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你說我聽
作者:聖者晨雷      更新:2020-03-03 17:32      字數:3110
  十八位紅衣僧抬著空空的蓮座在前走,鳩摩什與蓮玉生則走在後麵。

  紅衣僧將蓮玉生抬入論道壇,那是為了彰顯浮圖教的威儀體麵,但論辯結束之後,蓮玉生又恢複了本來的身份,雖然仍是受大家尊重的小上師,卻不會再抬著他而行了。

  蓮玉生一直若有所思。

  鳩摩什看了他一眼:“蓮玉生法師,你在想什麽?”

  浮圖教講究眾生平等,哪怕是師徒之間,也都互用敬稱。蓮玉生稱鳩摩什師尊或上師,而鳩摩什則稱他為法師或師傅。

  “在想二師兄。”

  無論趙和如何否認,蓮玉生都堅信他就是自己的二師兄,哪怕是在背後說他,也是一臉尊敬。

  鳩摩什合起掌,念了一句,然後道:“你二師兄有夙慧,行事有如風一般,無跡象可尋。”

  蓮玉生歎道:“這是赤子之心,浮圖本性。”

  鳩摩什點頭道:“雖是赤子之心,浮圖本性,但也需有大智慧大力量,方可護持。蓮玉生師傅,你看你二師兄,便有智慧與力量。”

  蓮玉生笑了一下,伸出兩隻手。他的手從袍中探出,露著兩隻如玉一般的胳膊。

  鳩摩什輕輕拍了他的手掌一下:“力量不在於此,而在於勢。”

  “勢?”

  “大秦陰陽家所說的‘勢’。”鳩摩什道。

  他來到大秦時間久矣,聰明好學,又敏而好問,因此大秦諸子百家的學說,他幾乎都有所涉獵,並且凡所學者,必能精通。

  他合著掌,眼睛看著前方:“浮圖教欲興於大秦,就必須有勢啊。”

  “上師,為何浮圖教……唔,上師非要來大秦呢?”蓮玉生突然問出一個讓鳩摩什始料不及的問題。

  鳩摩什先是一愣,然後笑道:“自然是因為大秦有你,有你二師兄這般的弟子在等著我。”

  他口中這樣說,頭卻忍不住抬了起來,向著天空望去。

  在天空中的某個位置,在那一片區域,十五年前,曾經有一顆綠色的慧星占據。那顆綠色的慧星是在數十年前突然出現於天隅,從那時起,天下萬邦,便開始騷動起來。

  隱隱有一個傳聞,極東之地,大秦之國,將是綠色火焰吞噬整個大地時最後的淨土,也將是所有邦國人種的最後希望。

  鳩摩什又合起掌,低語了一聲。

  但願……那隻是一種夢臆或胡謅。

  與鳩摩什師徒不同的方向,騎在馬上的齊郡守朱融回頭看了稷下學宮一眼。

  稷下學宮在曆城的東北角,而郡守府則在曆成北偏西,雙方相距稍稍有點遠。

  朱融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頭來,長長舒了口氣。

  他隱約覺得有些暢快。

  他為齊郡守十五年,而孔鯽為稷下學宮山長十五年,兩人一直麵上和睦,但心中都明白,雙方永遠不可能真正和睦。

  稷下學宮在大秦學術界影響太大,所以齊郡守的一項重要職責,就是監視稷下學宮。

  齊郡扼運河要道,關係大秦對江南包括吳郡等漁米之鄉的統治,同時又擁有充足的人力、物力,所以齊郡守的權力極大,甚至可以扼住鹹陽的糧道,卡住大秦帝國的脖子。

  故此稷下學宮的一項重要職責,就是監視齊郡守,勿令其有異心。稷下學宮之所以設有武庫,養蓄著超過兩千名稷下劍士,為的就是若有事時,這些人可以牽製住齊郡守的野心。

  雖然朱融與孔鯽雙方關係尚可,但朱融還是從對方那裏感受到了壓力,現在好了,孔鯽在學宮中“被不能視事”,朱融感覺縛著自己的韁繩稍稍鬆了一點。

  哪怕這個窗口期會很短,短得隻有最多一兩個月,但朱融也覺得痛快。

  隻不過……

  朱融想到趙和,想到這個少年對自己的生硬態度,也想到他將孔鯽等掀下來時毫不留情的手段。

  這是個比孔鯽更難纏些的人物,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懂隱忍。

  而且他將學宮掀成這模樣,隻怕接下來在學宮之中寸步難行,至少別想象孔鯽那樣有足夠的聲望將學宮的力量整合於一處。

  “催促各地,加緊運糧,在一個月之內,必須將朝廷索要的糧食都運到,還有,再次征發各郡青壯,如今還未到農忙之時,應該可以再征發一些人,河北戰事緊啊……”朱融向身邊的屬吏下令道。

  屬吏躬身行禮,然後催馬快馬,趕在他之前,回到郡守衙署去傳達命令。

  他這一行人浩浩蕩蕩趕往群守府,朱融不經意中抬起頭,看到路旁酒樓上,一扇窗子正打開著。

  這邊是東市圍牆,那窗子應該是東市所家酒樓的後窗。

  朱融隱約覺得有人在那後邊看著自己,他不以為意,但他的護衛警惕地看向窗子。

  窗子裏,管權收回視線,嘴角噙起一絲冷笑。

  “沒有想到,沒有想到……”他喃喃地說道。

  在他對麵,徐鈺同樣一臉驚訝:“確實沒有想到,趙和竟然還有這種手段……我們推動此事,沒有想到卻幫了他一把!”

