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你敢不敢
作者:
聖者晨雷 更新:2020-03-03 17:33 字數:3025
“這群人裏,隻怕真正為和親而來的不足一半。”
俞龍望著眼前這兩百餘人,低聲在趙和耳畔說道。
趙和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今日便是他們出發的日子,原本招募兩百人充作隨行護衛,但最後招募的人手是二百一十七人。這其中,既有大將軍塞進來的人手,也有丞相、太尉和大鴻臚塞進來的人。更讓趙和哭笑不得的是,在意識到前來應募的人手背後有各方勢力角逐之後,趙和便對所有人進行了一次調查,發覺往裏麵塞人手最多的並不是官府,反而是東西兩市的豪商們。
這些豪商的理由非常充分,前往西域的商道,在當初開辟出來之後,曾經是鹹陽城豪商們最賺錢的線路之一。但是後來犬戎反撲,西域都護府被滅,二十年來這條商道隻有胡人往來,大秦商人反而沒有任何收獲。此次借著清河公主和親之機,正好可以重開商路。
“反正我們的打算,也不是真正為了和親。”趙和輕聲道。
俞龍睜著眼睛,瞄了瞄他:“說起來到如今你還沒有說你與橫之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趙和笑了起來。
他看了看正在公主車前跑來跑去的陳殤,深沉地道:“此事你去問陳橫之,他若同意說,我是沒有什麽意見的。”
戚虎用手拽著自己的須髯:“我打聽過不隻一次了,這廝這次難得嘴緊,死活不說。”
“與公主有關,他嘴緊那是自然,這廝不就是見色忘義的典型麽?”俞龍也道。
他們聲音不小,陳殤聽到了,但卻沒有理睬他們,而是湊到了馬車邊:“殿下,有什麽吩咐麽?”
馬車的簾子掀起,清河公主神情複雜地望著他。
因為和親的緣故,所以清河已經由郡主改封公主,此時的她,麵色有些蒼白,眼中隱約含有淚光。
無論她是多麽堅強的人,但事到臨頭,還是有些傷感。
“橫之,你……當真沒有必要這般。”她盯著陳殤:“你與你的友人,若是此時退出,還來得及。”
陳殤一攤手:“啥來得及來不及的,我才不管那麽多,公主,我的心意,你全部明白,若讓我呆在鹹陽,拋了你一個人在大漠那端……那倒不如讓我死了的好!”
清河嘴唇動了動:“你……你……”
“莫想那麽多,一切有我,公主你隻管放心,隻是……”陳殤拍著胸脯大包大攬,不過到了最後,他稍稍一頓,然後又笑道:“隻是到時你莫怨我就好。”
清河以為他所說的“怨”,是指他眼睜睜送她去和親之事,她心中不禁酸楚。她向來有男子氣,自然知道,對陳殤來說,送自己心愛的女子去和親,這是多大的羞辱——做出這番事情之後,隻怕陳殤一輩子都不會回鹹陽這傷心之地了。
“你為我做這麽多,我如何會怨你?”她心中暗想,卻不曾說出口來。
“都準備好了麽,都準備好了就啟程!”陳殤又叫道。
在經過一番準備之後,和親的隊伍終於要出發了。
走在最前的是和闐使者們,這群人得意洋洋,騎在馬上個個興奮不已,偶爾還會指著清河公主的車駕指指點點,或者看著車駕之後一長隊車馬目露貪婪之色。那是四十八輛大車,其中十八輛帶著清河慣用的物品,剩餘三十輛全是陪嫁的財帛。
望著他們的目光,戚虎冷哼了一聲。
“趙副使,可以啟程了。”石軒遙遙地對趙和說道。
趙和點了點頭,目光與他身旁的馬越相遇,馬越眼神淩厲,仿佛猛獸一般。趙和在他麵上一掃,仿佛是看到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一般,便晃了過去,然後低聲對旁邊的李果道:“碩夫,你當心些那廝。”
李果明白,點了點頭,眼中也是凶芒一閃:“放心。”
趙和回望了一眼鹹陽,這一次離開鹹陽,又不知道是幾時才能回來了,或許有可能從此再不回來。
對他來說,鹹陽是一座比銅宮更大的囚籠,溫舒雖然死了,可這裏卻還有人壓得他難以喘氣。
“嗯?”正望著間,他突然一皺眉。
因為在後邊送行的人當中,他看到了一個身影。
孫謝。
被割了鼻子的孫謝,蒙著一個口罩,混雜在人群當中,雙眼怨毒地往這邊望來。
他死死盯著陳殤,陳殤心思全在清河身上,跟著清河的車子,根本沒有注意到背後有人盯著自己。
趙和冷冷瞥了這廝一眼,然後又看到一個老道人在他身邊。
白雲觀的卞道人。
見趙和望過來,卞道人拚命揮手,然後向這邊擠了過來,卻被兵卒攔住。趙和緩緩催馬過去,來到他身邊:“卞道長,有何事?”
