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黑暗之中
作者:聖者晨雷      更新:2020-03-03 17:32      字數:3123
  稷下學宮的地牢,設在學宮的正北,這裏的一座小丘被挖空,於其中設有十六間牢房。

  樊令舉著火把在前,趙和帶著審期在後,高淩與姬北則緊緊跟隨。

  為了防止四人串供,所以彭紳等人並沒有關在同一間牢室裏,他們被關在相距甚遠的四間牢室。

  趙和先到了彭紳的牢室。

  門一推開,火把開始劇烈地跳了兩下,顯然是風對流帶動了火焰。

  審期看了火把一眼,然後走進了牢室。

  一進牢室,他的眉頭就緊緊皺了起來:“你們動過這裏?”

  姬北與高淩無奈地對望了一眼:“我們總要查看一下他們是不是真的死了……”

  審期冷笑了一聲:“外行能查看出什麽來,反倒是壞了現場!”

  他先是來到彭紳屍體之前。

  彭紳仰麵朝天倒在地上,雙眼睜得老大,似乎看到了什麽讓他驚駭的東西。

  審期看到他這死狀,神情微微一變,立刻上前,將彭紳的嘴巴捏開,往裏看了看,然後又仔細打量著彭紳口鼻,甚至還湊到彭紳嘴邊去嗅聞嗅。

  他直起腰,回頭看著趙和。

  “說吧。”趙和知道他一定是有所發現。

  “初步判斷是窒息而死。”審期道。

  窒息而死!

  眾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看向彭紳的脖子,一般情形之下,窒息而死都被人卡住脖子無法呼吸,但彭紳脖子上沒有任何痕跡。

  或者是被人捂住口鼻,可是彭紳口鼻處也沒有傷痕,看不出曾經被人捂住過。

  “怎麽會是窒息而死?”姬北喃喃道:“他難道是自己閉氣將自己憋死了?”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他說出來之後,自己也覺得愚蠢,立刻搖頭否定:“不可能,絕無可能。”

  審期觀察了一下彭紳身上受刑的痕跡,又搖了搖頭:“施刑手段很粗糟,雖然看起來駭人,但隻要意誌堅定,不難承受。”

  他這話說得姬北更不敢出聲了。

  審期在屋子裏又走了一圈,還特意來到一處由柵欄欄住的小洞:“這是什麽?”

  “通風口,這裏在山腹之中,若沒有通風口,裏麵氣味極是難聞。”高淩解釋道。

  趙和順著審期所指,看了看通風口,覺得也沒有什麽可疑之處。通風口吹來的風雖然大,但本身很小,根本不可能讓人從其中鑽過來。

  審期細細打量了周圍地麵一圈。微微搖頭,然後道:“這邊差不多了,我們去別處看看。”

  眾人跟著他又來到另外一間囚室,發現如彭紳那邊一樣,連死者屍體所躺的位置都沒有什麽區別。

  緊接著是第三間、第四間,當四間囚室都看過之後,趙和再看向審期,審期道:“誰是最後一個見到他們活著的情形?”

  “送飯之人。”高淩道。

  “送飯?”

  “是,祭酒說了,該有的禮遇也得有,故此我們還是給他們備有飯食。”

  審期立刻揚眉:“送飯之人是自己一人進去的,還是你們陪同去的?”

  高淩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臉色微變:“他也給我們送了飯,當時我們在外吃飯,所以他是一個人進來……隻是我們並沒有聽到裏麵有任何異樣聲音,而且……”

  審期目光森然在這些劍士身上一一掃過,然後道:“祭酒,請將這二十四名劍士都暫時拘住,這二十四人當中,還有凶手同黨!”

  趙和此來,除了帶樊令護衛之外,也另帶有十二名劍士充作護衛,他看了看這些劍士,緩緩道:“我相信其中同黨寥寥無幾……不需要拘住,你隻管指證就是!”

  “先派人去將送飯者帶來,送飯之人必定有問題!”審期道。

  有人去尋送飯之人,不一會兒便跑了回來,臉色有些異樣:“人已經跑了!”

  在審期說送飯之人有問題之後,趙和便知道,那人肯定已經跑了。

  “那麽唯一線索便在諸位身上了,是誰與送飯之人勾結,自己站出來,老實交待,我會為其向祭酒求情。”審期道。

  二十四名劍士,包括高淩與姬北,一個個麵麵相覷,他們不約而同想到那天,趙和與審期用偽造的指印詐出學正段回乃是刺殺主謀的事情。

  今日……難道又是故伎重施?

  就在趙和與審期追索學宮中的內奸之時,曆城東市外,一座路旁的井,打水的繩子忽然動了動。

  悉悉縮縮的聲音響起,不一會兒,便有個身影從井中爬了上來。

  那身影先是縮在井口,左右張望,看到天色已晚,沒有一個人影,這才鬆了口氣,拉動繩索,將另一人拖了上來。

  “該死,你這廝還這麽重!”先上來者喘著氣道。

  “我也不想這麽重,近日總是酒肉,還有不發胖的?”後上來的道:“王五哥,如今我們往哪裏去?”

