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章 祭典
作者:岱起      更新:2020-06-01 01:22      字數:3100
  當天夜裏,璀璨星空下,黃巾眾將和烏桓部族圍坐成一個大圈,為死去的同胞和同袍舉行著烏桓部落最為古老的薩滿祭祀。

  在圈子的最中央,是死去戰士屍體壘成的屍丘。

  墨麒麟也在其中,靜靜地靠在為黃天大業死去的將士之中。

  在眾人靜默的注視下,部落首領丘力居周身被五顏六色的飾帶和羽毛所包裹,肩膀和胸前掛在大大小小的圓形銅片。

  這是脫胎於他們匈奴先祖的祭祀儀式。在烏桓,部落的王就是祭祀的薩滿,既是手拿彎刀的守護神,又是部族的精神領袖。

  內聖而外王,在沒有詩書的草原上得到了生動詮釋。

  丘力居從篝火中點亮一支火把,將火把丟到屍堆上,然後麵向部族,將雙手高高舉過頭頂。

  身後同樣穿著怪異,頭戴一頂高皮帽的閻柔則開始唱念經文。那是用古老匈奴語寫就的英雄史詩,代代口耳相傳,不立文字。

  身後兩麵馬皮巨鼓被“咚咚”敲響,宣告儀式正式開始。

  圍在周圍的所有人慢慢起身,圍著漸漸被烈火包圍的屍堆跳起舞來。

  這就是烏桓族的文化,在同伴戰死時大哭,在祭祀時歌舞。

  也許在所有以血和殺戮為榮耀的文化裏,死亡都是要歌頌的事。隻有這樣,人們在麵對敵人的屠刀時才有繼續為部族而戰的勇氣。

  死亡的恐懼麵前,烏桓人選擇共同麵對,而不是用言辭去否認人性中的懦弱。

  在人群中,一個女人突然痛哭著跪了下來。對丈夫的思念太過強烈,讓她此刻無法像無事人一樣載歌載舞。

  張角本以為會有人出來將這女子拖走,沒想到丘力居竟然從火堆中割下一塊烤得焦黑的肉,遞到了這女子口中。

  這就是祭祀中最神幻的一幕,烏桓人竟然靠咽下亡者的肉體來緩解哀思。

  漸漸地,在載歌載舞的歡笑聲中,人群中央的屍體化作了一抔白灰。

  丘力居擺了擺手,讓眾人重新安靜下來。

  “長生天的子民啊!我們本來能在察汗淖爾安靜的牧馬,享受長生天賜予我們豐沛的嫩草和新生的羔羊,而鮮卑人剝奪了這一切。他們不再念及兄弟情義,罔顧身體裏流淌著的大匈奴之血,甚至還想搶占我們的聖山!跟著我,拿起你們的馬刀我發誓,我要你們也發誓,將用盡我們的生命去報複他們,用盡最後一隻弓箭,流幹最後一滴鮮血,去殺死他們的靈魂,去掠奪他們的女人,讓他們知道誰才是草原上的雄鷹!誰才是這草原上永遠不落的太陽!!”

  部族中爆發出雷鳴般的呼喊聲。

  張角在一旁觀看者丘力居的喊話。此刻是烏桓部族最為神聖的時刻,自己隻不過是這草原上的客人,因為愛馬的死亡而被邀請共同參加祭祀,自己無權對丘力居的話發表任何看法。但是他知道,這段話預示著草原霸主的雄起,在這條時間線上,丘力居將會掀起另一番腥風血雨,也許仍是史書上寥寥數語記載的那次叛亂,也許是更加慘烈的殺伐征戰。

  儀式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落下了帷幕。按照部落習俗,當天晚上死去將士的遺孀就要在儀式現場的選擇自己新的丈夫。

  此刻的他,不僅擔心著典韋與張梁的傷勢,還在為墨麒麟的死而難過不已。閻柔趕到身邊,交給他一條墨麒麟的皮子做的馬鞭,留為紀念。

  與此同時,在京師洛陽,另外一場祭典也要拉開帷幕。

  不同於草原上的生猛澎湃,雒陽南宮裏,天子劉宏為禳除天下瘟疫而設的羅天大醮準備的更加莊嚴肅穆。

  南宮雲台,這個劉宏為修仙專門修建的道場,堪稱天底下最為奢華的場所。

  雲台台階上,收天下武庫名劍熔斷而成“雲台二十八將”金像虎虎生威,像守護神一樣為天子降魔鎮妖。殿內,白玉鋪就的地磚光滑如羊脂,房梁上一對對蜀錦織就的長幡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經文。殿首,蟬翼薄紗圍幔內,珍珠粉包裹的血檀龍座散發著淡淡香氣,靠背上一對雄壯的白色鹿角,是陳王劉寵剛剛進賢的祥瑞。和反對天子修仙的諸王不同,這位貨真價實的大漢皇叔是劉宏修仙之路上的堅定支持者。

