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辱之極甚
作者:聖者晨雷      更新:2020-03-03 17:32      字數:3187
  次日上竿,趙和沮喪地從大將軍府門前出來。

  陳殤迫切地迎上來,但趙和隻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此行不順。

  他算得上是能在大將軍曹猛麵前說上話的人,至少俞龍、陳殤在這一點上,都不及他。但哪怕他們這三個在朝堂政治派別中明顯站在大將軍一方的人連袂而來,但是仍然吃了一個閉門羹。

  “我去尋楊中郎,他是大將軍女婿,他應該知道更多的事情。”沒有多作猶豫,陳殤叫道。

  俞龍一把將他扯了回來:“休要胡說八道,楊中郎如今在哪裏,怎麽管得了鹹陽城中的事情?”

  “我去雁門找他……”

  “有你來去的時間,黃花菜都涼了,隻能在鹹陽城中想辦法!”

  “那還有什麽辦法,除非……除非天子下旨!”陳殤的目光又轉到了趙和身上。

  趙和皺著眉,但還是點了點頭:“我想辦法去求天子。”

  陳殤曾經的上司,那位羽林中郎將楊夷,如今作為主帥坐鎮於雁門,手握重兵,以備犬戎人再度入侵。陳殤說去求他,實在是病急亂投醫。但是,去求在京城中的小天子嬴吉,也不是什麽好主意。

  畢竟嬴吉有不幹涉政事的承諾,他私下抱怨兩句沒有關係,但真正亂插手,肯定會破壞他與輔政大臣們來之不易的默契。

  被廢的嬴祝,就是這樣做,才使得大將軍下定了決心。

  但這件事情,嬴吉倒不是沒有插手的借口,事涉王鹿鳴,也就是嬴吉所認定的唯一一位老師王道的女兒,他當然可以將之當成私事加以過問。

  想到這,趙和沒有再耽擱,與陳殤、俞龍又跑向皇宮。

  原本鹹陽城中最高大的建築是鹹陽宮,那也曾是朝廷中樞之所在,但在烈武帝時,興建了永安、長壽二宮,他輪流居於這二處宮中,朝廷中樞也隨之來回遷移。

  烈武帝死後,國庫空虛,出於節約考慮,位於鹹陽城比較中心位置的永安宮,就成了皇帝處理政務的固定場所。直到嬴吉登基,這一慣例也不曾改變。

  普通百姓想要進入永安宮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連陳殤、俞龍,他們都無法靠近永安宮,還在外圍,便被攔了下來。

  趙和有天子賜予的玉牌,憑借玉牌,在外圍可以通行無阻,成功進入皇宮的前半部分——這也是朝中重臣們聚會處理政務之所。到了這裏,他的玉牌也不管用了,但他可以將玉牌交給守護前宮與後宮之間的執金吾,由執金吾再轉呈天子身邊負責行止起居的官員,官員再稟報天子,看看天子是否願意見他。

  如今嬴吉並沒有什麽事情,整日就在後宮禦苑之中遊樂讀書,因此得知趙和求見,並沒有耽擱,很快便將他召了進來。

  “我讓你勤些來陪我玩耍,你卻一個月也不來一次!”一見著趙和,嬴吉先是抱怨,然後邀請:“今天來得正好,今兒正月十五,我讓匠人紮了最好的花燈,你留在宮中陪我看燈吧!”

  趙和對觀看宮裏的花燈沒有什麽興趣。他沒有耽擱,直接將自己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陛下,有件事情,你是否知曉,清河郡主自請往於闐和親……”

  嬴吉本來臉上帶笑的,聽著趙和的話,臉上笑容頓時僵住,失聲叫道:“什麽?”

  “清河郡主,她自己上表,說要去於闐和親,還要把鹿鳴帶去。”趙和看了他一眼,覺得嬴吉並非在作偽,稍稍修改了一下自己的措辭:“是鹿鳴覺得她去異國他鄉,怕她寂寞,所以要陪她去。”

  嬴吉的臉完全陰沉下來。

  他握緊拳頭,牙齒咬得咯吱咯吱作響,深深吸氣,然後呼氣。如此三番,他才勉強一笑:“這事情我不知道……我這就去問一問,你稍等我。”

  說完之後,他起身匆匆離開,哪怕他竭力鎮定下來,但走的時候,還是按捺不住怒意,猛然間從一個內侍手中奪過一個托舉著的玉盤,直接摔在地上。

  那價值不匪的玉盤,發出清脆的聲響,被摔得四分五裂。

  見他這模樣,趙和微微愕然,然後低頭。

  自己將這件事情,捅到了嬴吉麵前,究竟是對還是錯?會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在朝中又掀起一番風雨?