  管權冷笑了一聲:“我未想到,倒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我與這趙和還是初次打交道。徐兄,你沒有想到就不應該了,你與公孫涼至交好友,公孫涼的能力你還不清楚?無論是劍技還是智慧,都力壓稷下,可謂一時之冠。趙和能敗公孫涼,手段哪裏會差了?”

  “管行首既然知道這個道理,怎麽也會沒有想到?”徐鈺有些焦躁:“看他這樣的手段,不是會放過仇人的,我曾經為難過他,沒準現在對付我的人已經在路上了,我得先回郡守府,跟在朱公身旁,他總得有所顧忌。”

  管權看了他一眼,心裏卻冷笑一聲。

  跟在郡守朱融身邊,趙和就會有所顧忌?那段回跟在學宮山長孔鯽身邊,你看趙和有所顧忌沒有!

  他連孔鯽都拉到了一起,和段回一窩兒端掉!

  不過若是趙和真將眼前這玩弄人心的小吏和朱融一起收拾掉,那也不錯,在齊郡接下來的混亂中,自己也可以獲利頗豐。

  隻可惜,自己已經下了本錢,而且所博者是利益最大最賺錢的生意。

  想到這,管權抬了抬下巴:“你走吧,短時間內不要再來,若有什麽事情,我會去找你!”

  徐鈺下了樓,匆匆離去,臉上卻是冷笑。

  他得罪趙和不假,但他是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得罪趙和,以他對趙和的了解,趙和必然會在規則範圍內報複他。

  相反,管權派潘琢勒死黎應,這可是在規則之外對付趙和,所以趙和要報複,也是先對管權來。

  可笑這管權,還想著和自己切割,生怕被自己連累,卻不知是自己怕被他連累,才要主動切割。

  待徐鈺離開之後,管權咳了一聲,屏風之後,一個人轉了出來。

  “徐鈺絕對沒有想到,董先生竟然會在這裏,儒家君子與我這個滿身銅臭味的商家行首在一處。”

  管權起身迎接此人,還搶先對此人行禮。

  正是來到曆城之後,就借口訪友而不見蹤影的董伯予。

  董伯予冷冷看了管權一眼:“管行讓我見識你的影響力,我已經見到了,你確實對齊郡郡守府滲透極深,就連徐鈺這樣的後起之秀,被認為二十年後必主一大郡的人物,也與你有合作——那麽你告訴我,盜賣義倉之糧的,究竟是不是你們?”

  管權哈哈一笑:“盜賣義倉之糧,豈是徐鈺這一區區小吏能夠完成?”

  他並沒有直接否認,但也不曾承認,董伯予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就象我不會問董先生,那位段回段學正如此痛恨趙和,是否與董先生的信件有關一樣,還請董先生不要問我一些不能回答的問題。”不待董伯予追問,管權又說道。

  董伯予眉宇中怒色一閃,揮動袖子:“若你別無他言,我就要告辭了。”

  “我請董先生來,自然是想與董先生做一個生意。”管權起身伸手虛攔了一下:“既是生意,自然要先把賬算明白,免得到時雙方都不滿意。”

  “我是儒者,不與商家做生意。”董伯予已經到了門口。

  這一次管權沒有再攔,他聲音稍高一點:“董先生可知道天下利潤第一高的生意是什麽嗎?”

  董伯予一愣。

  他想到湊到趙和身邊上的胖子靡寶,那家夥經常說海貿是天下利潤第二高的生意,但每次問他第一高者是什麽,他總是笑而不答。

  “是什麽?”

  “呂不韋曾經做過的生意,扶植帝王啊。”管權悠悠地道。

  董伯予身體僵了一下,微微回過頭來。

  “你想說的,究竟是什麽?”

  “臨淄王才是正統,如今新上台的天子,不過是大將軍不知從哪兒找來的市井小兒,身上的血脈是不是嬴氏都不清楚。”管權象聲音放低,帶著磁性:“董先生,你是帝師,又是大儒,你難道就不想讓真正的天子坐到正確的位置上嗎,難道你忘了儒家所提的忠義了嗎?”

  董伯予吸了口氣。

  開始從管權的口氣裏,他就猜出對方的用意,但當對方說出之時,他還是覺得心驚肉跳。

  站在門口,董伯予的臉色變來變去,好一會兒之後,他才退了回來。

  坐在管權麵前,麵對對方帶著笑意的眼神,董伯予沒有任何表情地道:“你說,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