  在一聲鳴鑼之後,羅天大醮正式開始,從各州趕來的道士結印念咒,經文誦讀之聲縈繞在帝都寰宇。

  天子劉宏坐在帷帳裏,身上穿著王芬進貢的《道德經》血衣,頂著黑眼圈,不住的打著哈欠,緩釋著昨夜一整晚的操勞。

  雲台之上,經絡傘蓋隨風飄搖,八十一支參天巨燭燈影搖晃,和大漢的國運一樣搖擺不定。

  突然一陣狂風吹來,一根從房梁上垂下經幡劃過燭光,霎時火蟲順著經幡爬上房梁,引發成熊熊大火。

  護衛在殿外的淳於瓊急忙帶著虎賁軍入殿滅火,可是烈火好似澆了燃油一般,越撲越猛,毫無退意,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吞噬了整個雲台正殿。

  麵對無情烈火,天子驚恐的爬出了帷帳,可是慌亂的人群全都背向這位九五至尊。劉宏在此刻真正體會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

  “護駕!護駕!”

  淳於瓊眼看天子帷帳已經成了火牢,想衝進去,可是搶著外逃的方士們急著外湧,眼看大殿門口就被擠的水泄不通。

  “還在等什麽!”淳於瓊不妨,腰間佩劍被人一把抽出。

  煙火中,淳於瓊看不清眼前之人的臉。隻見此人揮舞利劍,將堵路的方士一一刺倒。

  驚恐的人群紛紛四下躲閃,生怕從火中幹屍變成刀下之鬼,為利刃讓出了一條通路。

  揮劍之人三步並作兩步,大步衝向天子身邊,將驚恐的天子背起,揮著寶劍衝出了火海。

  見天子得救,同樣從火海中爬出來張讓、趙忠等人滿臉黑灰,圍著天子就是一通嚎哭。

  “都閉嘴吧!剛才救駕的時候都去哪裏了!要不是蹇碩,朕不知要死了幾次了!”

  天子怒罵著,死死抱住救命恩人的肩膀,不願下地。

  淳於瓊此時才看清,那拔劍救駕,冒死勤王之人,正是天子近侍蹇碩。

  張讓等人剛要辯解,隻見雲台殿主梁斷裂,這個殿頂轟然崩塌,火勢眼看就要蔓延到台階之上。

  這一次,淳於瓊不能讓任何人搶了救駕之功,連忙護送天子和張讓等人往北宮逃去,隻留下幾十個虎賁在原地救火。

  天子和長官遁逃,剩下的人哪裏還會冒死救火。雲台的大火放肆的整整燒了一夜,直到最後一根荒草也化為了灰燼,這天降的烈焰才漸漸熄滅。

  受此影響,天子自永康元年(公元167年)繼位以來第一次留宿北宮。

  翌日,天子聽到雲台盡滅的消息,難過的嚎啕大哭。這是他即位以來精心修築的道場,本想最為將來羽化登仙之所,此刻被大火燃盡,實在是心疼不已。

  見天子如此難過,張讓和趙忠互相對了個眼神。

  張讓清了清嗓,緩緩說出了昨夜十常侍連夜議定挽救方案。

  “陛下,臣有一計,可複雲台。”

  接著,在劉宏的注視下,宦官張讓用那刻薄的嗓音說出了改變漢朝曆史的“妙計”:

  一是加田畝稅,要改變自光武以來“三十稅一”的成例,每畝加稅十錢。以此為基準,各州相繼出現以“修宮稅”為名的從州到縣的逐級盤剝,這是苛捐雜稅;

  二是征發各州名木秀石送往京師,期間加重徭役致平民流離失所,強買強賣令商賈血本無歸,這是勞民傷財;

  三是刺史、群太守乃至舉孝廉都要收錢,美其名曰資助天子“修園子”,凡是不交錢的一律罷免,這是動搖國本。

  真虧得十常侍,徹夜研究,竟然得出了這麽一個苛捐雜稅、勞民傷財、動搖國本的大計!

  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天子劉宏竟然全盤接受。

  那痛快勁就好像這天下不是他的一樣。

  錢,隻要有錢,哪怕是減掉圓邊得殘破五銖錢,隻要能修複雲台、助他升仙,都是劉宏心裏比天下更重要得東西。

  堂堂天子竟然公開同意賣官鬻爵,實乃華夏千年醜聞!

  而這封詔書的另一個作用,是改變了一個年輕人的人生軌跡。

  在冀州中山國的小縣安喜,年紀輕輕的縣令讀罷詔書,氣得丟掉了手中沾滿鮮血的柳枝。

  “昏君!這樣的官不當也罷!”

  他一聲令下,身後兩個八尺壯漢,將縣令官印掛到綁在柳樹上的督郵從事脖子上,這位審配大人的手下,此刻已經被柳條打得遍體鱗傷、皮開肉綻。

  “我看這大漢要亡啊……雲長!翼德!到你我兄弟時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