卞道人咧著嘴笑道:“自然是有事的……赤縣侯……”
“我已經被奪爵了。”
“啊,好吧好吧,奪爵也不過是那回事……趙祭酒,趙副使,這總行了吧?”卞道人笑嘻嘻地道:“對了,趙祭酒去了於闐,記得給老道人帶點酒啊,於闐那邊的葡萄酒極好,其中最好的是光靈廟的,趙祭酒一定要記得!”
這老道瘋瘋顛顛說了一句話,然後大笑了一聲:“一局棋,一壺酒,去休去休,莫讓天下英雄等白了頭!”
他一邊笑,一邊又擠入人叢之中,片刻功夫便消失不見了。
趙和目送他離開,然後目光轉到了孫謝身上。
孫謝昂首望著他,這是那日之後,兩人第一次見麵。
“終究還是和親。”孫謝冷冷說道。
“這不正如你所願麽?”趙和甩了一下馬鞭:“就是不知道結果是否也如你所願。”
“我等著瞧!”孫謝道。
趙和嘴角浮起一絲冷笑:“用兩隻鼻孔瞧?”
“狗賊!”孫謝暴怒,便要向趙和衝來,卻被兵卒攔住。
趙和再也沒有理睬他,而是回到了大隊人馬之中。
孫謝在背後叫罵,罵著罵著,突然痛哭起來。他身邊眾人最初時不明就裏,但很快有認識他的人將他的身份說了出來,於是眾人紛紛讓開。
雖然送行的和看熱鬧的很多,但孫謝身邊卻空蕩蕩的。他孤零零一人,在那裏痛哭,卻沒有誰來同情相勸。
良久之後,當和親隊伍已經遠遠離開,孫謝才止住悲聲。
他陰沉著臉,來到路旁,他的伴當等在那裏,隻不過知道他最近脾氣大,沒有人敢近前勸說。
“公子,去哪裏?”他上了馬之後,才有人小心翼翼地道。
“回去。”孫謝道。
他們回到孫宅,原本熱鬧的孫宅,此時冷清得連麻雀都在院子裏覓食了。孫謝進了院子,正想回自己住處,卻便一個丫環喚住:“公子,老夫人有請。”
孫謝默然立了一會兒,然後走向西院。
在西院,孫母住所,頭上縛著布巾的孫母冷冷瞥了一眼自己的兒子:“你去看熱鬧了?”
孫謝低著頭,沒有作聲。
孫母連連用手捶著床榻:“我怎麽生出你這樣沒有用的東西來!雁門孫氏,九姓十一家之一,怎麽就會有你這樣一個蠢物!我聽聞你還在那裏嚎啕大哭……你哪裏有半點男兒氣概?”
孫謝緊緊握住拳頭,握著手上青筋直冒,卻仍然低著頭一言不發。
“你所,你當初倡議和親是為了什麽?”
“是為了以此建功……是為了恢複我孫家家業。”孫謝低聲道。
“結果呢,你這蠢物,不但為他人作了嫁衣,還弄得自己成了無鼻!既然你所想不能成,為何讓別人所想得成?”孫母厲聲叫道:“他夏琦奪了你的功勞,你願意讓他因此建勳麽?陳殤那個粗鄙之夫割了你的鼻子,你願意讓他活著到於闐麽?趙和那廝乃是主謀,你就隻能對他背影哭麽?”
孫謝忍無可忍,高聲應道:“那我還能怎麽樣?”
他這一反口,孫母反倒平和起來:“還好,還有幾分血性……能怎麽樣,你說說,孫家在雁門,難道調動兩支馬賊還調不動麽?九姓十一家雖然已經示微,但你之遭遇,別家就不會兔死狐悲麽?”
孫謝愣了愣:“母親是說……”
“前麵已經給你備好了馬,你立刻出城,去雁門。”孫母沉聲道:“經過太原時,拜會太原王氏家主,不要哭訴,隻是給他看你的鼻子,然後就離開!”
孫謝張大嘴巴:“什麽?”
“雁門那邊也已經替你安排好了,你走之後,老身就要去訪一訪鹹陽的幾戶人家……嗬嗬,有些人還以為現在是烈武帝那昏君在位之時,嚇得不敢動彈……老身要叫他們知道,我清河崔氏、雁門孫氏,哪怕到如今沒有男人支撐門戶,也會有女人敢為人所不能為!”
孫母從榻上站了起來,枯槁的麵上泛起潮紅,她死死盯住孫謝,然後又道:“截了和親使團,將清河公主搶了給你作妾,你以後就不要回關內,去漠北,去犬戎那裏,你敢不敢?”
孫謝“啊”了一聲,然後雙眼通紅,緊握拳頭:“為何不敢……到如今這地步,難道我還能失去更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