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道統框架
作者:聖者晨雷      更新:2021-04-29 21:45      字數:3215
  “自知道護國公欲立道統之後,老朽準備了兩套說辭,若是護國公欲急切成事,老朽便會進言罷黜百家獨尊法家。不過護國公答了兩朽三問,老朽已知護國公心意,便隻能進第二套說辭了。”

  李非沒有急著說自己建議的內容,反倒談起他的第一套說辭:“若獨尊法家,十年之內,護國公便可平天下,但這並未解決天下之難題,而是將之推遲三十年罷了。”

  趙和點了點頭。

  以他的能力,重新統一大秦真不是什麽太難的事情,甚至在統一大秦之後,這個帝國又會迎來一個所謂的“盛世”,但是,困擾大秦的矛盾並沒有真正解決,它隻是推遲了爆發時間,當三十年或五十年後它再爆發時,其破壞力會比起現在更大,甚至有可能出現長達數十年上百年的割據混戰之局。

  “法家尚且不能獨尊,儒、道之流,自然更不可行。以老朽愚見,法、儒、道,再加其餘諸子百家,各有所治,彼此偏重並不相同。護國公所立道統,何不雜糅之以取其長,析分之以利其用?”

  趙和精神微微一振。

  這個觀點與他的想法是不謀而合的,但是具體怎麽做,李非或許能夠給他更多的啟發。

  “法家之說,首重治國,故此,護國公所立道統,在國政之上,當求以法治國,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雖是鄉願,但成文之法,明示天下……”

  李非終究是法家宗師,故此他首先還是從法家的角度來進言,在他看來,“以法治國”雖然不是什麽完美的製度,但卻是能夠在最大限度上保證秩序與公正的製度,他在進言之時,甚至揚言哪怕是最惡的法治,也比最善的無法之治要好。

  類似的話在朝會時趙和已經聽那些法家出身的官員們說過,李非這位大宗師說出來,無非就是更生動更自信些罷了,故此趙和雖然點頭,卻並沒有立刻接受。

  但緊接著李非的話讓趙和愣住了:“法可以治國,卻不可治人,人唯違禁犯法之時,才受法治。欲治人,需仁禮,儒家仁、禮,若用於治國,必因循守舊,但用於治人,卻恰如其份!”

  “法者,國之治也,德者,人之治也!”

  雖然李非還是藏著私心,但他這一句話,卻讓趙和完全忘了他的私心。

  此前趙和想要兼用百家之長,所想的是這一家摘一句那一家摘一句,以此來形成他的“道統”,但李非卻將“道統”分成了兩大部分,一部分是治國,也就是國家製度,另一部分是治人,也就是世間道德。在國家製度之上,法家占據優勢,即所謂“以法治國”。但在個人的修養上,則貫徹儒家學說,即所謂“以德治人”。

  “以李公之意,就是以法治為,以儒治人,那道家呢,還有墨家名家陰陽家之流,又當如何?”在想了好一會兒之後,趙和又問道。

  “嗬嗬……護國公昔年在稷下之上,設形上與形下兩院,此事護國公自己忘了?”李非突然笑了笑道。

  “唔……”

  趙和自然不會忘記此事,李非一點,他頓時明白過:“請李公明說。”

  “道家可用其形而上者,其‘與時遷移、應物變化’之言,‘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之說,‘反者道之動’之理,皆可用以格物觀世……”

  作為三顯學之一的道家,在李非的建議之中並沒有被遺忘,但是如果說以法家來製定國家製度、以儒家來確定個人修養,那麽道家的觀點,在李非看來就是用來指導“格物”、“觀世”的方法。

  “方法論!”趙和猛然道。

  “啊?”李非莫名其妙。

  “我師張公於大宛,博覽驪軒之書,其學問頗有可觀之處。驪軒人有所謂智者之學,智者之學有二根本,其一為物源說,其二為方法論。所謂物源說,便是窮究萬事萬物本源之學說,所謂方法認,即何者為窮究本源之法。”趙和說到這裏,有些振奮地道:“我在大宛時,張公擇驪軒學問中精妙之處教導我,可惜我分心外物,未求甚解。”

  他這邊說自己未求甚解,那邊李非則是瞪圓了眼睛,一臉訝然之色。

  “物源說、方法論,物源說、方法論……”李非喃喃重複著這二者,好一會兒才苦笑道:“老朽隻以為自己乃是最先注意此……此說者,卻不曾想,萬裏之外的異國,卻早已有了。”

