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作筆交易
作者:聖者晨雷      更新:2020-03-03 17:32      字數:3086
  四十、

  曾燦大踏步走到了一間臥室之前,在他的身後,跟著數十名學宮劍士。

  稷下學宮除了讀書作學問,也一直培養劍士,稷下學宮的學者們出仕之後,這些劍士往往就成為他們的護衛。雖然比不得羽林軍與虎賁軍那樣朝廷精銳,但較之一般的山賊草寇,他們戰力要強得多,便是齊郡的響馬,一般也不會去招惹學宮劍士。

  到了門前,他停住腳步,往裏麵望了望。

  屋子裏狼籍一片,顯然是有人在此動了手。蕭由與樊令站在趙和的床頭,兩人麵上,都有悲戚之色。

  曾燦心一沉:趙和真的要死了麽?

  想到自己在稷下用言語將趙和逼到絕境,但又被他三言兩語化解反擊,曾燦心情極為複雜。

  他為難趙和,更重要的原因是聽說趙和在鹹陽城的變局中大展才智,心裏極為不服氣,覺得自己比趙和更強。

  隻有少部分原因,才是被某些人挑唆指使——才智到他這種地步,別人的挑唆指使還是看得出來的。

  他年紀輕輕,但趙和比他還要年少,這讓他不服氣的同時,又隱隱有些惺惺相惜。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會放鬆警惕。

  因此他站在門口,沒有進門,而是向裏麵的蕭由拱手:“趙祭酒情形如何,我奉山長之命,請祭酒回學宮,學宮中有最好的醫生,最好的藥,還有千餘劍士、仆役護衛,最是安全不過!”

  “學宮裏若最是安全不過,那赤縣侯就不會在學宮中遇刺了。”蕭由輕飄飄地諷了一句。

  “閣下何人,此刻能替赤縣侯作主?”曾燦心中一動,突然間覺得,一直默默跟在趙和身邊的這位書吏打扮的男子,似乎也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

  蕭由擺了擺手,長歎了一聲:“如今赤縣侯可是信不過學宮,你若是想要他去學宮,自己來勸就是。”

  他說完之後,邁步走了出來,樊令也跟著出來,經過曾燦時,樊令還猛然瞪眼,向他咆哮了一聲。

  曾燦嚇得向後一縮,而他身邊的劍士們紛紛拔劍,見樊令隻是出聲,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眾人才放鬆下來。

  屋子裏就隻剩餘一張床,還有躺在床上的趙和了。

  理智告訴曾燦,最好莫要進去,但他自負聰明才智,又忍不住想知道趙和是否真的重傷欲死。他想了想,看了看身邊的劍士,又看了看蕭由與樊令,然後一揮手。

  “我讓人去將趙祭酒抬出來。”他哂笑道。

  無論如何,自己都不能獨自進去。

  四名劍士手按劍柄,便要向屋裏走去,但他們才動身,樊令身形一晃,將門又堵住了。

  “我說了,你得親自去過問赤縣侯的意見,換作別人都不行。”蕭由指了指曾燦。

  曾燦剛要冷笑,突然發現蕭由向自己使了個眼色。

  他心中一動,再仔細看,發覺蕭由確實在向自己擠眼,似乎有什麽話要說,但當著這麽多人,又不能公開說。

  越是聰明之人,思慮就越多,曾燦也不例外。

  他不認為蕭由使眼色之舉隻是在拖延時間,事實上如今這局麵,他也不怕對方拖延。

  那蕭由究竟是想向他表達什麽?

  然後他看到蕭由踱向屋外,曾燦想了想,對劍士們道:“你們先守著門口!”

  他跟在蕭由之後,走到了院子裏。

  院子裏零零散散的有些劍士,曾燦將他們打發到別處,自己按住腰間的劍,走向蕭由:“閣下對我擠眉弄眼,究竟是何意?”

  蕭由歎了口氣:“你得罪誰了,為何學宮會派你來行此事?”

  曾燦心中一凜:“你休要挑撥離間……”

  “你這麽聰明的人,難道還不清楚,學宮有那麽多學正、博士、教諭,為何偏偏是你這個有刺殺赤縣侯嫌疑的家夥領人來?赤縣侯清醒之時,還說你這人雖然可惡,但是個有才之人,莫非這點可疑之處都看不到?”

  曾燦頓時不作聲了。

  他哪裏是看不到,他早就意識到不對,學宮可以派任何一位博士、教諭來主持此事,唯獨不該派他來!

  他自己也知道這是個陷阱,隻不過被學宮以大勢所逼,不得不來罷了。

  “你是兵家之人,兵家在稷下學宮向來是不受待見,學宮需要一個替罪羊,你就是最合適的那隻。”蕭由冷笑道:“他們如此算計你,你還要死心塌地為他們效力?”

