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希望之地
作者:聖者晨雷      更新:2020-03-03 17:32      字數:3122
  鳩摩什一大早就沐浴焚香,將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甚至還將頭皮再刮了兩遍,使得整個頭顱都油光發亮。

  他出來時,身前六十餘名浮圖僧,已經在院中排列整齊了。

  蓮玉生跟在他的身邊,看到這六十餘名浮圖僧,眉頭輕輕抖了抖。

  這六十餘名僧人之中,並沒有多少教理精通、德高望重者,反而都是一些身強力壯、孔武有力的青壯年。

  蓮玉生看了一眼自己的師尊,沒有說什麽。

  他還在等,等師尊將一切都告訴自己。

  鳩摩什仍然沒有注意到自己最心愛的弟子臉上複雜的神情,他望著這些腰跨戒刀、手執錫杖的浮圖僧,眼中閃閃發光。

  二十年前他初來大秦,十五年前開始打開局麵,這些年的努力與奮鬥,都隻是為了一個目的。

  “浮圖之國,即是這最後的希望之國!”他合起手掌,在心中暗暗自語。

  “蓮玉生師傅!”重新站直之後,他呼道。

  浮圖教講究眾生平等,故此正式場合裏,鳩摩什稱自己的弟子蓮玉生,也是稱為“師傅”。蓮玉生合掌彎腰,心怦怦跳了起來:難道師尊要將一切都說與他聽了麽?

  “你留在寺中。”鳩摩什道。

  蓮玉生一愣:“師尊講法,我豈能不在場?”

  “單以浮圖教詣而論,你已經遠遠超過了我,我走之後,你可自處之。”鳩摩什道。

  蓮玉生的心突的一跳,不知為何,他覺得鳩摩什這話,象是在交待後事。

  “癡兒,為師隻能替你們開辟道路,將浮圖教發揚光大,終究還是要靠你們。”鳩摩什輕輕摩挲了一下蓮玉生光光的頭頂,然後笑了起來。

  蓮玉生默然不語。

  鳩摩什又一伸手:“智舍利!”

  被他呼為智舍利的一個天竺僧合掌行禮,然後取出一個盒子。

  鳩摩什將那盒子接過,將之轉到了蓮玉生麵前。

  “師尊,這是……”

  “這是星星鐵。”鳩摩什緩緩道:“終有一日,群魔亂舞,末法降臨,綠色的火焰吞噬大地,極東的大秦,將是人間唯一的淨土,你手中的星星鐵,便是這一切的見證。”

  他這話說得不明不白,蓮玉生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過去:“師尊此話何意?”

  “四十餘年前,綠芒惑星出現在星空之中,天下便有這種傳聞出現……有意思的是,這傳聞幾乎是在極短的時間內出現於萬邦各國,極遠的西秦,昆侖奴所居的昆侖州,天方,波斯,還有我所來的天竺。我來到大秦,傳播浮圖之法,便是為了讓大秦成為浮圖之國,人間淨土,讓我浮圖教能在這最後希望之地傳承下來。”鳩摩什緩緩道:“十五年前,大秦遭遇星變之亂,鹹陽城中血流漂杵,齊郡這邊也不安生,天上有綠芒惑星碎片墜落,被我尋到,就是你所握盒中的星星鐵。”

  蓮玉生聽得滿頭迷霧,浮圖教對於非本教之觀點,都視為旁門外道,可如今鳩摩什所言,他對那些旁門外道做出的預言竟然無比信從。

  不僅如此,他為了這所謂的預言,竟然遠渡重洋,來到大秦,傳播浮圖教。

  “從今日起,這代表著最後淨土之地的星星鐵,我便將之傳與你,你也會是清涼寺的主持。”鳩摩什再次摸了摸蓮玉生的頭:“今日講法,乃是我畢生之願,實現之後,我將重返故土,回到天竺。”

  “師尊!”蓮玉生失聲叫道。

  “去吧。”鳩摩什擺了擺手。

  說完之後,他便拄著錫杖,大步向前,走出了清涼寺。

  在他身後,六十餘名浮圖僧也魚貫而出,他們悄無聲息,唯有腳步之聲,如同木魚的鼓點,敲打在蓮玉生的心頭。

  蓮玉生望著師尊的背影消失,一時有些茫然。

  好一會兒之後,他收回眼神,打開了手中的盒子。

  盒子裏用麻布墊著,將麻布掀開,便看到一塊奇怪的石頭。

  這石頭大約有人頭大小,呈扁平狀,上麵閃爍著金屬光澤,看上去象是鐵,但又有些象銀,若仔細去觀察,還會覺得其中隱約帶著金色。

  石頭上千創百孔,仿佛被蟲蛀過一般,而且石頭的邊緣很不規則,在部分地方,還保留有火灼燒過的痕跡。

  蓮玉生伸手抓住被鳩摩什稱為星星鐵的這塊石頭,發現它非常輕,別說鐵,就是普通石頭,和它一般大小的,隻怕也要比其重好幾倍。

  蓮玉生將星星石重新包好,蓋上盒子,思忖了一會兒。

  今天師尊的表現實在太怪異了,這隱約證實了他此前的猜測。

  師尊今日要去參與一件大事,這件事情極危險,師尊並沒有安然回來的把握,所以才會留下這有如遺言一般的囑托。

  蓮玉生沒有理會留下的那幾位僧人,他捧著盒子轉身,飛快地跑向自己的房間。

  無論如何,師尊都不能死,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師尊再犯錯誤!