  嬴吉去得匆忙,回來得卻很慢。

  趙和從上午等到中午,有人給他送來點心,他也隻是胡亂塞了兩口充當午飯。

  直到午後時分,臉依舊陰沉的嬴吉終於回來了。

  “陛下?”趙和問道。

  “抱歉。”嬴吉咬著唇,好一會兒之後,才回了這二字。

  趙和的心頓時涼了下去。

  “我去見大將軍,大將軍不肯見我,我就知道是這模樣……或許我去上官丞相那邊想想辦法?”趙和試探著問。

  嬴吉搖了搖頭:“你也別試探了,這事情的前因後果我說給你聽。”

  趙和坐直身軀,神情專注。

  “此事還與犬戎入侵有關,犬戎入侵我們對天下人說是大秦勝了,其實,大秦是吃了個大虧,至少三五年之內,都無力再戰,甚至……犬戎人此次與此前不同,此前他們隻是劫掠便回,此次除了劫掠之外,還將邊關六處隘口摧毀。如今朝中沒有錢糧,又不好多調民力,因此這六處隘口暫時不能修複……”

  說白了,就是如果犬戎人再次入侵的話,大秦已經無險可守,隻能拿人命去填。在這種情形下,必須在外交上打開局麵,而恰恰此時,西域於闐國看準機會,遣使入朝,向大秦求取宗室之女。他們不知為何察覺到大秦如今的尷尬之局,所求之女子,也從普通宗室,換成了清河郡主。

  所以看似清河郡主主動上表和親,實際上是於闐國使者點名要清河郡主和親,清河上表之舉,不過是大秦大鴻臚寺為了麵子,做出的掩耳盜鈴之事。

  趙和聽得血脈賁張,當即脫口道:“大秦幅員萬裏,帶甲百萬,怎麽任一小國拿捏?”

  嬴吉一拳捶在欄杆之上,憤然道:“可不是麽,我當時也和你一般說的,然後你知道大將軍是怎麽回應我的?”

  “啊?”

  “他說他最初聽得於闐使者這樣的要求時,也是一般的回應!”嬴吉苦笑道:“但回應完了,他找上官丞相問,國庫能不能想辦法擠些錢出來,不用多,有個兩三百萬貫錢,能夠將上一次逐退犬戎的犒賞及時發放出去就可以,然後上官丞相回他的是,除非今年朝堂上下文武百官都不吃飯,或許還能省出幾十萬貫錢來,否則,實在是沒有錢糧了。”

  趙和默然無語。

  他在齊郡呆了近兩年時間,以稷下學宮祭酒的身份幹預政務,對於官府的收支也算心裏有數。官吏們的薪俸從來不是官府開支的大頭,真正的大頭,全是些無形卻又必須的事情之上:災賑、軍餉、水利、道路,等等諸多。

  當然,官員們少不得以種種借口上下盤剝,可是如今朝廷沒有錢也確實是事實。

  “那也不必答應其不合理之請,大不了,先拖著就是,拖個一兩年,待朝廷財政好轉之後再做決定。”趙和又道。

  “拖不了,據商隊之人說,犬戎人又開始動員了。”嬴吉長長歎了口氣。

  趙和神情大變。

  犬戎人若是再度大舉入侵,好不容易才恢複了點生機的北方邊郡,又要遭遇一次滅頂之災,而且這一次,恐怕比起上回還要艱難,上回好歹國庫裏有些積蓄可以重建,這一次再經擄掠,國庫哪裏還能拿得出錢來?

  “不過……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對,阿和,有件事情要拜托你。”嬴吉見他不再說話,又無奈地歎了口氣,然後正色道。

  “什麽事情?”

  “為何偏偏是清河。”嬴吉抬起頭,他與趙和同年,已經微微留著胡須,當他雙眸凝視之時,確實帶著一股難言的威儀。

  趙和愣了愣,旋即握緊拳頭。

  “雖然說不是清河,換作別的宗室之女,對於朕來說也是奇恥大辱,但點名清河,對朕之辱更是極致!”嬴吉第一次在趙和麵前稱“朕”。

  他背著手,踱了幾步,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於闐國的使者,年前便到了京城,一直有伴使相陪,雖然朝廷沒有拘他們行止,但是,他們怎麽會想到清河郡主?就算說清河與朕關係最好,他們是外人,如何能知道?所以,毫無疑問,有內鬼,有人在裏通外國,與這於闐使者勾結。朕要你想辦法,將那個人,或者那些人找出來,然後……”

  說到這,嬴吉突然又有些喪氣:“然後交與大將軍、丞相和太尉處置吧。”

  趙和低著頭,應了一聲,眼中卻閃過一絲寒芒。

  這人找出來,他當然不會交與大將軍他們處置。

  他有自己的處置方法。

  他向嬴吉告辭,卻沒想到,嬴吉在他身後,看著他背影的目光有些複雜。

  等他走了之後,大將軍曹猛緩步踱了出來。

  “陛下覺得他會將人找出來交給我麽?”曹猛道。

  “阿和這個人的脾氣,大將軍又不是不知道,他肯定會自己處置的,他身上的遊俠兒氣息,比起我可要濃得多。”嬴吉搖了搖頭,然後盯著曹猛:“我隻是有些不明白,大將軍為何要讓他去查那幕後與於闐人勾結者?”

  “事已至此,群議洶洶,已經不可阻止了。這種情形下,給他找點事做,省得他自己出來攪風雨。”曹猛有些無奈地道:“找個人給他出氣,總勝過他自己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