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六、三度火起
作者:聖者晨雷      更新:2020-03-03 17:32      字數:3112
  在看到孔鯽與韓勝自盡之時,趙和就明白,自己被逼到了絕路。

  孔鯽與韓勝以他們自己的性命,展露出稷下學宮絕不妥協的立場,若趙和不能堅持下去,他在稷下學宮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聲望,必然會因此重挫。

  這二位連性命都可以不要,趙和又有什麽怕的!

  無非是多殺些人,可能會誤傷一些人,然後招來殘暴不仁的罵名罷了。

  趙和毫不猶豫地揮手之後,箭矢如寸,而且在他叫停之前,這箭雨至少要過三輪才會中止。

  臨發三矢。

  如此密集的箭雨,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衝著鳩摩什而去,鳩摩什可以格擋掉李果射來的一箭地,卻無法格擋這麽多箭。

  一名身材高大的天竺僧猛撲過來,用自己的身體掩護住鳩摩什,正是智舍利。

  他用自己的身體替鳩摩什擋住了絕大多數箭,但卻不能替所有浮圖僧、狂信徒擋住箭,轉瞬之間,慘呼連連,屍橫遍地!

  “破圍!”

  鳩摩什毫不猶豫地大叫,同時一頓足。

  隨著他頓足的動作,稷下學宮之中,突然騰起了一道濃煙。

  此時正值晴空,濃煙升起,分外刺眼。趙和回望了一下,臉上微微一抽,這應當是鳩摩什發出的信號,信號肯定是給管權的。

  第二輪箭雨、第三輪箭雨也射出,但此時鳩摩什當先,帶著二十餘名浮圖僧和寥寥十餘名狂信徒,已經衝到了稷下劍士人群之中。

  在這種情形之下,箭雨攢射已經不可行了。趙和眉頭皺了皺,向身邊人看去。

  不等他說話,陳殤已經挺劍向前,李果、俞龍和戚虎也緊緊跟上。

  樊令也想上去,卻被李果一腳踹回:“保護好阿和!”

  樊令將盾牌重重往地上一頓,滿臉都是怏怏。他被鳩摩什單手製服過,心裏一直不服氣,早就想再與其較量一番。

  鳩摩什身上中了兩箭,但在這一刻,他展現出來的武勇,仍然讓人瞠目結舌。他衝入劍士當中,錫杖掄起,所到之處,稷下劍士若不能及時閃避,必然是劍折骨斷!

  “鳩摩什,吃我一箭!”見數十名稷下劍士都被鳩摩什驅趕得連連後退,李果厲喝道。

  鳩摩什眼角餘光瞄向他,知道他箭術驚人,哪怕在這樣人群密集之所,也有冷箭射中目標的能力,因此手中不免一緩。但旋即又振杖挺擊,掃開一群稷下劍士,不管自己的身後,踏步向著趙和這邊衝來。

  他的身後,那些殘餘的狂信者已經被斬盡,但浮圖僧卻還有近二十名,護住他的後背,跟著他一起突向趙和。

  趙和眉頭皺了一下,背手站在原地。

  陳殤四人已經帶著部下迎了上去。

  雙方甫一交手,陳殤就駭然變色。

  此前他看到鳩摩什如驅雞趕羊一般趕散稷下劍士,心中對稷下劍士的實力多少有些小覷,但當自己親身接觸到之後,他才知道,稷下劍士在鳩摩什手下的表現已經是極不錯了。

  這鳩摩什,根本是一員可在萬軍中取敵將首績的悍將!

  哪怕以陳殤的勇力,長劍與其錫杖相遇,也幾乎脫手飛出,若非俞龍以戟、戚虎以鉤盾左右相救,他隻怕會被一擊重創!

  “好大力氣!”

  “這番僧了不起!”

  俞龍、戚虎二人幾乎脫口呼出,不過他們與一般人不同,一般人遇上這樣的強敵,肯定會心生退意,但他們三人卻隻覺得渾身血液沸騰起來。

  在鹹陽城中,他們以鹹陽四惡聞名,但在與犬戎人的戰鬥中,他們四人也是軍中悍將,都斬獲不少功勞,怎麽甘心被一個浮圖僧輕易擊敗!

  三人圍上去,走馬燈一樣繞著鳩摩什打轉,鳩摩什錫杖舞動如風,仍然隱隱壓製住他們三人,但是其前進之勢卻被三人遏製住。至少在三人接手之後,鳩摩什再沒有上前一步!