  回到自己屋中之後,蓮玉生目光掃過,然後直接將那盒子扔在了一堆書籍之上。

  星星鐵雖然珍貴,可對於蓮玉生來說,什麽都貴不過他的師尊。

  他轉過身,快步出門,直接向著寺外行去。有僧人將他攔住:“小上師,你這是去哪兒?”

  “我要去曆城。”蓮玉生道。

  “上師說了,小上師必須留在寺中。”那僧人道。

  蓮玉生目光與那僧人相對,從對方眼中看到的唯有固執。

  他明白想要脫身不易,心念一轉,便點了點頭:“那好,我在祖師堂閉關,你來替我守著堂前!”

  那僧人奉了鳩摩什之令,要隨時盯著蓮玉生,無論如何今天午時之前都不許他離開清泉寺。原本他就為這個任何有些頭疼,現在聽到蓮玉生主動要他護法,心中大喜,也不疑其它,就是合掌向蓮玉生行了一禮。

  兩人來到祖師堂前,他看到蓮玉生進了祖師堂的閉關小屋,自己便在堂前尋了個蒲團坐下。

  蓮玉生毫不猶豫,推開了那扇小窗。

  經過這一番折騰,蓮玉生不敢直接從前門離寺,他先是繞到側門,到了那片蔓殊陀華花花圃。

  如今正是蔓殊陀華花盛放的時節,香氣撲鼻,鮮花燦爛,蓮玉生望著這一片花圃,腳步微微一緩。

  就在這一緩之間,突然有風襲來,瞬間變大,如同龍卷一般,從蔓殊陀花花園中掃過。那些嬌嫩的花瓣,哪裏承受得住這樣的狂風,一瞬間,無數花被卷上半空,原本鮮豔燦爛的花圃,竟然成了一片狼籍。

  漫天的花瓣紛紛揚揚似雪飄落,站在這花雨之中,蓮玉生合起手掌,突然間淚落如雨。

  他癡立了一會兒,然後加快腳步,繞過清泉寺,向著曆城飛奔而去。

  因為前後耽擱,當他上了大路時,已經看不到鳩摩什和那六十餘名僧眾的身影了。蓮玉生緊追慢趕,到了曆城城門,發現今日城門氣氛與往日極是不同。

  往常城門前稀稀拉拉站著七八個兵卒,除了收取城門稅之外,基本不做什麽事情。可是今日,曆城城門前足有四五十名兵卒,城牆之上,也有一二十名兵卒,這些兵卒一個個甲胄齊全,無論是誰進出,他們都會攔下盤問。

  就連蓮玉生,也被他們攔了下來。

  兵卒為首的小軍官認識蓮玉生,向他告了一聲罪,還是搜了他的身上,確認他沒有攜帶兵刃,也沒有別的違禁之物後,才開口道:“小上師請往這邊,鳩摩什上師他們去了大慈悲寺。”

  所謂大慈悲寺,就是郡守衙門西側正在建高塔的那座寺廟。蓮玉生心中微微一動,自己師傅來到曆城,沒有直接去稷下學宮,而是到了城另一端的大慈悲寺,眼瞅著講法的時間就要到了,他這般做又是什麽用意?

  蓮玉生沒有猶豫,直接趕往大慈悲寺。

  大慈悲寺的占地規模比不得清泉寺,但也不小,因為是新建的寺廟,到處都堆著木料、磚石,特別是那正在建的浮圖塔外,竹木堆積如山。蓮玉生到這兒一打點,發現師尊又不在此處,已經離開了。

  “師尊是去了稷下學宮麽?”蓮玉生心中不解,鳩摩什來這大慈悲寺隻打了個轉兒便走,這實在不合常理。

  “鳩摩什上師問了一下對麵曆城倉的情形,然後就去了稷下學宮。”大慈悲寺的知客合掌對他道。

  鳩摩什剛才還留下一句話,蓮玉生從今天起就是清泉寺的首座主持,而大慈悲寺是清泉寺下院,也要受蓮玉生節製,故此那知客對蓮玉生的問話不敢搪塞。

  曆城倉!

  蓮玉生猛然抬頭,眼中光芒閃動,若有所悟,但旋即目光黯淡下來。

  “不會的……不會的……”他在心中暗暗念道。

  可無論怎麽念,這“曆城倉”三字還是提醒他,讓他往齊郡的各處糧倉想去。

  趙和在齊郡苦苦追索的,就是定陶義倉案。他在龍象寺與蓮玉生打交道,就是因為糧倉被盜之事,在清泉寺,同樣是為此。

  師傅來到曆城,不先去參與講法,卻是先問曆城倉。

  劉淳老的死,還有蔓殊陀華花配製的藥液……

  所有的線索在蓮玉生的心中串了起來,他猛然起身,向外走去。

  “小上師這是去哪裏?”大慈悲寺的知客問道。

  “去……去稷下學宮,看師尊講法,你不用跟過來!”蓮玉生第一次打了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