  “十步之內,必有芳草,驪軒亦是大國,豈無可觀之處?”趙和勸慰道:“李公也不必妄自匪薄,我向來以為,《易》為諸經之首,百家之源,而《易》之中我又最喜其兩句,其一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又一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我大秦擇采諸國之長,學問雖出自驪軒,大秦亦得之、習之、用之,正是厚德載物。”

  李非也不真正為此頹唐,二人就著所謂“物源說”與“方法論”又討論了一會兒,李非特別向趙和詢問許多驪軒的學說,足足半個時辰過去,這才又回到了有關道統的討論上來。

  經過這“物源說”、“方法論”的啟發,兩人對於“道統”達成的共識越來越多,漸漸地便形成了一個框架。

  這個“道統”大體上是按照李非的設想來進行的,即在國家政治製度方麵,基本采取法家學說,在個人道德修養方麵,則基本按儒家學說,墨、商、名、兵、陰陽等各家學說,則被認為是“用世”之學,也就是具體處理經辦某一方麵事情的時候用之。自然,物源說與方法論,被放這個框架之首,隻不過對於何為“物源”,無論是趙和還是李非都沒有辦法給出一個最合理的答案,因此他們便決定先以“氣”為物源。

  所謂“道統”,本質上仍然是一門學說,趙和立道統的目的,仍然是為了能夠有助於統治。故此“道統”確立之後,接下來必然是罷黜百家,獨尊道統了。

  在如何獨尊道統上,趙和與李非再一次不約而同:開科舉。

  李非為官多年,從地方到中央,甚至還成為五輔,他對大秦的弊端看得非常透。大秦如今限入困境有兩方麵原因,經濟方麵是因為土地兼並導致的小農失地破產,政治方麵則是因為九姓十一家等世家大族把持從地方到中央的官職,使得底層缺乏上升空間。這兩個問題,隨著趙和將九姓十一家趕往海外將會得到緩解:原本屬於九姓十一家的田地,將會被拿出來推行均田製,而大批九姓十一家的門生故吏隨其出海,又會空出許多位置來可供底層有才能的人取用。

  自然,這個過程之中必然會充滿血腥,所謂故土難離,九姓十一家絕對不會那麽痛快地放棄財產與土地,更不會願意離開大秦前往海為蠻荒的島嶼。李非對此甚是擔憂,當初嬴吉就是因為沒有處理了這件事情,激起了司馬亮的反抗,結果被趕出了鹹陽城,趙和雖然比起嬴吉形勢要好,畢竟手中直接控製著軍隊,但他對九姓十一家的手段更為狠竦,甚至可以說是在刨九姓十一家的根,這必然會激起對方的全力反撲。

  “九姓十一家哭,總勝過全天下百姓哭。九姓十一家流離失所,總勝過整個大秦的百姓都流離失所!”在李非建議趙和手段稍緩一些的時候,趙和冷冰冰地回應道:“我觀史書,九姓十一家隨於史冊之後,操弄權柄尋隙鑽空,我稍緩一些,他們便能讓我之策功效折半,甚至將損失轉到貧苦百姓身上來。李公擔憂不無道理,但他們如何反撲已以我料想之中。”

  “哦,還請護國公指點。”李非總覺得有些不放心,因此追問道。

  “他們第一選擇必是威逼利誘試探我,看我能夠容得下他們,若是容得下,他們便會花是幾十年上百年時間鳩占鵲巢,就象此前對大秦做的那樣;然後便收買,九姓十一家有的是錢財田地,以之來收買我的部將親信,以期能夠再來一次北軍之亂;第三便是投靠割據群雄,傾力助其與我相爭,以求從龍之功;第四是造謠惑眾,誑騙百姓,使其舉兵造反;第五是與外敵勾結,引犬戎或驪軒入中原;第六是行刺我本人,隻要我一死,他們自然可以額手相慶。”

  李非聽到這裏,心中又是暗歎了聲。

  當初他們誅殺曹猛之後,他也曾暗中勸諫嬴吉小心九姓十一家,但彼時嬴吉誌得意滿,並未將九姓十一家放在眼中,再加上驕縱自矜,從而給了司馬亮可乘之機。現在趙和雖然看起來比嬴吉更為狂妄,但他對九姓十一家的實力與能力卻認識得很透徹,既是如此,他應當已已經有了應對之策。

  兩人相談甚遠,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有護衛進來點起燈,李非情知到了該告辭的時間,不過在離開之前,他還有最後一件事情需要確認一下。

  “護國公偉略雄才,麾下英傑雲集,老朽老邁待罪之身,亦願為護國公盡綿薄之力。”他起身一揖,誠摯地道:“請護國公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