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不憚惡意
作者:
聖者晨雷 更新:2020-03-03 17:33 字數:3209
石軒陰沉著臉,怔怔地望著牆上掛著的輿圖。
他不是蠢人,相反,能夠在沒有什麽大靠山的情況下,進入鴻臚寺這清貴的衙門,屹立多年而不倒,至少在官場之上,他絕對算是一個聰明人。
因為在鴻臚寺多年,他也習慣與藩屬邦國打交道,所以在他看來,自己此次出使,最大的麻煩並不是來自於於闐,而是來自內部。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還沒有離開大秦,於闐人就來找麻煩了。
他正惱怒之時,聽到外頭的腳步聲,心中稍稍放了下來。
這應當是趙和來了,這件事情,不隻是他一個人的麻煩,也應該讓趙和與他分擔。
不一會兒,趙和出現在他麵前,身邊還站著一高一矮兩個壯漢。
高的是阿圖,矮的是樊令。
石軒目光在二人身上掃過,然後對趙和沉聲道:“趙副使,於闐使者要求我們調動軍馬護送公主。”
趙和眉頭一皺:“我們原本隨行護衛就有二百餘人,加上郡中派出的五百郡兵,已經有七百餘人了……他們是什麽意思?”
“於闐使者聲稱,得到商人示警,最近有幾夥不知何部的馬賊,在敦煌至於闐之間甚為活躍,馬賊數量甚眾,有可能會聯合起來襲擊公主的車隊。”
“馬賊?大的馬賊也不過是百餘人,小的就是十餘人,湊到一起,也沒有我們人多。而且馬賊的裝備單薄,我們調動的雖然隻是郡兵,可我看了裝備,都甚是精良,又全是邊郡郡兵,不是鹹陽左近那種徒有其表的樣子貨,馬賊敢來打我們?”趙和冷笑了一聲:“這於闐人是想生出事端吧?”
石軒有些驚訝:“真有馬賊?”
“我這幾日也打探了些消息,確實有馬賊,這條商道上自古就有馬賊,剿之不絕,有些部族本身也時不時當一回馬賊。”
石軒來回踱了幾步:“若真是有馬賊,那倒還真要小心了,我們就算不怕馬賊,但若驚嚇甚至傷著了公主殿下……那可就不好了。”
見趙和不以為然,石軒擺了擺手:“趙副使,王姑娘便在公主身邊,若公主有個閃失,她必然也不安全,能夠讓此行更安全一些總是好的。”
趙和皺了皺眉,想到王鹿鳴的安危,倒真不好再說什麽了。
“隻是敦煌郡兵不足,能夠抽調出來的都給了我們,到哪裏再去抽調軍士護衛?”石軒喃喃說道。
他目光重新回到輿圖之上,先是在敦煌左近的幾個郡打了個轉兒,最終還是向西邊移了過去。
那裏繪有兩麵旗幟與兩座城關,一座為陽關,另一座為玉門。
“陽關都尉所有兵五千,玉門都尉屬有兵四千……”
趙和卻是心中一動:“石大使的意思,是動用這兩處都尉所的邊軍?”
“如今犬戎主力盡在雁門以東,這邊已經許久沒有大隊犬戎來襲擾,從其中抽調些人手,應當沒有關係。而且玉門與陽關,都是天下雄關,就算有個萬一,犬戎人急切也無法破關而入。”石軒想了想,有些猶豫地道:“我不太通軍事,你覺得……可不可以?”
趙和目光也移到輿圖之上。
石軒的想法很正常,按照常理,這當然可以。
但是,趙和還是感覺到一絲不安。
也不知這是他的本能,還是他在銅宮那種環境中長大養成的特性,他總是極度缺乏安全感。
在輿圖前站了一會兒,趙和回頭道:“我們最遲可以拖延多久出塞?”
“拖不得多久,於闐的使臣已經急不可耐了。”
趙和揉著自己的下巴,微微歎了口氣。
“這事情是於闐使臣提出來的,急不可耐的也是他們,你說……於闐人是不是另有打算?”
石軒愣了一下:“另有打算?”
“他們並不是真心要和親,而是……與犬戎人勾結?”趙和缺乏安全感的特性,讓他從不憚於從最惡劣的情況下推測別人,在鹹陽時他對天子嬴吉與大將軍曹猛是如此,在這裏對那些於闐使者更是如此。
可這話讓石軒悚然動容:“你是說,往鹹陽求和親之事,完全是於闐人在演戲,他們串通了犬戎,目的隻是借此……調走兩關的守軍,給犬戎人創造奪關的機會?”