  從井中爬上來的,正是王五郎與程慈。

  他二人自密道裏逃離穎上堂,因為害怕追索,所以不敢立刻逃走,便躲在這處井中的密室裏,直到夜深,這才出來活動。

  “少廢話,跟著我就是。”王五郎又罵了一聲。

  此時天色陰沉,無星無月,他們幾乎是摸索著前行。好在王五郎對曆城極為熟悉,哪怕這種情形下也能夠帶路。

  程慈跟在其後,轉了許久,忍不住又開口問道:“這裏究竟是何處?”

  “都跟你說了,少廢話,若是你再東問西問,直接扔了你不管!”

  程慈大恐:“別,別,我如今無處可去,王五哥,你若是扔了我不管,我再落到赤縣侯手中,定然要被他剝皮,我都跟你說了那麽多和他有關的事情,他肯定以為我已經投靠了管行首,絕對不會輕饒我,我知道他這個人,他對背叛之人,絕對不會放過……”

  “閉嘴,噤聲!”聽得他還一個勁嘮叨,王五郎怒氣上湧,幾乎想給這廝一記耳光。

  程慈委委屈屈地閉住嘴,又跟著王五郎身後,向前繼續摸索了一段距離,其間還拐了好多個彎。雖然程慈當初在稷下旁聽時,也曾在曆城居住過一段時間,對此比較熟悉,可這麽轉下來,他是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了。

  他心中隱約猜測,轉這麽多彎是王五郎有意而為。

  不過他也明白,自己身上的嫌疑並未洗脫,所以王五郎對他保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兩人在黑暗中足足摸索了一個半時辰,都到了後半夜,王五郎才低聲道:“停下,就是這了。”

  程慈停下腳步,四處張望,卻仍然什麽都看不清。

  王五郎在一麵牆上摸索了會兒,似乎摸到了某戶人家的門,他輕輕敲動著門。

  門裏傳來犬吠之聲,緊接著,便有人低低問道:“是誰?”

  “錢可通神,無往而不利。”王五郎輕聲道。

  這應當是暗語。

  門裏傳來挪開門栓的聲音,緊接著,門被打開。

  但仍然沒有任何光亮,隻是隱約間,有個駝背之人站在那兒。

  王五郎見到那駝背之人,似乎有些激動:“家主安否?”

  “家主應該還安好,隻不過尚不知居身之處,你怎麽還帶了別人來?”那駝背之人沉聲道。

  “這是程慈,分乳堂程氏之人,家主說了要帶著他。”

  聽到王五郎這般解釋,那駝背之人才沒有繼續說話。程慈覺得他似乎在黑暗中打量自己,心裏有些奇怪,這麽暗的情況下,難道這個駝背還看得清周圍?

  “等一下,又有人來了,你們快進來。”

  那駝背之人突然又道,迅速將程慈拉了進來。

  程慈也發現,在他們身後,似乎有光傳來。隻不過不等他借著這光仔細打量周圍,就被那駝背猛地拉進了院子,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緊接著,那駝背摸黑將院門又鎖了起來。

  程慈心怦怦直跳,覺得這邊的氣氛實在詭異。他試著往王五郎那邊靠近一些,卻被王五郎一把捂住了嘴巴。

  “噤聲!”王五郎湊在他耳畔道。

  然後,程慈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響,來人似乎並不準備掩飾自己的行蹤。

  到了這院子前,來人停住腳步,然後輕輕敲了敲門。

  駝背如同方才一樣,開口問道:“誰呀?”

  外邊人低聲道:“錢乃百善之源。”

  這與王五郎所說可不一樣,不過應當也是正確的暗語,所以駝背還是開門,而且似乎還很高興:“有家主的消息麽?”

  程慈嘴被捂住,眼睛卻在那裏拚命眨,想要聽到接下來那人會說什麽。

  但是捂著他嘴的手突然一鬆,轉而將他的耳朵捂住了。

  雖然還隱約能聽到一點聲音,可哪怕程慈全力去判斷,也無法聽真切。

  門打開之後,但原本那人亮著的燈籠卻又熄了,那人跨了進來,與駝背說了幾句話,便又退了出去。

  如同駝背一樣,程慈根本看不清這人的相貌。

  對方大約是從駝背那兒得知,這裏還有外人,程慈感覺到他匆匆往這邊看了一眼。程慈相信,這麽黑的情形之下,對方同樣也看不清他。

  又說了兩句話之後,那人退出了院子,直到駝背將門重新關好,王五郎才放開了程慈的耳朵。

  “你休要怪我防備你,知道太多,對你沒有好處。”王五郎道。

  程慈在黑暗中笑了起來:“我自然知道。”

  若是有燈光,應該可以看出,他的笑容發自內心,而且他的眼中閃動著驚駭和喜悅的複雜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