  “你此話何意,什麽他們他們的?”曾燦不滿地哼了聲。

  “就是挑唆你為難赤縣侯的人,也是讓你來當這替罪羊的人。若是赤縣侯死了,朝廷追究起來,他們隻要說是你半途害死赤縣侯即可,你自然要償命抵罪,他們最多是個識人不明……莫要自詡聰明了,你和那些老奸巨猾之輩相比,還嫩著呢!”

  曾燦無言以對。

  “想不想反擊,想不想讓那些自以為可以支使你、決定你命運之人後悔?”蕭由微微一笑,徐徐說道。

  曾燦猛然抬頭,緊緊盯著他,眼神中出現了警惕、驚懼之色。

  因為蕭由此時的語氣,甚至腔調,都給曾燦熟悉的感覺,讓他想起一個人。

  他自幼在稷下求學,有書櫥之稱,同齡人中心智幾乎從未有對手,就算那些年長於他的學子們,也往往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唯有一人,他在對方手中從未討好過,相反,還吃了不少悶虧。

  他為難趙和,某種程度上也與那人有關!

  公孫涼!

  蕭由的神情語氣,象極了公孫涼,這個曾經讓曾燦立誌要趕超勝過的公孫涼!

  “或者說,你就想當一個被人操縱的傀儡?”蕭由又道。

  曾燦抿著嘴,緊緊盯著他,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你知道不知道,你方才說話的神情語氣,象極了一個人,一個讓我極度厭惡的人!”

  “知道,這原本就是跟他學的,我曾被調至刺奸司,在公孫涼手下做過一段時間……你處處與赤縣侯作對,是不是因為公孫涼死在赤縣侯手中,讓你失去了目標?”蕭由不緊不慢地回應。

  曾燦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之後,他才回道:“不,你不是公孫涼……我覺得,你比他更可怕!”

  蕭由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然後輕輕在曾燦肩上拍了一下:“乖,莫要胡思亂想,去見赤縣侯就是。”

  他說完之後,背著手便要出門,在門口被劍士們攔住。蕭由轉過臉,看了曾燦一眼:“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姓蕭名由,字順之,如今為臨淄王相,不是你們稷下學宮之人,若你連我也要阻攔……嗬嗬。”

  這一聲嗬嗬,當真是意味深長,曾燦體會良久,然後揮手道:“放他離開吧。”

  靡寶在旁愣了愣,跟著蕭由便跑,但他卻被稷下劍士攔住。

  “我也不是稷下學宮之人,我是商家四姓中靡氏家主,你們攔著我,莫非是想讓我靡氏與稷下學宮反目?你們這些沒有良心的東西,這些年來,我靡氏每年至少要給稷下學宮萬貫錢財,否則隻憑朝廷的那些撥款,哪裏養得起你們這些人?”

  靡寶破口大罵,毫無形象,曾燦皺著眉,隻能也揮揮手,讓他帶著自家的仆役護衛離開。

  一時之間,趙和的房間之前,隻餘樊令一人。

  樊令瞪著曾燦,曾燦也瞪著他,好一會兒之後,曾燦問道:“你不走?”

  “我是他的護衛,如何能走開?”樊令甕聲道。

  曾燦點了點頭,他小心避開樊令,然後邁步進了屋子。

  隻不過他前腳進屋,身後的劍士還沒有跟上,樊令就砰的一聲,將門緊緊關上。那些劍士拔劍相向,卻被樊令一聲咆哮吼住。

  “不必驚慌,我沒有事。”屋子裏曾燦的聲音適時響起,阻止了劍士們的攻擊。

  隻不過他嘴上說自己沒有事,實際上卻在微微發抖。

  在他麵前,躺在榻上的趙和已經掀開了被子,在趙和完好的右手上,一具上了弦的弩正瞄準著他。

  弩矢的箭頭,閃動著幽冷的光芒,讓人心底發寒。

  趙和微微笑著,似乎在嘲笑曾燦,而曾燦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然後大步走過來。

  “祭酒就用這般下作的手段對我?”他憤憤地說道,隻不過聲音很小。

  “我遇刺之事,與你脫不得關係,別說這種手段,就算是再卑鄙再酷烈一些,都是理所應當。”

  趙和一邊說,一邊翻身坐起,但他的右手依舊穩定,弩矢也始終指著曾燦,食指甚至扣在了弩機之上。

  曾燦隻能停住腳步:“蕭王相讓我來見你,為的就是讓我成為你的人質麽?若真是如此,那你們未免想差了去,我隻是名義上的帶隊,劍士當中,應該有真正的指揮者!”

  趙和眼中冷光一閃:“我知道。”

  “那祭酒究竟是何意?”

  “我想與你作筆交易。”趙和道。

  曾燦訝然望著他,好一會兒,笑了起來:“我能與赤縣侯、學宮祭酒做什麽交易?”

  “我對學宮此時務虛之風甚不歡喜,所以我為祭酒,會一改學宮風氣,首當其衝,便是增設一顯學。”趙和徐徐說道:“我欲以兵家之說,為稷下學宮第四顯學!”

  此語一出,曾燦呼吸頓時微微一頓。

  然後,他才長長籲出一口氣來。