  讓鳩摩什如芒在背的是,三人之外,李果一直持弓沒有出手,鷹隼一般的眼眸,始終不離他的咽喉、心口等要害。

  而他們帶來的羽林軍戰士,也與稷下劍士會合,眾人一起擁上去,將鳩摩什帶來的浮圖僧迅速分割、圍殺。

  這些浮圖僧也是極為悍勇,一個個仿佛都不知死亡為何物,他們的身手絕不遜於羽林軍與稷下劍士,但他們終究不是鳩摩什,沒有鳩摩什以一當三甚至當十的本領,故此在十餘息之後,最後一名浮圖僧也悲呼了一聲,中劍倒地。

  鳩摩什到這種境地,也不由長歎了一聲。

  他偷空望了趙和一眼,趙和正歪著頭,與身邊的姬北說著什麽,姬北連連點頭。

  然後姬北離開趙和身邊,招來數十名稷下劍士,一個個都身披重甲,手中所執也不再是刀劍這樣的短兵,而都換作了兩丈長的長矛。

  這種長矛,隻是在大軍交鋒布方陣時所用,其長度足以讓所有突擊的騎兵避讓。這些稷下劍士在盾手的護衛下,從各個方向接近戰局,他們甚至不需要等鳩摩什露出破綻,隻需要拿長矛對準鳩摩什刺出就是。

  這是笨方法,但稷下劍士人多,又有陳殤這三人當住正麵,李果這神射在旁窺視,鳩摩什既無計躲避,也無法全部格擋。不一會兒,鳩摩什便被十餘枝長矛從各個方向頂住。

  他看著趙和,猛然厲喝,然後將錫杖擲了過來。

  趙和身前的樊令早有準備,雙手舉盾格擋。

  錫杖狠狠撞在了盾上,那生鐵蒙上牛皮的大盾,竟然裂成了幾片,而樊令也連連後退,扔了大盾不停地甩著手。

  錫杖落在了趙和麵前,趙和低頭看了一眼,然後麵無表情地一腳踏了上去。

  “鳩摩什,你跪下投降吧。”他冷聲道。

  “若是孔山長與韓院正未死,老僧還可以跪下投降,孔山長與韓院正以性命,讓老僧二十年心血化為烏有,老僧還投降做什麽?莫非孔山長與韓院正死得,老僧就死不得麽?”

  鳩摩什看著已經刺入自己皮膚的長矛,微微喟歎了一聲。

  “交待管權在何處,我還可以給浮圖教留一粒種子。”趙和道。

  “何須老僧交待,他在何處,你自家可以看到。”鳩摩什聞得此言,臉上的哀容消失,轉而變得猙獰起來:“孔鯽死得,韓勝死得,老僧死得,這齊郡的百姓,自然也可以死得!”

  趙和心中一驚:“這是何意……那是什麽!”

  他猛然抬頭,隻見在曆城西南方向,數道煙柱,象是呼應稷下學宮中的煙柱一般騰空而起。

  那裏是……曆城倉!

  趙和猛然咬住下唇,血都流了出來,他卻仍然不知。

  他百密之下,終有一疏,而這一疏忽,原本是不應該的!

  曆城現在最要害的地方,並不是齊郡郡守府,也不是稷下學宮,而是曆城倉!

  這段時間以來,整個齊郡的糧食都齊聚於曆城倉,這些糧食,除了供應齊郡百姓度過青黃不接之時,還要支撐燕趙之地與犬戎大戰的二十萬大軍。曆城倉出了問題,再過兩個月齊郡百姓就要挨餓,而不到一個月,燕趙之地大將軍統轄下的大軍就要空著肚子與犬戎人血戰!

  這一刻,不用鳩摩什說什麽,趙和也想明白了朱融、鳩摩什和管權的最後段。

  他們在定陶焚毀義倉,並不單純是要遮蓋盜賣義倉糧食,更是以此為借口,將齊郡各地的糧食都聚在曆城。當他們舉事的時候,這些糧食不僅能夠給他們提供充足的支撐,還可以用此來收攏齊郡的百姓!

  這樣一來,哪怕局麵不利,他們也可以退守曆城,以拖待變,等待大將軍曹猛糧盡兵潰,等待齊郡各地方的百姓因為饑餓不得不投靠他們。

  若不是趙和猝然發動,控製住了朱融,他們這計劃施行起來,倒真的有成功的可能。

  而現在,這倉庫中的糧食,又成了他們與齊郡一起毀滅的燃料,他們是失敗了,但趙和也不能算成功!

  “擒下鳩摩什,稷下劍士,除了留下三百人維持,其餘人手,全部出學宮前往曆城倉。”趙和青著臉下令:“征召城中青壯,一起救火!”

  他隻希望自己的命令下得及時,能夠搶救出一部分糧食。但以朱融、鳩摩什特別是管權那廝的行事風格,既然放了火,必然要放得徹底。

  聽到他的命令,矛手們紛紛刺出長矛,沒有刺鳩摩什的要害,而是刺他的手足。鳩摩什四腳被釘,卻不掙紮,也沒有呼痛哀嚎,隻是不停喃喃念著浮圖教經文。自有人上前,用粗麻繩將他團團捆起,然後和朱融放在了一塊兒。

  朱融口中的破布此時被取出,他與鳩摩什相對,雙眼垂淚:“是我不謹慎,致有此敗,連累了上師。”

  鳩摩什卻搖了搖頭:“是老僧太過急切,總想著一代人做完所有事情,造業太多,難免反噬。”

  兩人相互安慰,趙和卻心中煩躁,隻是最後的理智讓他沒有做出上前扇兩人耳光這樣的事情。趙和有此器量,旁邊看押二人的軍士卻沒有,劈嚦叭啦一頓打下來,兩人再抬起頭來時,鼻也青了臉也腫了。

  趙和沒有理他們,隻是又下了一個命令:“救火是第一要務,捉住管權是第二要務!”

  他心知自己能做的一切都已經做了,接下來,唯有等結果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