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進入鹹陽
作者:聖者晨雷      更新:2021-04-29 21:46      字數:3426
  道統二年三月十八日,鹹陽。

  與半年前的鹹陽城相比,如今的鹹陽情形要好得多。

  不僅僅是因為關中的戰亂已平,也是因為這幾個月來,趙和親自推動一項項措施落實下來。

  關中興修水利、平整道路、招募流亡,最重要的是,隨著對九姓十一家的清洗,大量的土地和隱匿人口被“發現”,這讓護國公朝廷大大地發了一筆橫財,原本被埋藏在地下的錢財、被壓在庫房中的絹帛、被裝入私稟中的糧食湧了出來,使得護國公朝廷有足夠的財力去支撐這些事情。

  “鹹陽安樂,非蜀中可比。”

  張欽進入城中之後便一直在東張西望,當他們到了東市之後,終於感慨地對甘安、申燦道。

  “朝廷有這許多錢糧,為何不廣募兵員,掃平天下?”甘安卻有些不解。

  在他看來,朝廷招募這麽多青壯去修路、挖渠,簡直是浪費,這個時候朝廷更應該做的是養兵練兵,以護國公朝廷展現出來的財力來看,養出一支二三十萬人的精兵不成問題,再輔以民壯、輔兵,已經足夠發動統一天下的大戰了。

  “我觀護國公之政,可知護國公之誌,此非爾所能識也。”張欽哂笑道。

  甘安知道張欽有些瞧不起自己,不過他心中也不生氣,畢竟此時已經主客易位,張欽不再依賴他與申燦,而他與申燦卻還需要張欽想辦法為他們覓個出路。

  “我們住在何處?”申燦見情形有些尷尬,當即插嘴道。

  對他,張欽還是心存敬意,因為張欽很清楚,如今執政的護國公是個看重軍功又知人能用之人,象申燦這樣的人物,隻要到了趙和手中,運氣好點十年征戰不死,哪怕沒有經曆什麽大戰,也能夠積功為侯。

  他自己有意走文官一途,自然希望在武將當中也有盟友,而他與申燦有過這一段共同的經曆,正是最合適的結盟對象。

  “先在東市的館驛裏住下,多年未來鹹陽了,也不知當初曾經呆過的館驛是否還在。”張欽說道。

  他們正待拐入東市市門之中,正在此時,卻見前方正街之上有儀仗魚貫而來。幾人忙靠邊站立,好奇地望著這隊人馬,當看清楚儀仗之上的文字之後,幾人都是一愣。

  竟然是護國公儀仗!

  申燦不由自主地盯著儀仗之中的那個人。

  那人尚隻有二十餘歲,與他的歲數幾乎相當,身材中等偏高,眉目清朗,麵上雖然帶著淺笑,但卻自有一股肅殺之氣,讓人不敢不敬。

  申燦目光隻在趙和身上停了一會兒,然後便去看在右與其並轡而行的另一人。此人高大雄壯,騎著一匹大黑馬,蠶眉美髯,鳳目微眯,仿佛在打瞌睡一般。但當申燦注視其人時,其人眼睛突然張開,如同閃電一般看向申燦。這一眼瞥來,申燦覺得自己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他幾乎本能地將手搭在腰間刀柄之上。

  但那人隻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又眯起眼睛來。

  “嘶!”申燦倒吸了口寒氣,心怦怦直跳。方才被瞧著時,他覺得自己仿佛被什麽猛獸盯住一般,此刻渾身一鬆,但他的內心之中卻更為興奮起來。

  這絕對是一猛將!

  有這等人物效力,果然,張欽所言不虛,趙和知人善用,自己在其手下,不愁沒有用武之地!

  他用手肘輕輕碰了碰張欽,卻發覺張欽並沒有反應,他看向張欽,卻發覺張欽盯著趙和身旁另一人出神。

  那人麵色平靜,甚至似乎有些無奈,看上去不象是大官,倒象是一個被上司和同僚們弄得精疲力竭的小吏。他將手籠在袖中,目光也有些茫然,哪怕趙和在與他說話,他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麽?”申燦看到張欽神情有異,好奇地道:“張兄是遇到認識的人了?”

  張欽回過神來,勉強笑了笑:“是,如何不是認識的人呢……十餘年前,我來鹹陽,原是躊躇滿誌,但先是在鹹陽之外遇到一個自稱隱士的山野之人,然後又在鹹陽城中遇到這位隻是小吏的鹹陽胥吏……嗬嗬,彼時我才知曉,天下之大,奇才之多,我不過是碌碌之輩罷了。”

  “有這麽強?”申燦訝然。

  他們這一路來算得上是相互熟悉了,因此申燦知道這位張先生,雖然不幸失陷於賊人之手,但他其實頗具幹才,至少在申燦認識的人當中,還沒有誰的見識、才華能比得上張欽的。可張欽見到這位舊相識,卻自慚不如,那他所認識的這位,又會是何等驚才絕豔之輩?

  “申燦。”張欽突然又開口道。

  申燦應了一聲:“張先生有何事?”