他目光忍不住順著玉門與陽關往東望去。
玉門與陽關為大秦最西之門戶,往東卻還有嘉裕關,但是如果沒有玉門與陽關的阻攔,從敦煌趕到嘉裕關所花費的時間並不長。
可以說從玉門陽關到嘉裕這一條狹長的走廊地帶,就是大秦西北的戰略緩衝之地,失了此處,甘隴之地不保,而關中腹地,也就完全曝露在敵人麵前。
關中始終是大秦的心腹之地,也是目前來看大秦的政治經濟中心,若真被犬戎人突入其中大肆劫掠,所造成的損失與震動,要遠遠超過此前河北邊郡被破時的結果。
“不可不謹慎,不可不謹慎!”一想到這個後果,石軒就覺得額頭汗水直冒,如果真有這樣的事情,他萬死難辭其咎!
“明日我裝病,先把事情拖下來。”石軒抬頭又看著趙和,他沒有解決問題的好辦法,但是多年官衙的生涯,讓他有許多辦法可以將問題拖下來:“至於如何應對,是向朝廷稟報,還是如何處置,趙副使,就有勞你了。”
趙和睨視了他一眼,這廝雖然大方向沒有錯,但在小細節處還是有私心。將這件事情的處理交給趙和,出了問題自然也是趙和的責任,但有功勞,卻少不得他這個裝病的正使。
不過此際不是與他追究這個的時候,若事事都去細究,這天下就沒有能辦事的人了。
“不能向朝廷稟報,一來時間來不及,遠水解不了近渴,二來我們沒有任何證據,隻是在此猜測,就這樣稟報回去,朝廷還會以為是我們反悔了,沒準派人來斥責取代我們。”趙和先否定了將事情稟報給鹹陽的建議,然後又盯著地圖,好一會兒之後才道:“裝病……石大使你裝沒有用,需要清河公主裝病才行。”
石軒眼前一亮,以拳擊掌:“妙!”
和親的是清河公主,若是清河公主身體有恙,於闐使者總不能去催促。這樣一來,可以拖延更長的時間,也讓石軒有行動自由。
“此事我會稟明清河公主,她深明大義,自然會配合我等……石大使,你留在此地坐鎮,穩住於闐使者,我帶人去玉門和陽關走一遭,就以要借調兵馬為由去找他們,實際上是警告他們,犬戎人可能在打這兩關的主意!”
“行。”石軒聽說隻要他穩住於闐使者,自然滿口答應。
趙和又看了他一眼,然後微微一笑:“不過我要去玉門與陽關,沿途艱險,需要向石大使借人一用。”
“那是自然,你是副使,使團中任何誰你都可支用……等一下,你要借的,莫非是他?”石軒先是答應,然後心中一驚,開口問道。
“正是他。”趙和道。
石軒頓時麵露為難之色。
他看了看趙和,猶豫了一下,然後又看了看趙和,終於還是忍不住:“趙大使,私仇是小,國事是大,況且他也算得上人才……”
“正是因為他算是人才,我才向石大使借用,也正是因為國事是大,我才外舉不避仇,給他這個立功的機會。”趙和擺了擺手,似笑非笑:“當然,能不能抓住這個機會,那就是他本人的事情,而非我所能決定的了。”
石軒默然了好一會兒,手在案幾上抓來抓去,終於還是一咬牙,正視著趙和道:“趙副使,我可以召他來,但他去不去,卻要看他自己的主意,無論是你還是我,都不可逼迫於他……趙副使,你隻要答應我這一點,我便承你情了,此後出使途中,你要做什麽事情,我能裝沒看到,就裝沒看到,能與你方便,就與你方便。”
趙和失聲一笑:“出使途中,我能做什麽事情?”
“趙副使你就休要瞞我,以你脾氣,以陳殤那廝的性情,怎麽會是老老實實送公主殿下和親的人?你們肯定要攪事,隻不過在哪裏攪、如何攪,除了你們自己,誰也不知道罷了。”
趙和哈哈大笑起來:“不曾想石大使還這樣了解我,當真是我的知己了……”
他笑容突然一斂,神色鄭重:“我行事雖然乖張狂亂,但從不傷及大義,石大使,你這人雖然小肚雞腸,但好歹大事不糊塗,你且放心吧,我也不會在大事上犯糊塗!”
石軒心裏嘀咕了一聲,不過卻不好再說什麽了。
他當即向屋外說道:“將馬越召來……就說我有要事,請他前來相商!”
屋外石軒的伴當匆匆趕了出去,沒多久,身材高大的馬越便走了進來。雖然是夜晚,此人身上猶是披著皮甲,進來之時看到趙和,隻是冷冷一暼,根本沒有施禮,而是對著石軒深施一禮:“石大使,請問有何吩咐?”
“於闐使者要我們調更多的兵護衛,我與趙副使算來算去,覺得隻有玉門與陽關兩處都衛所還可以抽調些兵馬,明日趙副使要去那兩處借調兵馬,他點了你的名,要你隨之同行。”石軒看著馬越,見馬越臉色一變,似乎就要發作,他忙輕輕擺手:“此事還有內情……你先告訴我願不願去,若是不願去,我與趙副使者不會因此責怪於你,若是你願去,我們會將真正的內情告訴你。”
馬越本來是要發怒的,但聽石軒後邊這句,心中一動,麵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