高高興興去領官印,卻沒想到配發官印的侍郎告訴他,就是任命的官員,也得去西園乖乖交錢,每一顆官印都在那裏的宦官手中,還登記造冊,管理的十分嚴格。

  司馬直一介名士,當場是悲憤交加,麵紅耳赤。莫說他清高,就是他願意同流合汙,可是官價漲的比金價還快,昨日還兩百萬錢的太守位,今日就漲到了五百萬錢。

  “司馬大人,您是名士,朝廷棟梁之才,上頭說了,對您要特別關照。”

  西園的宦官說著打開了一卷竹簡,找到了司馬直的任命。

  “這了,你看,上頭特意交代,您是大將軍何國舅舉薦的,照例打四折,減錢三百萬。剩下的您讓下人送來就行,這價格夠意思吧。”

  這小太監諂媚的笑著,還以為能借此向何進賣個好,等著司馬直的誇獎和賄賂。

  沒想到司馬直當場氣得暈了過去……

  同樣快氣暈過去的,是在遠在青州的樂安太守陸康。

  作為出身吳郡陸氏名門的世家子弟,他見天子如此無道,不顧家人勸阻上書阻諫,痛陳時弊:

  “臣聞先王治世,貴在愛民。省徭輕賦,以寧天下,除煩就約,以崇簡易,故萬姓從化,靈物應德。末世衰主,窮奢極侈,造作無端,以從苟欲,故黎民籲嗟,陰陽感動。陛下聖德承天,當隆盛化,而卒被詔書,畝斂田錢,鑄作銅人,伏讀惆悵,悼心失圖。夫十一而稅,周謂之徹。徹者,通也,言其法度可通萬事而行也。故魯宣稅畝而蝝災自生,哀公增賦而孔子非之。豈有聚奪民物,以營無用之銅人;捐舍聖戒,自蹈亡王之法哉!傳日:‘君舉必書,書而不法,後世何述焉?’陛下宜留神省察,改敝從善,以塞兆民怨恨之望……”

  有識之士的上書像雪片一樣湧進了雒陽的南宮。

  南宮雲台雖毀,可是其他宮室仍在。天子每日依舊將自己關在內宮,不見天日,不見朝臣,隻知道按照左慈所教授的左道秘法進藥練功,足不出戶,亦是晝夜“操勞”,日漸消瘦。

  這日,一個小宦官舉著沉沉一厚達上書跪在內宮門口,一動不動,好似泥胎一般。

  天子近侍蹇碩帶著一隊宦官從一旁大搖大擺的走過,無意間注意到了這個小人物。

  自從蹇碩拜師左慈以後,劉宏似乎日漸離不開這個長著喉結的白麵內侍,甚至連練功服侍的秘事也從張讓手中交由蹇碩辦理。對張讓來說,這簡直比剝奪將軍的軍權更加難以接受。

  在權力的遊戲裏,張讓、蹇碩都是寄生蟲,不是執刀人。他們爭的不是權力本身,而是與權力的距離。天子交代的事情越私密、越不堪、越無道,越能彰顯這些人的價值。因為光明正大的事有那麽多文臣武將去做,根本用不著宦官。

  所以宦官的個人價值往往與君主的賢明程度成反比。

  蹇碩,就是在劉宏的荒淫無道中找打了自己最大的價值。

  他從侍奉劉宏修煉,變成了劉宏修煉的一部分。

  眼下,這個春風得意的“男子”見到跪在宮門外的小宦官,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倍受欺淩的樣子,停下了腳步問道;

  “你跪在此地作甚?抬頭回話!”

  小宦官抬起頭,露出了水汪汪的大眼睛:

  “這些是外朝官老爺們的上書。掌事宦官說裏麵都是罵人的話,都不敢送,偏讓我來,還說我要是不送就不讓我吃飯。小人在此等候大人,求大人指點一二,給小人一條活路!”

  蹇碩聽他說著,拾起盤中的一卷上書,正是樂安太守陸康的大作。

  宮中宦官是不能識字的,這是祖宗規矩。但是蹇碩自小在河間國王府長大,多少認了些字,仔細一看,就明白是一幫老宦官使壞,讓這小東西過來“逆龍鱗”。這種置人於死地的陰招,在幽深的漢宮中屢見不鮮。

  “你倒是個機靈的,料定我必定經過此地,想尋個靠山,是不是?”

  小黃門連連搖頭:

  “我不知大人今日至此,但是大人不到,我就跪等,一定能等到大人!”

  聽這小黃門竟然如此堅韌,一旁跟隨蹇碩的宦官們也不禁點頭佩服。

  “要是我今天不來,你就能等到天子了……算了,交給我吧。”

  蹇碩想起自己受到劉宏注意,也是因為這樣一次宮前跪拜,也是這樣一番說辭,陰冷的連上浮現出一陣笑意。

  那小宦官見他慈笑,連忙磕頭,還說要侍奉蹇碩左右。

  “你先回去,等我消息吧。”

  蹇碩說著摸了摸小宦官的頭,起身離開。等到了劉宏寢宮門口,他接過隨從手中沉沉的托盤,單獨邁步進殿,頭也不回衝身後說道:

  “把那個小雜種給我扔進池塘喂魚去。宮裏幹活要機靈,但是不能抖機靈……這宮裏不能再多個蹇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