  “說實話,我勸你們來鹹陽之時,心裏還是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咱們此行會白落一場空,但如今,我卻有十足信心了。連這位這樣的人物,都被趙……都被護國公請出來辦事,護國公根基已成!”

  他們二人悄然說話之間,趙和身邊的蕭由突然拉住趙和的手臂。

  “護國公,你瞧那路邊之人。”

  趙和順其示意望來,便看到了張欽正與申燦在交頭接耳。

  此時街道兩旁看熱鬧的人特別多,象他們這樣小聲議論的也不少,因此趙和最初並沒有注意到這二人。此時一看,至少申燦的模樣是入了趙和之眼的:“那佩刀之人是個壯士,身手應當不錯。”

  “此人我不認識,但與他說話的那位,十餘年前我曾經見過,他到此處,蜀地之事,你不必愁了。”

  趙和精神一振:“竟然是這般人物?其才如何?”

  “治守一郡,綽綽有餘。”蕭由說到此處,望了趙和一眼,笑了起來:“自然,依護國公之製,他須在下吏之位先熬上兩三年,才可委以重任。”

  這是趙和並未明文宣布的一條規定:所有中層以上的官員,都必須有兩三年的基層經曆。

  哪怕自詡為趙和門生的稷下學宮弟子,也需要在基層進行相應的鍛煉,這才能夠進入上升通道——自然,若是真正立下卓越之功,也可以跳過這一過程,但是除了戰場之上,哪裏有那麽容易獲得卓越之功?

  “不經下吏,不明下情,不可使之為州郡長官。”趙和很是認真地對蕭由道:“蕭公,你此去之後,於用人之上,也須如此。”

  蕭由懶懶地應了一聲。

  趙和一行離開東市南門之後,張欽沉默了會兒,便帶著申燦諸人進了東市之中。圍觀的人群,此時也各自散去,從這些人的談論之中,張欽算是明白趙和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他在送蕭由、解羽出京鎮撫河北諸郡。

  原本蕭由此行早就該出動了,但是一來護國公政權初立,百廢待興,趙和手中可用的武將不少,文官卻是有限,原本朝堂之上的文官,他用起來並不是很放心,故此將蕭由暫留下來相助;二來河北事情複雜,頗有反複,便是趙和一時之間也無法看透,直到二月底才確定情況。故此,反倒是從北州趕來的段實秀在年後便已經出撫河東,而蕭由卻到三月中旬才出發。

  “護國公以關中為根基,以齊郡、西域為兩翼,如今又遣信重之人鎮撫河北、河東,想來用不了多久,便是舉兵南下,掃平叛逆了。”正聽之時,有一句話傳入耳中,讓張欽向說話之人望了過去。

  此人話語之中帶著齊音,一看他模樣,張欽便覺得一股稷下氣息撲鼻而來。

  “方賢弟所言甚是。”另一人笑著道,“不過方賢弟乃護國公舊識,為何不於其府中投帖拜會,以圖晉身之階?”

  “詠雖不才,卻也知護國公行科舉之意。此事乃千秋之策,詠未遇其時倒還罷了,既遇其時,自然是要參與,以圖青史留字,如何能為一時之幸而棄萬古之功?”那姓方的稷下之人說道。

  他言語之中極具自信,仿佛覺得此次開科取士對他來說中的是探囊取物一般,張欽又仔細看了看其人,發覺其人麵相稚嫩,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四五歲的模樣,倒不顯老。

  “據說護國公將於諸科之中擇其優者授予狀元、榜眼和探花之名,定其為甲等之士,方賢弟信心十足,看來是筆指狀元,欲名揚天下啊。”另一人又道。

  這話中有話,頗有深意,張欽暗暗一笑,知古文人相輕,這位說話之人,顯然是想將這個方詠架在火上烤啊。

  但方詠卻是昂然道:“狀元不敢自許,但甲等之內,必有詠名。”

  這就是給自己弄了個前三的定位了,雖然他此前說話頗有見解,但張欽聽到這裏,心中還是暗自有些不服氣。

  不過以他年紀,自然不會與這個比自己小了十餘歲的人去當眾計較。但人群之中,自有人聽不得這樣的話語,當即冷笑道:“自吹自擂罷了,小視天下英傑!”

  方詠瞧了那人一眼,原本張欽以為他會發怒,卻不曾想這位稷下學子卻是心平氣和:“所謂當仁不讓,詠不敢小瞧天下英傑,卻也不敢小瞧自己。閣下有才,自信不疑,亦可以甲等之士自詡。”

  聽到他說“當仁不讓”,張欽便猜出此人乃是儒家弟子,心裏隱約便明白他為何如此高調了。

  儒家原為顯學,隱隱有獨尊之意,但是先後經過數次挫折之後,如今卻隻能成為道統之一,而且隻用於約束人的修身品德,這對儒家來說,不可謂不是一個打擊。特別是如今朝堂之上,百家齊爭,偏偏儒家因為司馬亮之事,前輩凋零,所以隻能推出年輕一代的英傑,來爭取趙和的青睞了。

  這也可以看出,儒家隻怕也在暗中看好趙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